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暖阳

    父亲习惯性的在我走的时候把我送到门口。这几年我在出门，母亲不像之前一样掉眼泪了。生活的重担卸下来了。发动车子，两条狗子也跟着出来了，整个村子就是我们家有这样的修狗。“你的家在哪”朱亦如的微信来了，我愕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是大小姐，农村万万不是她来的地方。“你不会来我村了吧”“已经到了在你们这个十字路口”“你自己开车来的？”“要不呢，我都到村子了你还要我等多久”“好吧，我马上去接你，两分钟”村子不大，一眼就能从东看到西，一条主街。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路口的主要作用就是祭祀，村里有去世的人，是都要来这上供的。她的车很扎眼，她就更扎眼了，特别是在我们这样的小村子里。一家人议论纷纷，我好像不是第一次成为村里议论的对象了，比如三十岁的时候还没有结婚，比如买了村里人以为的豪车，比如我在北京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有些事情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出来胡同口，她正在和村里的人热情的打招呼。皮皮跟着我出来了，奇怪的是它一下跑到她身边使劲的摇尾巴，好像知道她是来找我的。她没有害怕，“你是皮皮，皮皮，你好漂亮啊”“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我这刚准备去淄博，走吧回家吧”“楠乔，这是你女朋友吗真俊啊”“啊，不是啊，我朋友，公司里同事”“谁跟你是同事啊”“哎呀，快走了，上车”“哇，村里真好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农村不都这样嘛，一会你可不要上厕所，不然你就知道有啥区别了”“啊，你别吓唬我”“对还有晚上，你看黢黑，黢黑的”“陈楠乔，你吓唬我，我不怕，我可以喊着皮皮”“你看看它听你的嘛”“哼”母亲和父亲还在门口，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我开着一辆车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又回来了。时至今日才明白，父母不太在意你和谁回来，他们在意的是谁能成为她们的儿媳妇。我还没有熄火，她就蹭一下窜出去了，“叔叔阿姨好，我是朱亦如是陈楠乔的朋友”母亲一下不会说话了“奥，快家来吧”父亲说话她听不清楚。“你爸爸身体不好啊”“嗯，得病后遗症，走吧回家”“后备箱打开，给叔叔阿姨带了点东西”“哈哈，可以啊，这都懂呢”“切，一边去，我又不傻”“哈哈”买了一大堆东西。“哇，你们家这么大啊”“多大啊，是你见识太小了”“阿姨，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给你买了糕点”“哎呀，你看，你来玩就行啊，还在买东西，你想吃什么，我去赶集买菜”“赶集？我也想去阿姨，陈楠乔，咱一起去行吗”“行啊，走吧，赶集好说。我骑着电三轮带着你们，走吧”“电三轮，太好了，我总看人家骑我还没有骑过呢，能带着皮皮去吗”“皮皮去，不听话啊咱管不了它，让楠乔去就可以带着它了，它害怕他，只听他的话”“陈楠乔，你去吧，求求你了，带着皮皮去赶集”“哈哈，那咱们去，人家路上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看你还是该看狗”“你，找打”说着抡起拳头就追着我打。母亲是喜欢的，从她的眼神里能看出来，也是很渴望我早点结婚的。三轮车是父亲生病那年买的，也不经常用，看上去还是很新，就是和她的光鲜亮丽比起来就黯然失色了。母亲搬上了两把椅子，我又一次问到“要不咱开车去？”“不要”她们两异口同声，“开车干啥这么两步道，你也不好停车”“我好不容易在城市出来，我想体验一下农村生活，走吧走吧，这多好，过来皮皮”她对什么都是新鲜的，甚至于地里的菜她都很多不认识的，比如菜花是这样长，甘蓝，洋葱这些。母亲也是不厌其烦的给她讲解着。一路都是熟人，母亲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断过。西红柿，西葫芦，肉，排骨，“这个是阿姨”“这是果子，这个是鸡蛋盒子，想吃吗我给你买”“嗯，没见过想尝尝”“好，这好说”大集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我就比较惨了，因为带着皮皮，所以我只能牵着它。“哦哦，这个鸡蛋盒子好好吃啊阿姨”“好吃吧，买了十个吃吧够你吃的”小时候最喜欢逛的就是大集那时候家里穷，想买的也买不起，就是看看。现在是能看到的都可以买，但是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了。倒是她像是没有见过市面什么都要看看逛逛。“陈楠乔”“嗯”“我想上厕所”“那边”我顺手一指，“啊，那个木板子？”“对啊哈哈”“你，不上了，回家再说”“那咱走吧，这也逛的差不多了”“不要，在看看”哎，我是没有逛街的天性。特别是在商场里面，一热就受不了。还记得那年在淄博逛商场，莫名其妙的不高兴···“阿姨，买点这个吧”“这是豆角子，咱家有啊，不用买”“哦哦”“行了，差不多了咱回家吧，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去，你喜欢吃水饺不”“哈哈，阿姨，他喜欢吃”“嗯，不管他，你喜欢吃不，咱回家包水饺吃吧”“好啊阿姨不过我不会”“嗯，没事，很快啊我包”“走”包水饺其实是北方农村最高的待客礼仪了。因为穷的时候能吃一顿水饺真的是很幸福。所以这个传统就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回到家，给父亲拿吃的，父亲没有生病之前是没有喜欢吃的东西，自从生病之后什么都想吃，连我外甥女的零食都要尝尝。我在想或许生命真的是有轮回的。父亲爱吃鸡蛋盒子，只是油太大了，不敢让他多吃。“叔叔，给你买了一个敲腿的木槌，这个对身体好”我都没有看见她啥时候买的。“奥”父亲说话很吃力，也不清楚。“你带叔叔去看看吧”“嗯前天回来就去了，没事，也查不出什么病”“不行就去我们那里看看，或者找找赵总”“不用”“连阿姨你都能找赵总，自己的父亲怎么就不找找”“你不懂，他的身体现在能这样已经很好了，生命在那里都不如在家这里这片土地上踏实。很多人走出去以为自己多厉害，不会的，在哪里生在哪里走，这都是很幸福的事”“我不懂，你自己说了算”“嗯”“后面是菜地吗咱去转转吧”“菜地有啥好转的”“走嘛，转转”“你带着皮皮和大韩去吧”“万一遇到人它们咬人怎么办”“不会的，它两不咬人”“你和我去”“去干啥去”母亲问道“我想去后面菜地看看阿姨”“你快和她去，转转快回来，一会咱吃饭了”“知道了阿姨嘿嘿走吧”“地里都是土，你不怕把你鞋子弄脏了啊”“土有什么脏啊，收拾一下不就行了”出了大门就是地，我也喜欢这里。很多时候回来都要在后面的地里转一圈。“好想那个铲子啊”“你多大了”“那怎么了，我又不像你能在这里长大”“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皮皮，过来”笑着，跑着皮皮在后面追着她，突然一阵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是你，该多好啊。跑的太快高兴的忘乎所以了，一个屁蹲摔的还挺结实，急急忙忙跑过去扶她起来，她自己先乐坏了“哈哈，跑太快了，啊，让我喘口气”“你跑那么快干嘛”“高兴，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或许是我们在一个环境呆的太久，就忘记了快乐才是活着最重要的事情。拉她起来，她把手放我手心里的时候，暖暖的，她就这样铮铮的看着我，我好想抱抱她。“快起来，回家吃饭了”“奥，是要回去帮阿姨做饭，对了，你炒个西红柿炒蛋吧，你做的面好吃，这个应该也好吃”“嗯，好。又想妈妈了”“嗯，看到阿姨，我也想我妈了，她在就好了”“嗯，别多想了走吧”皮皮和大韩一前一后的跟着，扭着大屁股。大韩，是在朋友那里买来的，来的时候都一岁多了，被三个主人卖过，那天我喝酒了在乔庄，刘哥说储藏室还有一条代卖的好狗，放在储藏室是瞎了，让我去看看。他知道我喜欢狗，白白的一下把爪子搭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它了，从刚来家里，躲躲闪闪，到现在和皮皮抢吃的喝的，它把这里当家了。它喜欢跟着我，母亲也喜欢它，因为它听话。皮皮是我从小养的，它只听我的话，谁也不行。也因为这个原因，母亲几次想卖掉它。“为什么要在后面竖国旗啊”“奥，这是18年国庆节弄的，爱国啊”“哦”村里只有两个竖国旗，前面是我哥，后面是我。兄弟两也为这个事情成了村里的笑柄。有时候想想也挺好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笑话。“回来了，洗洗手准备吃饭了咱”母亲包的水饺是我的最爱，虽然不好说出口，其实母亲做的豆瓣酱才是一绝，小时候，不爱吃饭的时候，母亲就用辣椒油一炒，那味道至今都忘不掉。“哇，好香啊阿姨”“香吧，洗手吧，水饺好了，排骨也好了，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馅的水饺，包了白菜的，胡萝卜的，他喜欢吃韭菜肉，还有一些糖的，行不”“好，太好了阿姨”她没有说话去抱母亲的时候，她流泪了，母亲不知道，她的情况，“哭啥，是他说你了还是咋”“没有阿姨，我觉得好幸福啊”“这幸福哈，好了去准备吃饭了，我把水饺端来，还有你爱吃的那个鸡蛋盒子也还有，想吃什么吃什么”“嗯”父亲还是坐在那个沙发上，木头的，虽然天不冷他早早的就穿上了秋裤。我给他吃好药，现在的父亲能吃，而且自己控制不住饭量，吃两大盘水饺还在吃。母亲控制的很好，多少量就不在让他吃了。我想肯定是病魔在，所以自己的身体自己说了不算了。“娘，吃完饭我们回去了”“奥”一下失望就挂在了脸上“我不想走，我还没有在农村住过呢，能不能住一晚在回去啊”“你看人家刚来，住一天再走吧，买了那么多吃的，晚上咱在做好吃的”“嗯，太好了阿姨”“那你住哪啊”“哪都行，这么大个家还没有地方住吗”“好吧”吃过午饭，她就去我的书房了，书房很安静，“这个十字绣是你绣的啊”“不是，我不会弄”“那这是谁给你的，一看就是女孩子送的”“那你看，我还不能有几个女性的朋友了”不想多说，也不想在去想什么，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应该让她过去了。几个残破的笔记本，上边都是她的名字“这个人是谁”“我之前的朋友”“女朋友？”“嗯”“奥，你很爱她？”“也没有”“那为什么这么多本子都是她的名字”“练字嘛，你这个人真的是”“切”是啊，有些故事好不容易放下就不想在去想了。于己不公，于人不平。各自安好才是最好的。“那这个人呢”“这个人你不是见过吗”“奥你小女朋友啊”“嗯”“我想走了”“那你走吧”“你”“哎呀，我都长成这个样子了，你也见过了，我还得咋呢，你在想什么啊”“哼，你渣男”“嗯嗯，是啊”“这些奖章是咋回事啊”“这是我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得的”“你还能拿到这个？”“看不起谁呢”“什么公司啊”“就是纺织厂，没有文化，只能早去打工啊，不像你们这些家庭好的孩子”“想去看看”“哈哈，我有时候路过的时候还会停下车，去看看呢”“那你是咋在滨州去的淄博啊，你在厂里应该干的挺好啊”“何止挺好啊，我三个月出徒，半年做组长，一年干管理员，只有主任的工资和我差不多”“那你咋不干了”“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切，假话，一听就是谎话”“那谁还没有几件说不出口的心事啊”“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千万别，我之前懦弱无能，你不会喜欢我的”“那可说不准”一下脑海就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的自己啥也不是，懦弱无能。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留不住。“你看过这么多书吗”“这些还真不是吹，这些都看了，特别是18年以后我喜欢传统文化”“奥，看出来了，你和赵叔叔他们谈话的时候我都听不懂”“你又不用懂”“为什么”“因为你已经很幸福了啊”“幸福？有钱？有别墅就是幸福吗”“你要知道我当时去淄博的时候路费都是暑假攒的钢镚，刚在口香糖的瓶子里，多一分都没有”“你上班你的工资呢”“我的工资···”是啊，那时候工资不低，给了她当了暑假的工资，一半给了那个月的花销，到我自己这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我的工资都花了”“你看吧”“嗯，我们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你多幸福，你都不用考虑，我那时候因为没有好看的衣服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都不敢追。人家都有楼有车，我都不敢想”“那你现在不是都有了吗”“现在不是时间不一样了吗所以你是幸福的，这些事情，你不用去做，就轻松等我十年的时间”“好吧，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好高级，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陈楠乔”“啊，个子不高，长相一般还能看，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你有脾气吗没有见你发脾气啊，赵康打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发脾气，情况那么急的时候也没见你急眼”“啊，那是我隐藏的好，不能让你看出来”“心机，你太心机了我要远离你”“嗯，这就对了”“哼，可那些小孩和阿姨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啊”“你是个十万个为什么吗朱亦如”“嘿嘿，我就问问嘛，问问也不行嘛”“那你去问他们吧，我哪知道”“问了，阿姨一直说你的好话没有说你半句不好”“那阿姨是我的托”“那那些孩子也没有说你不好的啊，而且他们都很关心你，你喝醉了他们没有一个嫌弃你的，那不是演出来的我能看出来，还有那个张小姐，她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那么喜欢你”“那，我怎么知道啊，我长成这样子她还喜欢我，是有什么怪癖啊”“哼，你不说改天我去问”“那你去问吧，你问的我脑子都大了”说话呢皮皮进来了“皮皮，你说，陈楠乔是不是坏蛋”皮皮和傻子是的，伸伸舌头摇摇尾巴“哈哈，看，皮皮说了你是坏蛋”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口了，“他不是坏蛋，是我们当父母的给他拖后腿了，他之前有个女朋友，在淄博，他去找她了，为了这个才去的淄博，他这不从你叔叔长病，我们就什么活都不干了，就养着我们，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出钱给买楼买车，我们是一点出不上还得指望他养着···他不是坏蛋”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不喜欢听母亲说这些，孩子本来就不该奢望父母给的更多，凭什么，虽然之前也因为这些抱怨过，但现在不这样想了“阿姨，我知道，我在和他开玩笑”说着她拉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很粗糙，“他很孝顺，除了不结婚，也没有啥事让我们操过心”“他很优秀，你不用担心他阿姨”“光优秀总不结婚也不行”“你看阿姨说你了吧”“嗯，俺不孝顺”“来，你婶婶给送了甜瓜，来吃瓜”“甜瓜？”“嗯，没吃过吧，来”“奥，这个啊，这不是羊角蜜吗”“是啊，在我们这里叫甜瓜”“在哪里长的啊，咱们能看看吗”“就是后面的地里长的啊”“啊，咱们去摘几个吧”“走，我和你去”“走阿姨”说着她和母亲出去了。我坐在沙发上，皮皮就这样趴在我的腿上，一些过去的故事就这样涌上心头。凌乱不堪，有些事早以料到，有些事也已经做到。只是物是人非，事情和原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经常在想，如果钱能买回时间多好，可惜的是，失去的东西都在提醒你，不属于你的，时间会替你甄别掉，多愁善感，只能让你自己在某种情绪里失控而对事情本身来说毫无意义。你能回去，原来的人，在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