第59章 第59章
看至废稿的末页，秦已随眼皮酸涩，用力合了合眼睫。
她弄明白了一件事。【废稿】和正式拍摄的剧本并不相干，可二者在无形中还是有着某种联系。
【废稿】里，她笔下原定的世界，因为她的到来产生了细微、却足以对未来走向造成极大波动的影响。
已经开始有人脱离大纲设定了。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需依据定下的正式剧本，她才能对此作出改变。
吸了口气，再次睁眼，她看见了末尾的最后一句：
【若是不出意外，我们伟大的创生者已经回到了现世，此刻正阅读着废稿封底。废稿之名，这是她留予自己最为珍贵之物。】
秦已随眼神滞住。
方才因为阅读完整个【废稿】百感交集的情绪，因为尾页一句话顿觉毛骨悚然。
“已随，早点睡啊，可别再熬了。”房间里，昏昏欲睡的江蓠窝在床头忽然打了个哈欠，关切地出声提醒了一句。
秦已随这才陡然回神，见了鬼一般，将电脑屏幕重重地关上。
翌日晚上，工作了一天的秦已随和江蓠回到家。
江蓠嘴里交代着明天的工作日程，一边拿上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那张嘴才消停。
秦已随回了房间，估摸着交稿日期，她做好几万分的心理准备，才小心翼翼地将电脑打开。
和昨日一样，她在回收站里找到了那份【废稿】，安安静静躺着，毫无异常，就好像真的只是一本被丢弃的、平淡无奇的废稿稿件。
又不信邪地将整篇废稿浏览了一遍，秦已随的反应比昨日冷静了许多。
或许真的只是没什么的。
秦已随闭了闭眼，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正打算应向珏的话好好修改一遍剧本后续情节。
然而，当她打开剧本原稿文件，粗略的那一眼，让她不受控制地惊呼一声，连连后退着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稿件中，关于谢起觉和费濛的对手戏，原本被删除的文字，无端重现。
并且，还作出了更改。
浴室里的水声，这次很快就停了。因为江蓠听见了秦已随的尖叫声，三下五除二裹了件毛巾，湿哒哒地就冲进了房间里。
秦已随完好无事地就坐在电脑前，双手交叠，倚着额头。
“刚才发生什么了？”江蓠还是上前询问。
“没事，就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了。”秦已随摇摇头。
江蓠松了口气，顺手抹了把脑袋上出的汗，对着她点点头，“这也能摔，你最近这状态离谱了啊，把我吓一跳。”
“我也不想的。”秦已随揉了揉脑袋上的头发，思索几秒站起身，“算了，我还是去洗澡吧。”
“行，你去吧。”
秦已随嗯了声，从她身旁绕过，不知想到什么止了步。
江蓠疑惑地看向她，正欲出声询问，秦已随忽然抬臂过来，伸手轻轻拥抱了她。
“谢谢你一直以来照顾我。”她的声音低缓，带着浓浓的疲倦。
江蓠愣了片刻，张口结舌没能吐出一个字，只是同样轻柔地回抱了下她。
秦已随离开房间，浴室里的水声再次响起，江蓠这才安了心，弯起嘴角爬上床。
此刻浴室里的秦已随，放了半缸水，穿着完好的睡衣，她光脚躺进了浴缸里，搭在缸沿上的手手心紧紧攥着那只镶着白玉蝴蝶的木簪。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心跳不受控制地打起鼓来。
呼吸紧跟着发颤，明明脑袋还安全地露着，她却已经先行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窒息。
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秦已随紧紧闭上眼，一鼓作气将整张脸沉进水中。
这该死的窒息感的确令人反感。
一秒。
两秒。
三秒……
秦已随是个憋气渣渣，劫后余生地将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里钻出来，茫然地看了眼四周丝毫未产生变化的景象。
不知为何，这样一个失败的结果，反而让她更加糟心。
看了眼被紧攥手心的玉蝴蝶，她伸手将浴缸的水龙头重新打开，直至放满整个浴缸。
这次，她圈住双臂，整个人毫无顾忌地后仰下沉进水中。
缸面霎时间荡起波纹，漏出的水洒了一地。
受物体沉浮原理，费劲沉进水底的人没过多久就再次浮出了水面。
秦已随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正闭着眼，眼睫轻颤。
……
“已随？秦已随！”耳边一道急促的声音。
秦已随揉了下眼睛，仰头看过去，江蓠弯着腰就站在浴缸前。
她不甚在意地咂了下嘴，嗓音格外困倦：“江蓠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穿着衣服在里面干什么？！你放了满浴缸的水，都冷了。”江蓠声音有些飘忽。
“嗯……”秦已随眨眨眼，看了看浴缸里自己的情况，后知后觉地点头，“我在网上看到一种新的沐浴理疗，说是穿着衣服效果更好，就试试来着，不过可能因为太舒服了。”
秦已随再次仰头，脸上挂着抹孩子恶趣味般的满足笑容，“芜，睡着了。”
“什么破理疗，你别瞎学。”江蓠不太自然地抿抿唇，抽了墙上挂的毛巾下来，“快出来，等会着凉了。”
“好嘞。”秦已随乖乖站起身，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嘴里善解人意地念叨着：“又让我们江蓠宝贝操心了。”
江蓠斜了她一眼，“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要不是你我早睡了。明早开工可忙了，我还得去帮着向珏打下手，又得这边顾着……”
“江蓠。”秦已随懒懒扫她，语气沉了些，“你是我的助理，不是他的。我跟你说过几次了？”
江蓠动作一顿，垂下眼，语气自然：“那可不行。我要是只顾着你，那可显得太不懂人情世故了。而且你和向珏最近不是有些分歧嘛……”
秦已随瘪了瘪嘴角，没再说话。
回到房间，秦已随没急着上床，长叹一口气坐回电脑前，双腿交叠，面色困懒地扫着屏幕里的原稿文件。
“别看太久，快过来睡。”江蓠出声警告。
“好。”秦已随软绵绵地应了。
潦草地将稿件修改过一遍之后，她的思维就开始凝滞，困意如潮水般涌动。
无精打采地揉了揉眼睛，敬业的秦大编剧仍然在和要吞没她意识的梦境做着斗争。
视线落在电脑屏幕，又不住神色恍惚地兀自敲着键盘喃道：“蛮夷交侵，生民涂炭，王朝内部政权动荡，形势严峻……”
一字一句，宛若命定的神旨。
窗外，晚秋风涩，憔悴枯叶，一如当下的元齐王朝。
万般隐患都暗藏在表面的平静之下。
-
入冬的第一场连绵细雨足足下了数日难停，吹过凉都城的风里已经有了刺骨的味道。
日已落幕，城外四下闲静的竹林忽而疾驰一阵错落的马蹄声。
林间深径旁停滞着辆早已等候许久的马车，车厢旁婢女听见这马蹄声的动静，眼睛一亮，遥遥望去，果不其然望见两道骑着骏马的矫健身影。
“小姐！”
车帘被掀开，露出车厢里掩着素洁白纱的半张精巧小脸，只凝眸远望了一眼，她便提裙迅速下了马车。
随着渐近的马蹄声，那马背之上的人也识了个全貌。
这姑娘显然是有意拦路，一主一从不约而同扯了缰绳，在一声马儿嘶鸣后，抖着前蹄总算是止步了下来。
马尾，玄衣，黑纹皂靴，身姿挺括，腰间别着只黑金蹀躞，挂着各样的银色饰物，其中最为显眼的还是那绣着玉白蝴蝶的黑色药囊。最后重新往上，落到一双透着薄情与厌世的凤眼，是谢起觉无疑了。
面前的姑娘见对方愿意停下，也主动摘下掩面的素纱，不过萧予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实在太好辨认了。
谢起觉看见她并无半分惊讶，只是淡淡望了眼身后被她拦住的去路。
“谢将军？”萧予仰头道，“可否空出一炷香的时间，同我一叙？”
谢起觉这才漫不经心撩起眼皮，将视线转回到她身上。
竹林深处，凉亭内。
谢起觉就站在亭子的正中央，大喇喇站着，看着亭子入口撑着伞的姑娘，依旧没有主动开口。
这场雨下的依旧没完了，偏偏此时还来回奔波，真是让人足够厌倦。
“谢将军最近虽经常不在都城内，但想必也应当听说了，宋书礼已经被定罪了，宋家全家上下不日就要问斩。”萧予开门见山道。
闻言，谢起觉只不甚在意地偏了偏脑袋，好笑道：“萧四小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着让我救他不成？”
从他介入世魏侯一案开始，就试图让这位老谋深算的太子殿下露出真面目，结果呢追随他多年，身边这样忠心清明的官臣被定了罪，马上就要死了，他竟然还是无动于衷。
“谢将军果然是个聪明人。”萧予道。
“萧四小姐是在同我说笑吗？宋书礼已经认罪了。”
这已经不是顾折楠藏得深不深的问题了，这宋书礼可是那皇帝老儿亲自交给顾折楠审问定罪的，想必他愿意认罪其中少不了这位太子殿下的功劳。
谢起觉想到此，漫不经心地补充了句：“你应当知晓宋书礼能这样快的认罪，这当中可少不了太子殿下的推波助澜，也不知该说他狠心，还是痴情，总之萧四小姐不用嫁人了，这可是殿下据理力争为你求来的，你如此私下找我，想让我帮你救宋书礼，若是让太子殿下知晓了，倒真是寒了他的心。”
“这就不必谢将军操心了，我只是想让你救人，宋家满门不该枉死。宋侍郎是个很好的人，他愿意为了太子认罪，却百般祈求求不得一封赦免诏书，连累了自己的家人。”萧予面不改色。
“这与我何干？你凭什么觉得本将军能救他？”谢起觉脸色沉了些。
或许比起顾折楠，他更加希望宋书礼早些在这个世上消失。
“如果谢将军愿意救，那你一定有办法的。”萧予顿了顿，“毕竟，谢将军最是清楚，幕后凶手另有其人，而宋侍郎不过恰好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之人。”
亭外雨势渐急。
谢起觉眼中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锋芒，“萧四小姐好一张大言不惭的嘴，你可知本将军可是不什么知恩图报的好人。”
“况且，本将军似乎还有账还未和四小姐算。”
萧予被他的话勾起什么思绪，眼睫重重地垂了下去，她轻声呢喃道：“我知道，你因为已随阿姐的事对我和顾折楠还心存怨恨。”
“住口！”谢起觉忽然压低嗓音，厉声喝道。
“谢将军会帮忙的，你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和我印象中的那个谢起觉全然不同了。”萧予笃定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哪怕是为了一个人。”
“四小姐就不要痴心妄想了，我与那宋侍郎无冤无仇，又何必为自己平添麻烦，难道就该为了你们这些人口中的正义善道吗？”不知为何，谢起觉只觉胸口传来一阵泛着酸意的痛感，让他情不自禁微屈起背，掌口狠按着心脏位置，阴沉地盯着萧予道：“一个廷尉府侍郎罢了，死就死了。我不会救他，决不会。”
谢起觉一连串发狠的话，萧予听到一半就没能听下去了，视线挪到亭外，像是被什么吸引。很快她便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唇微张着，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注意到萧予的反常，她的视线，她的神情，鬼使神差地让谢起觉心脏漏跳了一拍，那股酸意难捱便更甚地潮涌而来。
他停立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萧予呐呐地喊出一声：“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