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就是喜欢
3000米的比赛时间定在周五下午。
田径场上一眼望去，人山人海。各个项目的检录站旁边被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人与人之间摩肩接踵，黑压压的一片，根本分不清是什么项目。
霍荔领着付丹妮走到检录口时，两人被这壮观的场景惊掉下巴。
不远处的沙坑处又传来兴奋的呼喊声，身着红色马甲的自愿者们已经着手开始清理田径跑道上乱蹿的无关人员。
霍荔提醒付丹妮必须量力而行，实在撑不住了也弃权可以。一定不要勉强自己，毕竟三千米也不是常人能完成的项目。
郑侯三下两下从看台上跑下来，身后跟着步伐缓慢的江迤。
霍荔老远就看到他们两人，比四周的人群都要高出至少大半颗脑袋，她蹦跶两下，冲他们挥挥手打招呼。
“23号，23号到了吗？”体育老师举着号码牌，右手举着喇叭，他的声音循环播放。
付丹妮垫着脚举了举手：“老师，这儿，我是23号。”
体育老师将号码牌递给她，见小姑娘斯文又小巧，笑吟吟道：“加油啊，小姑娘。”
付丹妮红着脸点点脑袋，接过号码牌后，打开别针将它别在衣服上。
3000米比赛分为五个批次依次进行比赛，23号属于第二批次，付丹妮挽着霍荔的胳膊到跑道外设立的休息厅休息。
郑侯和江迤绕过各位运动员的啦啦队，也走到了休息亭，手里拿着的是付丹妮的粉色保温杯。
“丹妮，尽力就行啊。”郑侯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跑最后一名也行，你依旧是是我们迪士尼公组的小骄傲。”
付丹妮垫着脚尖用劲拍拍他的胳膊，“还没跑呢，就咒我跑倒数，你赶紧闭嘴吧。”
霍荔看着两人打闹，双眼也弯起一道小弧度，笑容难得的温柔。
她慢慢往江迤身边凑过去，少年身形瘦削，但胜在肩宽身长，靠过去恰巧能挡住迎面的风。
“你怎么也来啦？”她偏着脑袋问。
也许是昨天淋了点小雨，江迤回教室后就有点头热发烧，吴天才批准他在运动会期间可以留在教室休息。
他侧头看她，声音中带着点鼻音，“过来看看。”
霍荔点点头，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到观众台上有人叫她的名字，抬头望过去发现邱园冲她挥了挥手。
见郑侯还在跟付丹妮说话，她穿过人群往观众席的护栏那边跑去。
观众席一层设计得比地面高两米，邱园就站在第一排座位前面的护栏旁，双肘扑在上面跟霍荔讲话。
“上来呀。”她见霍荔费劲地伸着脑袋望着自己，“你这样脖子不疼吗？”
霍荔扶了扶脖颈，冲着上面喊：“同学待会有比赛，我得去终点等她。”
邱园眨巴眨巴眼，神神秘秘的，“那正好，你那看戏更清楚。”
霍荔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什么戏？我又看不懂这些体育竞技。”
邱园见她一脸认真，噗嗤笑出声，她小幅度地往霍荔身后扬了扬下巴，意示她赶紧回头看。
霍荔一回头就看见梁心言在绑头发，白爽正蹲着帮她扣号码牌。
“什么情况啊？”霍荔有些惊讶，现在播音生都得派过来跑三千了，“你们班不是徐靖宇跑三千吗？怎么换成她啦？”
“所以让你看戏啊。梁心言前面找徐靖宇复合，这孙子没同意。”邱园叹了口气。
“梁大小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弃，就跟毛颖暗自较劲呗，还问学校多要了个名额。”
“跑不完三千米的，自觉退出。”
霍荔的眉心拧了拧，非常痛惜地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徐靖宇究竟哪里来的人格魅力，居然让田径场变成两个大美女的修罗场。
“男主角来了。”邱园冲着人群外的徐靖宇吹了声口哨。
霍荔有些担心付丹妮那边的情况，“我先过去了，晚点再说。”
-
徐靖宇依旧那身绯红色的球衣，在一众黑白校服中格外显眼。
他个子高，人也高调，刚走到检录口时，看台上艺体班的同学纷纷冲他吹口哨，高喊着“宇哥加油”。
霍荔见他从体育老师那里领到号码牌，19号。她暗自替付丹妮捏把汗，到时候徐靖宇不当人直接甩她几圈，小姑娘会不会哭鼻子啊。
修罗场越演越烈，梁心言的衣服上赫然扣着20号的号码牌。
果然是看戏的好机会。
第一批次的运动员已经完成比赛，广播里提醒着第二批次的运动员迅速到检录口集合。
“进去后先热身，安全第一，妮妮。”霍荔满脸愁容。
“知道。”付丹妮回了她个笑容。
“尽力就行。”江迤颇有种老父亲的架势，冲着付丹妮点点头。
“好的！放心吧，朋友们。”付丹妮对着几人笑，“霍霍，猴哥，迤哥，我一定能跑完全程。”
目送付丹妮离开，霍荔和江迤他们准备往终点处走，随时准备迎接他们组的小英雄。
付丹妮在靠近中心位那个跑道，徐靖宇在最外侧跑道，旁边跑道站着的就是梁心言。
梁心言动作生涩的进行拉伸，时不时看徐靖宇两眼。
奈何逆子无情，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霍荔想起了临走时邱园对她说的话，“等着吧，比赛结束这俩一准和好，毛毛什么的都得靠边站。”
裁判左手持扩音喇叭，右手持发令枪。
风声“呼呼”刮过霍荔耳朵，田径场一圈四百米，折合下来七圈半，终点就设在起跑点的对立方。
“各就位——”
发令枪“嘭”的一声响起。
霍荔可以清楚地看见徐靖宇，在枪声响起后猛地冲出队伍，紧接着占据了有利位置，半圈后开始加速，与不少人拉开了距离。
付丹妮摸着身上的号码牌，前面是少年矫健的身姿，她咬了咬牙拼命追了过去。
两人迅速与后面的人拉开差距，徐靖宇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并没将这次比赛当做职业比赛，有意放满了步子。
“可以呀，这姑娘。”江迤难得开口夸了一句。
霍荔看着田径场上的角逐，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确实挺勇敢的，我反正没胆子跑这三千米。”
一圈接着一圈。
付丹妮咬着牙紧追在徐靖宇身后。
看台上是各班的欢呼声，各种加油鼓舞的小道具拍得啪啪响，大屏幕切到徐靖宇的脸部特写，他还游刃有余地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广播里也开始播放给运动员加油的致辞。
“徐靖宇，不负青春，不负韶华，你是校队永远的23号——”
镜头最后带过他的背影，定格在偌大的“23”号球服特写。
徐靖宇突然加了一股劲，与半圈后的付丹妮拉开了距离。
进去第四圈，付丹妮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她的耳边全是自己沉沉的呼吸声。
不行。
她必须跑完全程。
“呼，呼……”
徐靖宇提速跑完半圈，转眼进去第五圈，发现前面还跑着个小姑娘，这应该是与他所差距离最短的运动员了。
他提速追了上去，两人并排跑在两个赛道。
“加油！”徐靖宇冲付丹妮挥了挥手，“我在终点等你，小同学。”
徐靖宇的侧脸一闪而过，留给她的又是背影。
23号。
那个伴随她整个青春的数字，越来越远了。
广播继续播报各位运动员的情况。
“23号的女同学不言放弃，还在赛道上奋力冲刺，她的拼搏精神值得大家学习——”
付丹妮的指尖触到号码牌，咬着牙继续向前冲刺。
“20号运动员晕倒在跑道上了，立刻联系校医！”
霍荔本来关注着付丹妮的情况，突然间听到不远处的自愿者蹲在地面挥旗，准备联系休息亭的校医。
“哇哦～”
看台上又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欢呼。
霍荔回头往转播屏幕上看，那个绯红色的身影正倒着往回跑，步伐比方才吊儿郎当的比赛模样快了很多。
霍荔很难不同意邱园方才的预言。
这场比赛后，谁都得靠边。
晕倒在地面的，正是白毛衣上扣着20号挂牌的，梁心言。
她有轻微哮喘。
连霍荔都知道。
比赛还在继续，赛场上的运动员们调整心态，继续完成比赛。
付丹妮原本就比大多数人跑得要快，现在徐靖宇直接宣布退赛，抱着梁心言往医务室赶。
她就极有可能获得本批次的第一名。
郑侯明显发现付丹妮的步伐慢了下来，到最后演变为走，在赛道上不急不慢地走，仿佛失去了方向一般。
“加油，妮妮！”霍荔冲着失魂落魄的付丹妮喊。
“加油啊，丹妮，还有最后一圈半。”郑侯也鼓励着她。
付丹妮刚刚扫到了屏幕上的转播，是他抱着她离开的身影。
那个23号的背影。
一瞬间内真的要从她的青春中消逝了。
秋风刮得她的脸又疼又冷，沉重的呼吸声被看台上看热闹的欢呼所替代。
“加油呀，妮妮！”
付丹妮望着霍荔双手托在唇边，冲她一遍又一遍的高喊。
她鼓着一股劲，继续向前跑。
“3000米长跑第二批次比赛，首位冲刺终点的运动员已产生，为23号运动员——”
随着广播里的播报，霍荔一行人也顺利在终点站迎接到付丹妮。她脸色惨白，比向来脸色就不好的江迤还要严重几分。
付丹妮喘着气，在原地小步小步走着进行放松，霍荔蹲在地上帮她取下扣在衣服上的号码牌。
“啪嗒——”
塑料操场地面上多了两滴湿润的阴影，下雨了吗？
霍荔一抬头。
才发现付丹妮沉默地掉着眼泪。
-
篮球场上的树荫下。
枝叶被秋风吹得发出沙沙细响，空中无云，排排雁群飞过，一片枯叶落去霍荔的视线。
她伸手接住那片叶子：“什么时候的事？”
你喜欢徐靖宇那件事。
付丹妮从她掌心拿过那片枯黄的落叶，最后望着她笑了笑，却比哭得还难看。
“今天是我喜欢他的第六年。”
霍荔侧头看她，见她捏着那片叶子转着圈玩。她往付丹妮那边挪了挪，尽量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初一的时候我参加了个校外补习班，他也在。你知道的霍霍，他向来都很受人欢迎，身边围着他转来转去的女生不计胜数。”
“他这人啊，热情又薄情，真挚但又混蛋。我们在同个补习班待了三年，他不曾记得过我的名字，甚至可能想不起我这号人。但他却又能捕捉到别人难以发觉的细节，直戳中我的心脏。”
“你知道吗？他会在英语老师骂我的时候替我解围，会在我即将淋雨的时候将伞丢给我，会把小组挑战赢的奖品都分给我，会注意到我生理期时点杯热牛奶给我……这些是令我怦然的瞬间，于他而言却不过是不值一提、转身就忘的小事。”
“霍霍，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像你这样漂亮就好了，如果我也能成为他的朋友就好了。但这不可能，你们是柜台上展览的精美礼品，而我最多算得上小矮人脸上的鼻涕。”
“如果可以，我也想在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跟他介绍自己的名字。”
“你好呀，我叫付丹妮——”
“这样，我在他热烈的青春里，就不会只是类似谁谁谁这种代名词。”
眼泪落在了霍荔的手背上，霍荔拿出张纸巾慌乱的给她擦眼泪。
她不知道如何评价别人兵荒马乱的青春，丹妮嘴里提到的那个人，她好像认识，但却又很陌生。
或许她可以说说徐靖宇从小到大的糗事，但这好像也显得有些无关紧要。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他什么样子，她都会喜欢的。
喜欢上一个人，就好比要去打一场漂亮的胜仗，但它又不同于去完成一场简单比赛。
好比这场荒唐的三千米比赛，有的人拼死跑完全程，有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出场，最后都输给了半途宣布弃权退赛的，一切都毫无道理可言。
喜欢没用，互相喜欢才有用。
而偷偷喜欢的，只能靠边站。
毛毛是，丹妮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