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城外隐池寺内。
因为坚信自己不止来过一次的秦已随,在寺内真正做到了熟知路线,很快就找到了白日里躲在周家后逃走的萧予。
萧予白纱遮面,和秦已随并肩,沿着主寺后侧的小路,往一处隐蔽的密林行去。
“宋书礼现在如何?”秦已随压低声音问道。
“我叫他藏好了。”萧予回说,“只不过,他被寒朝刺伤,现下情况不太好。”
秦已随闭了闭眼,思索着什么,她深吸一口气。
“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了你们,不过得赶快找到宋书礼,隐池寺不安全,我们现在就得走。”
二人还未过桥,身侧是一潭熟悉的深池,萧予却陡然停下脚步。
她皱眉,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来不及了。”
秦已随跟着停下步子。的确,从她进寺起,不知何时寺里原本还能零星看见几个僧人,到现在入了后院,明明还未至密林,四下却空无一人,只有那碧绿深潭之中,数条锦鲤鱼偶尔波动水面泛起涟漪的微弱声响。
很快,后院如此静谧之象被彻底打破,耳边熟悉又密集的脚步,秦已随清楚地感受过,那是类似军营里训练有素的士兵,以周密无缺的计划伏击包围敌人的声音。
隔着红墙青瓦,州府里来的人,此刻已经将整个隐池寺都包围了。
萧予偏偏选了隐池寺,这里是顾文屿最为敏感的地方,不论何时,这儿一定都会有他的眼线。
“惭愧,萧四小姐来了幽州城,本王竟现在才知晓。”
顾文屿带着零星几名随从出现在了她二人视野里,看起来他仍旧是那副文文弱弱,体贴所有人的样子。
“不过也对,你与宋侍郎有婚约在身,新妇随郎远行,倒是令人羡艳。”
“三殿下,你我就不必叙旧了吧?”萧予出声打断他,声音略显不愉,“我不过同我阿姐来此拜佛求愿,殿下这一出又是何意?”
“自然是来拿人,你与宋侍郎夫妻同心,想必一定知道他在哪。不过你二人虽有婚约,却并未真正成婚,也不知父皇可否会网开一面,想必一向爱女的太常大人定会保下四小姐,然而在此之前,你还需得同疑罪论处一同押送回都城。”
顾文屿又道:“再者,委屈四小姐,本王想讨要个小物件。”
最后一句语毕,萧予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来人,先将萧四小姐拿下。”
一名护卫在顾文屿命令下达后,直冲萧予,长刀灰空正对她的面颊。
萧予一点点后退着,手里不知何时握了把匕首,死死抵住自己的喉咙。
咬牙道:“别过来。”
顾文屿眯了眯眼,认出了那把刀曾是太子为父皇所赠,御赐之物,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萧予。
他不由得轻笑一声,像是彻底拿捏住了什么把柄。
“秦姑娘,你这是又想去哪儿?”
被突然点名的秦已随,默默停下了自己的小动作,顾文屿这家伙的余光简直像来自四面八方的箭矢,无处不在。
侧过身,顾文屿已经放弃了那边同萧予的对峙,转头向她行来,唇角依旧挂着温润的笑,可秦已随只觉头皮发麻。
“我同秦姑娘也有话说。”
“我和殿下没什么可说的。”秦已随语速很快。
顾文屿置若罔闻,拖腔带调地道:“比如,就聊聊放在隐池寺那半块玉佩被谁拿走了?”
秦已随瞳孔微缩。
脚下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顾文屿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散去了。
“本王还从未真的查过如此来历不明的人。”
“秦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
还未等到秦已随的答案,顾文屿的目光忽然越过她,聚焦在身后密林里的一处。
哪里渐行渐近出一道熟悉孱弱的身影。
——自己出来了,有意思。
“殿下!”宋书礼走到秦已随身边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他为什么就这样不带脑子的出来了,她还有萧予此刻所受的一切就是为了掩护他而拖延时间。
然而,宋书礼不仅出来了,甚至侧了侧身,挡在秦已随面前,神色无比认真地望着对面的顾文屿。
“还请殿下不要伤害秦姑娘。”
他身前身后的二人皆怔了怔。
顾文屿先是茫然后是若有所思,最后饶有兴致的目光在远处的萧予和他身后的秦已随逡巡打量一番。
“宋侍郎本王答应你。”顾文屿露出一个极好说话的笑容,“只要你随本王回都城认罪受审。”
宋书礼因为受伤,还喘息着,毫不犹豫地答道:“臣会的。”
秦已随顿时觉得脑子一阵昏天地暗,宋书礼这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他根本不需要向顾文屿服软。
“宋书礼,你给我滚回去。”她实在是没忍住,骂了个脏字。
“秦姑娘我。”宋书礼被骂得懵了,眼睛发直地挠了挠头。
秦已随恶狠狠地咬牙,把这个猪队友拉到自己身后,“你敢去,我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
哪怕是未来宋书礼真的需要认罪,这个好处也不能落在顾文屿手里,该有的价值一分不能给出去。
“秦姑娘,你可知你包庇的是朝廷要犯?”顾文屿脸色再次冷沉下来,一字一顿地和她解释,“犯下此等大案,那必是要斩首示众的,秦姑娘还是不要被牵连的好,毕竟你似乎真的与宋家侍郎关系匪浅。”
宋书礼听完觉得格外有道理,若不是有伤在身,他此刻一定挣脱秦已随的桎梏了。
“你又如何知晓,宋书礼一定是最后的凶手?或者,不是受人诬陷呢?”秦已随不退不让,从容地答道。
“秦姑娘!可别太过僭越了。”顾文屿抽出随身佩剑,原本指向宋书礼的方向,转而到了秦已随面前,“难不成,你觉得是本王在诬陷于他?”
“民女可不曾这样说过。”
顾文屿:“好,哪怕是嫌犯,本王也应当尽职捉拿。”
“宋书礼,若是不想违抗君令,给你的朋友惹来麻烦”
“臣不想。”宋书礼果断地答道,“三殿下开恩,不要伤及四小姐和秦姑娘。”
宋书礼还是自愿从秦已随身后以一个犯人的姿态走了出去。
眼看着宋书礼这条可供佳赏的大鱼落网,顾文屿的心也定了一半。
情绪跟着恢复不少,顾文屿手中握着的剑却没落下,“秦姑娘,只要你告知本王有关玉佩的秘密,你自会相安无事。”
秦已随神色冷淡地抿了抿唇,这宋书礼求了个寂寞的情,顾文屿还是没想着放过她。
“三殿下在说什么,民女不知。”
“秦姑娘。”
顾文屿眯了眯眸,音调不自觉抬高了几分。
就是因为这一声,再加上顾文屿脚下无意识的靠近。
秦已随目光盯着他的剑刃,心里默数了个倒计时后,身子极为果断地跌倒下去。
碰都没碰到她的顾文屿缓缓:?
下一秒,一把飞驰而来的短刃,叮当一声将他的剑心朝向击歪了几分,而后稳稳扎进他身前的草地里。
秦已随虚虚地望了眼那把无比熟悉的匕首。
反观顾文屿那边,他气血上涌,忍无可忍,扭头便看见只有几步之遥的谢起觉,阴沉着脸色向这边走来。
顾文屿看看他,看看那把匕首,又看看倒在地上一脸虚弱像的秦已随,瞬间明白了一切。
“”
“本王没碰她。”顾文屿决定一忍再忍,忍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毫无信服力的话。
谢起觉恶狠狠地瞪着他,“殿下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本王信守承诺,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倒是谢将军,东西得拿到手吧,不然可不好交差?”
这次谢起觉沉默了,只草草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秦已随,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去向萧予那边。
两三下,轻轻松松就将萧予手里威胁自刎的匕首击飞,替那几个手足无措的士兵超额完成了任务。
秦已随怔怔地看着,身体僵硬住。
不仅仅是因为谢起觉要对萧予下手,更因为谢起觉和顾文屿的谈话。
剧情变了,人设关系也变了为什么?
顾文屿和谢起觉为何会因为玉佩阵线站在了一起?
明明在她的设定里,顾文屿和谢起觉说毫无交际那的确过分,可准确来说他们算明面上,对彼此一无所知的半个敌人。
只是,很快就不容时间再供给秦已随思考了。
因为她眼睁睁地看见谢起觉神情冷漠如常地同跌倒在地的萧予说着什么,下一瞬,他的剑便直直地深入了萧予的心脏,一寸两寸
谢起觉忽然停住了,瞳孔渐渐涣散开来,握着剑的力道也陡然松垮。
见他如此神情,萧予嘴角勾出一个带嘲的浅淡笑容。
谢起觉猛地将剑抽出,呼吸停住,缓缓扭头,和已经站起身的秦已随对上视线。
他眼睫轻颤,冲着她无声地张了张唇,应该是想吐出什么字眼,可秦已随什么也听不见。
她无视了顾文屿,冲到萧予面前,看着她胸口如溪流般流淌出汩汩鲜血。
无比真切,秦已随只觉得心口跟着阵阵发痛,体内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全然侵占。
看见她侧脸又渐渐红了眼尾,被风吹起缠绕过眼睫的碎发,似乎被什么浸润。
谢起觉只觉得现在自己解释什么都是无力的,剑轰然落地,手无措地垂落下,只哑声叫了句她的名字,“秦已随”
“东西不在她身上,被我藏起来了。”秦已随站起身,定定地望着他,眼睛被风吹得干涩,她说:“你若是要,就杀了我吧。”
这种字眼,让谢起觉不适,“秦已随,我没想杀任何人,我答应过——”
“答应过什么?讨厌,畏惧?你是否杀人如麻,没人在乎,因为再多承诺,也抵不过欺骗的事实,对吗?”
谢起觉下颌紧绷着,硬生生吐出一字:“是。”
“谢起觉,你就是很坏。”秦已随哂笑了下,冲他抬起手,掌心里握着的是他扔来替她挡剑的那把匕首,此刻正抵向他的心口,她的声音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坏得透顶,让我厌恶至极。”
在谢起觉身后待命的谭漆彻底怔住。
熟悉的话如搅裂的碎冰般砸进谢起觉的耳朵里,本该是不痛不痒的,不知为何,他也跟着猩红了眼眶,怒意、郁燥、悔恨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可最后加起来似乎都抵不过一种难明的痛意。
“我早知你厌我,从骥山时的伪装到现在,终于是揭下了。”谢起觉步步靠近她,说着说着轻笑一声,“何必以故人之名,惺惺作态。”
匕首就这样轻易刺穿了衣物,秦已随神色松动了几分,在刀尖真的就要刺进血肉之时,她还是心软下来,随着他的步伐接连后退了。
“你借我有了萧予,有了宋书礼,而我的确是已经毫无用处了才对。”
谢起觉步步紧逼,身后是那池无比熟悉的深潭。
“白日里谭漆未曾杀得了你。”谢起觉忽然定住,握住匕首刀刃,强迫着她的力道,将刀心一寸一寸狠狠深入他的心脏口,“现在,我便给你个寻仇的机会。”
苍空皎月,整个世界里弥漫着潮湿的压抑,远处高树上挂着一盏光亮微弱到可怜的大红灯笼。
却将谢起觉这张甘愿死于她手的脸照得清晰无比,甚至他的呼吸,他的力道,一切都那样坚决、不容置喙。
秦已随大脑瞬间空白,心尖绞痛无比,原本干涩的眼眶忽然热了起来。
握住刀柄的手颤抖,她闭眼摇了摇头,也只能生涩地说道:“谢起觉,我们从开始便不是一路人。”
对匕首的力道蓦然一松,秦已随再度后退,不料脚下便是深池边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一息之间,许多人包括眼前模糊轮廓的谢起觉,都神色惊惧地探起身,冲这边方向,张唇奋力说着些什么。
她似乎听见了太多人的叫喊声,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周身一切都消了音。
视线恍惚中,她看见谢起觉那张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缝,他无措慌张的冲她伸出手。
最后狠狠抓了个空。
有那么一瞬,秦已随想回握住他手的欲望万分强烈。
她心想,终有一日,神佛会予你解脱的,谢起觉。
很快,耳边只剩汩汩水流声,池水淹没了她的整个身体,四周是宛如巨兽盆口般的深绿暗景,逐渐将她全部吞噬,视野、听觉、思维、神志还有谢起觉无数次因为较真的玩笑话。
“这世上能连累本将军的人,还没出生。”
“世上讨厌我的人难以计数,我又何必要生你的气。”
“我还可以,养你一辈子。”
“本将军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他明明是怒不可遏的,为何却又无端同她一样红了眼眶。
时空颠覆了又轮转,似乎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窗外天光大亮,隐隐独属于现世街道和平宁静的人声、车声透过闷窗传来。
秦已随从一场噩梦中陡然惊醒,周身是她那间再熟悉不过的二十平米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