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入春以后,天暗得迟了。
角门边的杂草生机勃勃,郁郁葱葱长得有半人高。
罩房附近的,因时常被人踩踏,明显矮了一截。
房间里头,秀珠正在铺褥子。
褥子缝了一张旧被单,规整盖在草垛子上,秀珠慢条斯理地捋平。
“瞎折腾。”洛永康叼着一截子草梗,正在剔牙,舌头勾出菜渣,随口吐到地上。
秀珠不搭理他,继续手上的动作,故意拖延时间。
“喂,你好了没啊。”
洛永康粗鲁地抓起秀珠,虎口卡住她的下巴,让她没法将头低下。
下颌被捏得凹陷,秀珠不敢反抗,红了眼眶。
“又是这副死了娘的脸。”洛永康厌烦地把她甩开,转身躺到了褥子上。“还不错。”
他双手垫到头后,侧脸吐掉草梗,脏鞋踩在被单上,朝上头移了移。
褥子上立时出现几个脏鞋印。
秀珠敢怒不敢言,苦着嘴角立在一旁。
“过来。”洛永康拍拍褥子。
“今个儿能不能不要那样了。”秀珠怯怯的,眼神闪烁。
“先过来再说。”洛永康恶声道。
秀珠朝他挪了半步,“求你了。”
“啧。”洛永康耐心用尽,用脚把她勾了过来。
一盏茶后,洛永康瘫靠着,垂目睨着秀珠帮他系扣。
“哭哭哭,真他娘的晦气。”
秀珠低着头,眼泪无声滴下来,“说好不这样了。”
“最后一次好了罢,别哭了,闹心的很。”
上回他也是这样讲,秀珠不信他的话,默默将眼泪擦了。
“别哭丧了,听说二奶奶出门去了?”
秀珠点头,“去平遥城了,要几日才能回来。”
“那是好事哇。”
“好什么?”
“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嘛。”
秀珠抬眸,“你是说将军?”
“男人嘛,哪个不贪野食。”洛永康猥琐地盯着秀珠的胸口。
“再说你这儿。”他用手揉了一把,“一看就比二奶奶大,只要想法子和他共处一室,还是有机会的。”
秀珠想躲开,却又不敢,疑心他怎会这般好心,想让她和楼啸川成事。
“你做什么要帮我?”
“你猜不到哇?”洛永康眯着眸子,色眯眯地看着她。
“为了二奶奶?”
洛永康笑笑。
“你,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就尝尝鲜。”洛永康劝她,“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等我成了事,我就离开这里,离开金陵,你就好好当你的姨奶奶,再也不用伺候我了,怎么样?”
这话真说到了秀珠心里,她的脸色微妙起来。
“呵。”洛永康冷笑一声,“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说不准二奶奶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你还是趁早下手。”
“不知将军今夜会不会回来。”秀珠服侍完洛永康,才开始收拾自己。
“接连出城,像是有事儿啊。”
“我早晨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平遥城有什么山匪,应该是太行山罢。”
洛永康心头一紧,双眼大睁,脸色分明黑了下来。
秀珠见他若有所思,以为是在帮她想法子,“要是今夜将军回来了,我就想办法进去伺候。可要他不愿意,我又怎么办?”
洛永康烦躁不堪,“什么怎么办。他要是肯,你就顺水推舟。他要是不肯,你就扯乱自个儿的衣裳,说他想要对你用强。有什么好犯难的。”
用强?秀珠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她觉得楼啸川对她定然有情,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收她的荷包。
只不过最近叫凌佳蕊迷住了,才对她冷淡了些。
“哟,你还不乐意了?”洛永康玩味地勾了勾嘴角,“早都是□□了,就别想着清清白白跟人了。说实话,就姓楼的那五大三粗的模样,你真想反咬他用强,还挺难,指不定他抬手就给你摔出窗外去。哈哈哈哈。”
秀珠脸色一凝,当了真,“这,这怎么办呢?有没有稳妥些的法子。”
这事必须一击即中,若要失了手,后果不堪设想。
“稳妥。”洛永康不知想到什么,怒色一闪而逝,“我有迷烟,你给他屋里熏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到时候,你扒了他的衣服,躺一道就成。”
“可将军他又不傻,做没做过,哪里会不知道。”
“将军他不傻谁傻?”洛永康嗤笑,“再说了,就算你俩什么都没干,光是躺床上睡一夜,他也不得对你负责?”
秀珠恍然,捧着心口企盼起来,“你说的对,那迷烟在哪儿?一会就给我罢。”
“瞧你那猴急的样,你要能把我伺候好了,要多少有多少。”洛永康不屑地踢开她,“起开,我撒尿去。”
洛永康懒散地走出去,绕到罩房侧面放水。
嘴里忍不住吹了一记响哨,还得意地拐了个弯。
这声响刚巧落入楼啸川的耳朵。
罩房那处显然是有人在,楼啸川警觉,登时跑了过去。
越靠近罩房,他越觉出不对。
春天新草长得快,门前却被踩出一条道来。
且几间木门外爬满蛛网,落了腐叶脏污不堪,有一扇却是干净的。
楼啸川劲直朝那间屋子跑过去,步速越来越快。
大手猛然将门推开,昏暗的屋内留有最后一丝天光。
秀珠怔怔地回身,看见一个高大人影堵在门口,立时认出了来人,正是楼啸川。
她心虚极了,慌乱间背过身去,低头查看。
好在衣裳都穿上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闯门的声音同样惊动了洛永康,他暗道不好,小心趴到窗外。
视野中那个背光的身形让他心头巨震。
是他!
洛永康认出来了!
原来杀光了自己兄弟的人,就是楼啸川!
那夜,他抛下方婉,独自从床侧的滑道逃走。
等天亮再回去,才发现兄弟死光了不说,连抢来的财物也不翼而飞。
家道中落以后,洛永康是好不容易才混出了点样子。
在这帮小规模的山匪中,成了匪首。
他辛苦打劫了方家的马车队伍,才尝了没两日甜头,就被楼啸川毁得干干净净。
今日总算是找到债主!
洛永康的后牙紧咬出声,咯咯作响。
嘴里泛起了浓重的血腥气味。
他眸色一暗,脸上露出鬼魅一笑。
然罩房之中,楼啸川浑然不觉危险降临,还傻傻担忧起秀珠来。
“秀珠?你没事吧?”他迟疑道。
“将,将军你回来了?”秀珠讪讪转过身来,佯装出自然的模样,肩头僵硬地展开,挺起胸脯。
“你在这里做什么?”
秀珠一时语塞,她必然不能将实情说出。
好在洛永康去解手了,不然被楼啸川撞见,别说她的希望落空,就是发卖或是打死,都由不得她了。
想到这可怕的后果,秀珠双眼不由自主朝门外瞟。
“秀珠?”楼啸川又问。
在他眼里,秀珠年纪尚小,就是个丫头子。
做事却尤为认真仔细,伺候他更是比旁人尽心的。
遂楼啸川对她,相比旁的丫鬟们,也稍和颜悦色一些。
秀珠稳下心绪,越是这般紧急的时候,越是要镇定。
是以,她大声道:“将军你怎么来了!”
这是叫给洛永康听的,算是给他报个信,千万别再回来了。
“我是”楼啸川朝屋里跨了一步,看到秀珠身后铺了张褥子。
皱皱巴巴,一看便是睡过人的。
“你在这里睡觉?”楼啸川冷不防冒出一句。
“啊?”秀珠心慌极了,睡觉这个词叫她乱了方寸。
顺着楼啸川手指的方向,秀珠看着褥子。
若是细寻,上头有点点斑迹,楼啸川同是男人,不会不懂的。
双手微微发起抖来,秀珠只好互相攥着,不叫楼啸川察觉。“睡觉,我。”
见秀珠如此慌乱,楼啸川心中有数了。
他轻咳一声,回过头去。
“要是活太多,就和二奶奶去说,别找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躲懒。”
“是,是。”秀珠脸上瞬时笑了出来。
太好了,楼啸川没有怀疑她!
只是以为她一个人在这儿睡觉。
心说要尽快将褥子处理了才好,便回头翻折起来,抱在身上。
“奴婢知道错了,以后不躲懒了,我这就把东西全收走!”怀里紧紧抱着褥子。
“你先回去罢。”楼啸川让出门口位置。
“将军不走?”
“我还要留下看看。”
秀珠又紧张起来,“奴婢陪着将军一起罢!”
见她站着不动,楼啸川没有回答,围着屋子走了一圈。
又去看隔壁两间罩房。
没人待过的屋子,灰大得惊人,楼啸川刚推了门,就被呛得喷嚏一个接一个打。
秀珠心疼起来,“将军,屋里太脏了,要不等我简单收拾了再看罢。”
“不用了。”
楼啸川大抵扫过了,已经心中有数。
这排罩房实在破旧,要修葺成能住人的模样,少说也要花费月余,根本不适合方明瑞兄妹两人。
他摆了摆手,拂掉鼻子前的浮灰,出屋时下意识往转角瞥了眼。
地上有一滩水迹,泛着骚臭。
楼啸川皱了眉,回避开眼神,大跨步走了。
秀珠跟在他身后,出了一口长气。
想到方才洛永康的话,秀珠壮着胆子凑上去。
“将军,二奶奶不在,屋里没有丫鬟值夜,不如就让奴婢伺候罢。”
楼啸川并无非要下人伺候的习惯,拒绝了,“我一个人就行。”
“就当是弥补今日躲懒。”秀珠争取道。
楼啸川突然想到什么,站定住脚步,回头朝罩房远远张望。
而后垂眸盯着秀珠,问道:“秀珠,你会吹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