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纸灯笼
怪不得他们二人都戴着斗篷,想来是为了遮掩自己已剃度的头顶。
叶卿云的息云敛气术早已将他们二人的修为遮掩了起来,可那老妇人却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修为境界,甚至还能一语道破她境界上所遇心魔,可见这是位修为莫测的佛门高人。
但叶卿云回想起老妇人体内枯竭的经脉与死寂的內府,心下不安。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这位佛门高手伤成这样?是仙飨宗的三十六天罗神吗?
佛门一脉的金刚不坏法身,纵横修真界数万年。能伤成这样,定是法身碎裂导致。能将金刚不坏法身都打碎,纵是万年前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到。可见伤人者修为有多么深不可测。
至于所谓“盗取”华景须弥一事,叶卿云却是半点不信。先不说这一老一少看着就势单力孤,孱弱不已。单从此宝名称来看,就知道与佛道传承脱不了干系。所以究竟是谁盗谁的,还真不一定。
与仙飨宗的两位天罗神有过交集的叶卿云可太明白这群人挂着羊头卖狗肉,不拿人当人的强取豪夺的行径了。如此大张旗鼓地找这么一对老弱,还要给他们扣上一个盗贼的污名,必然是自己做贼心虚,觊觎人家的宝物又要给自己扯上一面正义的大旗。
真是令人作呕!
叶卿云想入了神,袖子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拉扯感,将她拽出了纷乱的思绪。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脸警惕的申明舒,他疏朗的眉目罩了一片阴云,薄唇紧抿,唇角下压,是一个十足灵动的‘我很不高兴’的表情。
“你是申明舒么?”叶卿云哭笑不得地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那白皙的脸上顷刻间多出了一道红印,像柔软白纸上抹了一道胭脂。“这醋你也吃?我又不会跟着人家一老一小跑了?只是发了会儿呆而已。”
申明舒还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余光不时扫向老妇人离开的方向,显然没被哄好。
叶卿云上下打量他,忽觉得新奇,好像这人同她是第一天认识一般。
反正他现在也傻了,自己干点什么他也不会反抗对吧?
叶卿云心念转动,内心深处一直藏着的一股欲望此刻蠢蠢欲动。
“小病秧子,你知不知道,有件事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好奇,但是一直没机会试一试。”叶卿云对上申明舒懵懂但还憋着气的眼睛,忽然露出了一个堪称顽劣的坏笑。
紧接着她突然朝申明舒伸了手,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了一遍。申明舒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躲,但是又不知道叶卿云是在干什么,所以躲得很有限。完全没拦住叶卿云对他上下其手,捏脸摸胸。
若是曾经的霁月神君,肯定会冷着脸拿剑柄将叶卿云扫到一边,再叱责一句“荒唐”。
可如今灵识未开,元神被困的申明舒只会发出委屈的呜呜声,像只被主人欺负的幼犬。一双冷峻的眼沾了水色,眼尾还透着一点脆弱的红,乌黑的长发随着他躲来躲去的动作晃动,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叶卿云属实是趁人之危,嘻嘻哈哈地调戏申明舒,把以前憋着的那股活泼劲儿都撒了出来。
“原来你真的没有痒痒肉啊!”
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宛如落进了星星,亮得惊人。“怪不得当初你只会脸红我还当你是故意忍着呢!”
申明舒苍白的脸上都不知是躲累了还是被憋出了一抹红,睁着一双似无神似空洞的眼睛看着叶卿云,睫羽低垂,像是被欺负狠了的小朋友,可怜兮兮地蹙着眉,紧抿着唇。
“好啦,好啦,和你闹着玩儿呢,别生气啦。”叶卿云见似乎是玩儿过头了,又开始耐心地哄人。她将手搭向申明舒的肩膀,翻花儿一般忽地从申明舒耳畔变出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递到了他的嘴边。
“来,吃点甜的,就不生气了好不好?”叶卿云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一弯,那里面的星星就璀璨得快要溢出来了。
申明舒皱着眉哼了一声,十分有骨气地把头往反方向一偏。然而那酸甜可口的红果子依然紧追不舍地凑到了他的唇边,过于敏感的嗅觉已经能闻到酸甜可口的香味儿。
于是这骨气也没能撑上多大一会儿,他就试探着伸出一点舌尖浅浅舔了一口焦黄甜蜜的糖衣。
这糖葫芦易主也就不过几息的功夫,叶卿云看着申明舒鼓起来的一侧腮帮子,没忍住戳了一下。就又收到了一个“我还生气呢”的幼稚眼神。
啪嚓——
同那洁白整齐的牙齿咬碎糖衣的声音一同响起,一直稳稳压制着叶卿云境界提升的心魔隘就在这清脆的一声后散于无形。识海中红尘百相图与鸿蒙肇判图一起光华大盛,波光粼粼的纯白画卷上,似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通身真气在那一响后凝聚成液,方圆百里的灵气陡然间凭空消失。浩荡的灵气冲向了凡尘一处毫不引人注意的树林中,汇聚于一个容貌秀美的墨裙女子身周,只在眨眼间便被转化成了中正平和的真气涌入她经脉之间。
绚烂的彩光自那水墨般的眼中一闪而过,脱胎换骨,凝气如真——
引真境,中期!
突破了
竟然直接突破了
叶卿云怔愣了一瞬,旋即捧腹大笑,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本以为这道心魔隘要突破的契机,必是要与那戌陀罗再决生死一战时才能抓到,却没想只是逗了申明舒两下就直接突破了。
这可真是又好笑,又儿戏。
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马上要踏入那岩城去拿回她的储物袋,实力提升了,自然少了几分危险。
叶卿云在未突破入门三境时就已经可以力战还丹境的强者,如今突破到了引真境,对付个把脱窍境不成问题。若是她能修为再进一步凝成金丹,那元神境的姚佳音也就不足为惧了。
修为突破了的叶卿云心情极好,拖着还和糖葫芦较劲的申明舒,脚步如风地就往那岩城的方向而去。
那岩城作为巨鹿郡的郡城,按理来说应当人流如织,繁华异常。尤其巨鹿郡毗邻莒国,无论是来往商贩还是逃难的民众,应该会有不少人选择在那岩城中居住。
可是当叶卿云二人到达那岩城门外之时,眼前萧瑟荒凉的景象却让叶卿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厚实宽阔的城墙雄伟而古旧,横向自两边绵延,若巨人展开的双臂。单从城门口看,的确是气势恢宏的郡城。城门内按理应当也是人声鼎沸,可站在城外倾听,却连一声虫鸣也无,整座城安静得近乎死寂。
城门口倒是也有行人,却只见进,不见出。偌大的那岩城门外,只能听见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一丝交谈之声也无,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察。
靠边进城的人排成了长却稀疏的队伍,人与人之前都间隔了一丈多的距离,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进城,缓慢地移动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黯淡的死灰,乍一看简直像是御尸宗驱赶的行尸一样。
叶卿云不明所以地带着申明舒混进了进城的队伍,她试图和前面的人搭话,然而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那人就像没有触觉,感受不到肩上传来的拍击,只麻木地蹒跚向前。
明明一头乌发,却像是一个耄耋老人一般,透着一股迟暮之气。
叶卿云不死心,又扯了扯那人的胳膊,这般大的力道才终于令那人有了点反应。但他回过头来时,却吓了叶卿云一跳。
只见那人面色死青,眼珠昏黄,双颊凹陷,好似一具刚死了不久的尸体,要不是鼻间还有微弱的呼吸,布衫下隔着瘦弱胸膛能隐隐窥见的心跳,叶卿云怕是真要一个符箓拍出去驱邪了。
“有事?”
那人嗓音嘶哑,像拿着硬物摩擦粗粝的沙地,磨耳又剌人。他好像许久也不开口说话了,嗓子里仿若藏了一个破风箱,说一个字都要喘几下。他看向叶卿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物,浑浊的目光里倒映不出任何东西,看上去并不是能沟通的模样。
此刻就是有事也变没事了。
叶卿云一言难尽地朝这人摆了摆手,那人也不着恼,依旧木然地转回了头,留给叶卿云一个单薄又诡异的背影。
叶卿云被这奇怪的入城队伍弄得心里发毛,她朝后退了半步,就撞上了一直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的申明舒。
同样是冰冷的一身死气,申明舒却能让叶卿云产生一种安定的感觉。
叶卿云悄悄吐了口气,又向前了半步,继续跟随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着。
队伍走得很慢,走得叶卿云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才终于靠近了城门。叶卿云抬眼一看,就看到城门口有个穿着守卫服饰的人在给每个进城的人派发东西——
一盏纸灯笼。
应该是白纸糊的灯笼却不知为何,成品泛着油腻的黄,脆弱的竹架子里颤颤地放着碟灯油,看那油碟在架子上直打晃,却怎么都不洒,也不掉落。提着灯笼的把手应当是随处捡的槐树枝,粗糙地打磨了几下便充作了灯笼杆。
叶卿云不知道这灯笼到底有什么用处,但是为了不显眼地混进城里,还是在那守卫将灯笼递给自己时接了过来。
“他和我一起的,他这盏灯笼我替他拿吧。”
叶卿云见守卫要把灯笼递给申明舒,抢先一步想要接过灯笼,却被守卫灵巧地躲开了。与此同时他严厉的声音也传入叶卿云的耳朵,“你懂不懂规矩?一人一盏,谁也别替谁!”
他这话说得很重,似乎这灯笼的意义十分重大,不容有失。
叶卿云拗不过他,只能给申明舒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看懂,把那灯笼接过来。但可惜申明舒没看懂,他盯着递到眼前的那盏灯笼,只看着,一点伸手的意思都没有。
守卫举了半天的灯笼也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拉起申明舒的手就要把这盏灯笼塞进他的手里。
就在这时,一道凄厉的哭喊声自众人身后传来,
“不能接这要命的灯笼啊——不能接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丈疯癫着扑向了排队的人群,将其中一个人扑倒以后,又哭又嚎,苍老悲怆的声音飘荡在荒凉的城门外,像喊冤的厉鬼。
“我的儿啊——!!我的儿——!!”
老丈嚎哭不止,吸引了所有人包括守卫的目光。他也不管手里派发的灯笼了,唤了几名值守的同伴就一起朝那老丈走去。
因此他也没注意到,在那盏纸灯笼落入申明舒手里的一瞬间,那油碟上顽强颤动的火苗就倏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