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盘问
尹槐送的衣服到底不一般,和那日杜蕊翻箱倒柜找来让她换的有着天壤之别。
他送的衣服没有太过艳丽浮华的色调,都是些青灰、青绿的暗色云锦,其中还夹带了几件雪锻料子的。
衣服大约有十来件,谢棋一一看了遍,她在衣服下发现了一个面罩。那面罩通体银色,入手有些冰凉,上面用同样银色的线绣了个小小的标记。
那标记谢棋认得,是朝凤乐府里的正式司舞才能用的标记。
谢棋稍稍出神,很快便笑着把面罩丢到了桌上,叹了口气。
看来,这张脸在朝凤乐府中果然是寸步难行,否则也不至于人人都想着让她戴上面罩。
她并不算是府中正式的三等司舞,可是尹槐的这番行为却摆明承认了她的地位。可是……她无德无才无貌,凭什么?
谢棋忽然有些喘不过气,也顾不上晚膳未用,拖着酸软的身子直接上了床。
夜沉沉降落,距离谢棋失忆苏醒已是整整一个月了。
新月如钩,晚风从没掩上的窗口灌进屋子,吹灭了昏黄的灯。
一夜梦来。
梦中,是一座永夜的城池。
辉煌华丽的高楼一夜倾塌,漫天的大火照彻刀刃上的血光。
谢棋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她的手上脚上已经鲜血淋漓,小小的脸上早已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只有数不尽的血淋淋的伤口。
她的眼底一片茫然,傻傻地看着四处逃窜的人们——
明明是地狱一般喧哗的场面,她却听不见,尖叫的、喧哗的、绝望的、四处逃窜的人们仿佛是一幅血淋淋的壁画,艳丽却没有半点儿声响……
她蹲在火海中,看着雕花的殿堂上第一根着了火的梁木终于支撑不住,断裂后掉到了地上。通向殿门的路已经彻底堵死。
火光刺痛了她的眼,她喘不过气,只能掐着自己的脖子不停地咳嗽……
跑得出去吗?
小小的身躯哆哆嗦嗦地往屋子里爬去,缩到了梨花木桌下,身体不住地发抖……
偌大的一个厅堂,已经没有半点儿人的气息,只有不断蔓延的火猎猎作响,和弥漫的滚滚浓烟。
还有谁来救她?还会有第二个人在这火海中吗?
谢棋叫不出声来,她的喉咙早在大火刚刚燃起的时候就被浓烟呛哑了,脸上的血依旧没有止住,还在不断往下淌。
面对着不断倾塌的殿堂,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惊恐,空洞地映着火光。
就这么结束了吗?
“救……命……”谢棋血红的手奋力掐住了脖颈,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喊。
回应她的,是大火的呼啸声。
梦魇浮沉。直到一声女子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万籁俱静的朝凤乐府顷刻间灯火通明。
晨曦尚未全然展开,睡眼惺忪的人们惴惴不安地出了房门,三五成群地循着那尖叫声不安地张望着。
寒春料峭,那尖叫声太过凄厉,宛若地狱冤魂,让人闻之冷汗不止。
待到天明,所有的司舞司乐司花都被命令去闻事殿。
谢棋还未靠近,就听到走在前面的几个司舞一阵尖叫,有个司舞软软地瘫倒了,被身边的司乐急忙扶住。
谢棋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片刻的停止,不安的情绪甚至蔓延到了指尖。
她穿过层层人群,终于进了闻事殿,只一眼,她就再也不能呼吸自如——
只见闻事殿的中央躺着一个女人,一具尸体。而在她的脸上则布满了蜈蚣爬过一样的伤口,每道伤口都是一种颜色,一张浮肿的脸已经成了五颜六色,连指甲也变成五颜六色的了。
在场的好些人都捂上了口鼻,更有人直接冲出了闻事殿到外头呕吐,还有吓得脸色苍白的。谢棋却愣愣地看着殿上那个女人,不知为何觉得那身形似曾相识。
“啊,玉音……是玉音啊!”
在场的司舞中有人惊呼出声,顷刻间,整个殿内乱作了一团。
谢棋还是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松开了被自己揪得皱巴巴的衣袖,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人是她昨日见过的,她几乎可以猜到地上的人是怎么死的。
此时,玉音破败的脸上的颜色和那只她偷偷放进杜蕊柜中的虫子出奇地像。
对于玉音的死,谢棋心中倒没有多少惧怕之意,只是这般惨状令她毛骨悚然。
莫云庭在女眷们的骚动中来到了闻事殿,他的目光在尸体上停留了片刻,缓缓移到了站得最近的谢棋身上。
他的目光之阴沉,宛若暴雨骤降。
谢棋被他盯得浑身不舒坦,撇撇嘴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莫云庭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探究,他低眉问道:“你不怕?”
谢棋实在不愿意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她警觉地把目光从尸体上收了回来,颇为合作地打了个寒战,认真道:“怕。”
话虽如此,但那恐惧的姿态里到底掺了几分真几分假还有待商量。
莫云庭的眉头紧锁,冷厉的目光像是要在她的额头上戳出个洞来。
谢棋唯有干笑,悄悄往后退,想方设法缩到人群中去,但刚退没几步就撞上人了。她愤愤回头,却对上了一双笑眼。
“小谢,你这是想溜?”那人笑得眼睛成了月牙儿,不是尹槐还能是谁?
谢棋尴尬地瘪瘪嘴:“尹大人来得真巧。”
尹槐笑开了眼:“不巧,我是专门来逮你的。”
“为什么?”
尹槐挑眉道:“怎么,你以为我那些衣服是白送的?”
“哦。”
闻事殿上,莫云庭已经找人拿了块白布把面目恐怖的玉音遮了起来。
几个仵作站在一边窃窃私语,片刻之后,带头的仵作上前几步在莫云庭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殿堂之内,死寂一片。
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出声响,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悄悄往后退,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等待着莫云庭开口。
怎料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莫云庭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最先等不及的是谢棋。心虚也好不耐烦也罢,她只是觉得再在这如坐针毡的殿堂里待下去,她迟早会窒息。
趁着所有人不备,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片刻后又是第二步、第三步,慢慢地朝人群中挤去。殊不知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她刚刚挤入人群,莫云庭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棋,司花院里的人说你昨日最早去的着衣阁,却为何那么晚才到天星殿?”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谢棋身上。
谢棋心头一跳,一瞬间脚下虚浮。她心里慌张得很,不知为何嘴上却顺顺利利地接下了莫云庭这比刀剑还让人心寒的刺探。
她听到自己颇为木讷的声音:“嘿嘿,昨日我在后院睡着了。等我醒来,大家伙儿都已经不在了,吓得我赶紧跑到了天星殿。”
莫云庭眸光一闪,不冷不热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