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舞姬
谢棋想过无数个可能遇上“小谢”的熟人,也许是莫云庭,也许是如妃,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王府里遇到小谢的熟人。那时候她大病初愈,脑海里的记忆已经彻彻底底串联了起来。她闷得发慌,偷偷去了王府不远处的校场,却在那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仗剑的少年,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武师,被教头绑在木桩上和他对打。他的身体上捆着几乎要嵌入皮肤里的麻绳,身体却柔韧得不可思议,哪怕武师从他的身后袭击他也照样能够挡上一两招。
居然是……小七?
谢棋有一瞬间的恍惚,假如她没有莫名其妙地把小七交给楚暮归,他现在应该会回到南华城了吧。至少不用在这里被人绑着挨打。
“棋姑娘?”武师一见她露出了笑脸,“棋姑娘,好久不见啊!”
谢棋略略思索,扬起笑脸去抢下武师手里的棍子:“陈师父,你这是想要把他拧成两段吗?”
“怎么,棋姑娘想和老夫来两招玩玩?”
谢棋警觉后退:“我才不和你来两招玩玩,小时候你骗我说只是玩个好玩的,结果却把我吊在水上足足两个时辰!”她可从来不是个学武的好材料,陈师父武艺卓绝教了她半年,她却连三脚猫功夫都没学会。最后他急了说要教她轻功,要破釜沉舟,所以把她吊在了水上,让她必须不断往上踩着水直到跳上树枝,结果两个时辰后……她学会了游泳。
陈师父显然也是记起了以前的事儿,笑得老脸上的皱纹成了沟壑:“棋姑娘虽然武艺不精,却也不失为一朵奇葩!”
“陈师父,几年不见你居然还学会溜须拍马了!”
“哈哈,老朽讲的是实话!倒是棋姑娘,两年不见,你去了哪里?”
谢棋踟蹰了片刻,还来不及编个谎,就被陈师父一句急匆匆的声音打断,他说:“老朽多事了!越老越糊涂,不该过问,姑娘莫怪莫怪,哈哈!”
在贤王府里,有多少事情能过问,有多少事情不能过问,每一个人心中其实都有一个谱。谢棋回了个释然的笑,指着小七道:“陈师父,我能不能带他走?”
陈师父眯眼笑:“卖姑娘个面子,半个时辰。”
谢棋带着伤痕累累的小七进了自家院子。整整一路,那个倔强的少年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他只是默默地跟着她,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派人从药房拿了药来,又让人端水替他清理了伤口,最后把药一点点地抹到他的伤口上,用白净的轻纱布把伤口牢牢包扎了起来。
他不作声,谢棋也有些恍惚。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划过的是南华城里的锦丝草药粉。明明隔了不久,却什么都变了啊。
“谢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小七到底年纪不大闷不了多久,没过多久就忍不住出声问。
谢棋默默地摘下了面罩,还未及开口,就听到小七狼狈的声音:“啊,认错人了!”
“是,你认错人了。”一瞬间,她发现心里居然是苦涩的。她低眉替他系好最后一处纱布,犹豫了片刻问他,“你叫什么?”
小七忽然眼里发光,挺起胸膛扬声道:“我叫谢七!”
谢棋手里的药瓶落在了地上,瓷片碎裂一地——谢七,又一个未满十五岁就被赐名的人。
边疆不断有战事传来,贤王府里却是一片宁静。或许贤王府里也不宁静,可至少谢棋的活动范围里一片宁静。不过,她并不急切地想知晓这一切。等到记忆彻底回来,她对许多东西的执念其实像潮起潮落一样迅速失去了兴致,比如对舞姬的复杂感觉,比如对谢剑的厌恶,又比如对莫云庭的挂念。
正如同楚暮归所说,小谢不过是个虚假的被捏造出来的人而已。她开始心安理得地生活在王府里,白日闲来看看小七在陈师父的教导下学武学艺,晚上陪着楚暮归赏月,听他弹琴。只是偶尔会记起莫云庭也会弹琴,她的心上还是有一点点的怪异,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微妙:淡,清,如蜻蜓点水激起的涟漪一样,一圈复一圈地蔓延着,却不足以在心上引起波澜。
比起去纠结这些微不可见的感觉,她更喜欢趴在案上看王府里的舞姬们起舞。她们一个个身姿摇曳,每一个都风情万种地向楚暮归展现着最美的腰肢,最美的眼神,她坐在楚暮归身边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笑着拽他的衣袖:“师父,棋儿给你跳一曲怎么样?”
彼时,楚暮归已经坐在轮椅上,他笑道:“棋儿一舞是要谢师恩?”
谢棋咧嘴笑,语无伦次道:“不,棋儿摆明着是要讨好师父啊,师父莫非看不出来?”
楚暮归静静地看着她,少顷才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说:“小谢是真憨却喜欢自作聪明,棋儿却喜欢故作笨拙,棋儿,你这聪明原来不是天生的。”
谢棋嘿嘿笑,几步到了宴堂中央,一个落势摆好了第一个姿势,默默念着几个拍子起舞——《绿腰》,她第一次以小谢的身份在他面前跳的第一支舞。其实现在看来,《绿腰》真的是一支非常简单的舞,她已经今非昔比,南华舞都跳得来,更何况区区《绿腰》呢?
可是这一次她却跳得最用心,每一个动作每一次下腰都拼尽了所有的精力,累了乏了,她仿佛又回到了绿萝山庄里,被尹槐那些刁钻的法子折磨,气得朝他瞪眼的日子。楚暮归有句话说得很对,小谢的确是真傻还自作聪明,而她……她真的是后天一点点培养出来的心眼。她不敢和他讲,虽然小谢的生活是虚假的,可是虚假的也许是最美的。只有跳舞的时候,她才能偶尔忘记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
一舞终了,楚暮归眼里噙满了笑,他说:“棋儿,你舞艺未退。”
谢棋慢吞吞地蹭到他身边,咬牙切齿:“要不是谢药的药性发作时辰算得精,我也不会从舞台上摔下来。师父,当时可疼死棋儿了。”
他恐怕是算好了她和莫云庭会出现在金度城,先引开莫云庭,而后又用谢剑引她去尚雅庄喝下解除封着她记忆的药性,顺便还喂了她封着锦丝草药性的药引,又算好了等祭天之日她药性发作会搞砸了祭天,皇帝会把她打入天牢……这其中如果有一步出了差池计划就毁于一旦,可他楚暮归出手根本不会有任何差池。
可是,他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不安。两年时间不长,却也不短,所有的一切真的都是幻影浮云吗?
“棋儿,你还有什么心结?”
“师父,我……”
“你念着小谢的那帮姐妹师父?”楚暮归低笑,“棋儿,怎么当了两年的痴儿你居然看不透了呢?莫云庭处处牵制于你,不过是为了查清你怀着怎样的目的。早在朝凤乐府的时候他就处处试探你,甚至故意放谢无进入乐府刺探你的反应。至于尹槐,他不过是为了再造一个舞姬而已,他的冷淡你还没见过吧。”
“尹槐?”
“他是当年舞姬收养的孤童,一颗心都系在舞姬身上,只可惜舞姬心有所属,与他又有师徒名分,故而一心执念几欲疯狂。棋儿,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属于他的舞姬。”
尹槐……对舞姬的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