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拖延战术
“狛枝凪斗, 织本真弓，经过详细的检查与量表检测，我们认为你们的心理状态已经基本恢复正常, 达到了出院标准。明天你们就可以出院，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你们后续的事宜。”
真弓与狛枝凪斗对视一眼, 有些惊喜, 又有些迷茫。
在上次与狛枝凪斗的对话之后，真弓心里燃起了“一定要出院”的熊熊信念，卯着一股劲与自己的心魔战斗, 取得了惊人的成效。
主治医生笑吟吟地夸赞她说，看来真弓总算是走出来了。
真弓只是乖巧地笑着，并没有接话。
缺失了在英国的三个月的记忆提醒着她，她其实并没有走出来。
但是没关系, 只要让医生们认为她接受了就行。
而现在，出院的目标终于达成，可已经失去了双亲，失去了“家”的他们,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她的下一个目标，又在哪里？
是夜，真弓偷偷溜进了狛枝凪斗的病房。
这是她在医院的最后一个晚上, 大概也是她和狛枝凪斗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
房间里的床头灯亮着, 狛枝凪斗还没睡, 正在翻看一本书籍。
听到动静的男孩抬起头, 看见来人是真弓，微笑着问道：“怎么了真弓，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吗？”
真弓皱了皱鼻子：“我的行李早就被烧掉啦，我才不要把医院里的东西带走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打算再今天晚上把这本书看完。”
真弓轻车熟路地搬过房间里的椅子在狛枝凪斗身边坐下，凑上去看着书页上的内容。
“‘世界上只有仰赖巨大绝望或者巨大希望而活的人’……这是什么？哲学吗？”
狛枝凪斗笑着摇摇头：“不，这是一部小说，不过我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
真弓哦了一声，没能体会到有意思的点在哪里，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狛枝凪斗把这本小说看完。
“还不睡吗？明天要早起，而且你看上去已经很困了。”
狛枝凪斗合上书，看见真弓的头一低一低的，就是不肯睡，觉得她有点可爱又有点好笑。
真弓揉了揉眼睛，强撑住困意，嘟囔着回答：“因为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明天。”
明明是她一直企盼着的明天，此刻她却有些害怕着明天的到来。
经历了灾难的他们，奇迹生还的他们，努力康复的他们，都将在今晚画上句号。从明天开始，他们就要回归正常的、普通人的生活。
但无论是真弓还是狛枝凪斗都明白，他们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了。
生活的方式也好，环境也罢，包括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都会是陌生而未知的。
“凪斗，明天之后的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狛枝凪斗坦荡荡地回答：“唔，关于这一点，我也完全没有头绪。”
“不过我想，未来不会比现在更糟。已经跨越了绝望的我们，前方应该会有希望在等待着吧。”
“真的吗？”真弓歪着头，不太相信地问他。
狛枝凪斗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拿我自己来举例子，我之前对你说过，我觉得我们能够幸存下来，或许有着其他的意义。”
真弓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而离开医院也就意味着，我可以去寻找这个意义了。所以对现在的我来说，明天以及更远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真弓先是若有所思，而后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沮丧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不像凪斗这样有目标啊……”
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我听医生说，等出院之后我可能会被送到学园都市去，可学园都市里能有什么意义呢？说到底，活着能有什么意义呢？”
一般来说，未满十岁的女孩问出活着的意义这种问题，是非常怪异而匪夷所思的。但对于被灾难颠覆了人生的人们而言，他们往往会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甚至直到生命的终结，也找不到答案。
狛枝凪斗一手握拳，轻敲另一只手的手心：“既然这样，真弓把寻找活着的意义定为目标不就好了嘛。”
“嗯？”真弓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把寻找活下去的意义作为活下去的目标，虽然逻辑听上去比较绕，但这样一来，真弓也能获得希望了。”
真弓琢磨了一会儿，虽然不明觉厉，但好像又很有道理。
就算没有道理，这张空头支票也能支撑她走过出院之后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世界上只有仰赖巨大绝望或者巨大希望而活的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仰赖希望而活，至少比仰赖绝望要好。
“来拉勾吧，凪斗。”
真弓伸出右手的小指，天蓝色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之前的困意已荡然无存。
“如果明天之后还能再见面……不，是明天之后再见面时，来交换我们各自的答案吧，来讲述我们所追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吧。”
狛枝凪斗微微睁大了眼，随即点点头，同样伸出手去，露出温柔的笑容。
“嗯，一言为定。”
因为这个约定的存在，真弓不止一次设想过她与狛枝凪斗的重逢。
最初，在学园都市没有方向，得不出答案的她，觉得自己没脸见狛枝凪斗，遇上他的话一定会飞快逃跑。
后来，升入常盘台的她依旧没有头绪，干脆破罐子破摔，想着见到狛枝凪斗就直接告诉他这题我不会，活着就是没有意义的。
再后来，她成为了御主，成为了审神者，一直包裹着她的灰色的、厚重的茧终于一点一点被破开，一束天光点亮了黑暗，也点亮了她寻觅多年的答案。这时的真弓开始期待与狛枝凪斗的相遇，她期待着将自己的答案与他分享。
这场久别的重逢可能是惊喜的，可能是预料之中的，可能是平淡的，又可能是浪漫的……
但无论哪种，都不应该是现在这种情况。
真弓久久地盯着电脑屏幕，被反绑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她记忆里的男孩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但那毫无疑问是狛枝凪斗本人。
画面里的少年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有些艰难地抬起头。
就像是六年前他们许下约定的那个夜晚，狛枝凪斗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又弯出了温柔的弧度。
缠在他嘴部的胶带动了动。真弓心想，那一定是他在向她微笑。
真弓强迫自己的目光离开屏幕，尽可能不带情绪冷淡地问道：“什么意思？”
不能暴露她和狛枝凪斗认识，否则他们的处境会更加被动。
好在和田健二是个缺心眼，只当真弓刚才是被狛枝凪斗狼狈的样子吓到了，十分满意地给自己重新倒了杯酒：“别这么紧张，我不会像对那个疯子一样对待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与我合作的事。”
真弓冷笑一声：“如果我坚持说不呢？”
和田健二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那我就不能保证那个希望之峰的学生会怎么样了。当然我不会杀了他，我还等着拿希望之峰的赎金呢，但是小真弓，你应该也清楚，让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可多了去了。”
果然打的是这种算盘。威胁不了她，便只能通过折磨别人来逼她就范。
不得不说，这一招的确效果拔群。就算另一个人质不是狛枝凪斗而是陌生人，真弓也不愿意让对方受到伤害。
但是，她也不甘于向这种龌龊的手段低头。她自诩能屈能伸是自己的优点之一，但唯独和田健二这样的人，她不想认输。
真弓又看了一眼屏幕里的狛枝凪斗。或许是体力不支的关系，对方在认出她之后没过一会儿就垂下了头，不知道是已经昏迷还是在勉力支撑。
迦勒底唯一的御主、百席之一的审神者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与无力。
只凭她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实在太少太少，连这种普通组织策划的普通绑架都能让她陷入这般困境。
真弓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是这个学生？希望之峰学园明明有更好的目标，我听说十神家的继承人也是那里的学生。”
和田健二没料到真弓会突然这么问，一时愣住了。
他们最初的目标的确是十神白夜，这个超高校级的御曹司是从十神家族激烈的内部竞争中胜出的真正继承人，如果他们得手，十神家族必定会愿意支付巨大的代价赎回他。
但收益越大，面临的风险也就越大。即使在希望之峰学园里，十神白夜周围也是戒备森严，更别提进入暑假他返回本宅后，安保系数再上了一个等级，根本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于是和田组便拓宽视野，打起了希望之峰其他学生的主意，就算除去十神白夜，希望之峰里也不乏合适的目标。比如未尝一败的赌博家塞蕾丝缇雅·罗登贝克，比如地位超然的公主索尼娅·内瓦曼，又比如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程序员不二咲千寻，或者据说靠专利赚了很多钱的发明家入间美兔……
结果最后在一番阴差阳错的行动之后，他们绑了个狛枝凪斗回来。因为过程实在太怪力乱神，和田健二甚至不愿回想。
好在狛枝凪斗确实是希望之峰的学生，在简略调查后和田健二发现他意外地是个有钱人，除了长了张嘴之外，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只是这个超高校级的幸运有些名不符实，让他一度怀疑起希望之峰学园的办学水平。
“少主，她可能是想拖延时间。”
宇贺低沉的声音唤回了和田健二纷飞的思绪。他扔下一句“我早就知道了”试图为自己找回点面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真弓说：“拖延时间也是没用的，小真弓，没有人会来救你。”
真不错。和田健二恶劣地欣赏着真弓越来越糟糕的脸色，这样的美人就是要好好折磨一下才能驯服。
他丝毫不担心真弓会宁死不屈，只要他还捏着狛枝凪斗，暗部出身的真弓就不会不识时务。
果不其然，真弓抿着嘴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妥协了。
“只要你们保证不再伤害那个人质，我可以与你们合作。”
和田健二难以抑制地笑出了声。是他赢了。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似乎是想和真弓握握手，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还被绑着，于是又装作无事发生地坐了回去，举起酒杯向真弓示意。
真弓扯了扯嘴角，算是向这个盟友表示了友好的态度。
不用猜真弓也知道，和田健二一定在想是他赢了。
也不知道这个傻瓜是怎么坐上和田组组长的位置的，空有野心却没有头脑，连看人的能力都不行。
「还是说我的演技已经很好了？」她在心里笑道。
「唔，在我看来是很容易看穿的伪装，但或许对于普通人类来说要识破并不容易。而且我的演技并不比御主的更好，没什么资格来评论你的演技。」
心里响起一道不属于她的声音。
只有她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固然不多，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是你赢了？
不，是我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上只有仰赖巨大绝望或者巨大希望而活的人。——阿尔贝·加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