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潜渊阁正屋里，暖帐红烛装点得喜气洋洋，家什摆件也换了新，叫楼啸川都要不认得了。
案上红绸铺着，合卺酒摆着，金银杂果备着，显然是为给他们对拜用的。
想到要与凌佳蕊喝合卺酒，楼啸川少有的脸热，兀自先灌了口酒，面上瞧不出异样。
凌佳蕊扫视一圈，对将来要住的屋子尚算满意，唯有一样不足，便是没烧地龙。
她素来是怕冷的，坐在凉塌上颇感不适，朝炭炉的方向挪了挪。见楼啸川背身坐着喝酒，轻咳一声。
“如今你我已拜堂成亲了，有些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闻言楼啸川仍没转身，点点头又饮一盅。
见他在听，凌佳蕊悠哉道：“其一，你我假婚之事不可叫第三人知道。”
心说攀亲楼府只是第一步，将来还要利用楼啸川的名声，替凌家在外打点。遂得让人知道，他们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如此她的话才能代表楼家，才会有人信服。
便接着说道：“其二，在旁人面前，需得与我佯装恩爱。”
楼啸川实则不懂何为恩爱，想来与她相敬如宾便是了，仍旧是点头。
凌佳蕊见楼啸川爽快答应，便也许他些好处，“其三，你若有了意中人我不管，只是需得待你我和离，才能将人放到明面上。”
“这倒不必忧心，我是不会再有意中人了。”楼啸川说罢又饮一盅，“那何时可以和离？”
此番话里有话，凌佳蕊暗道，什么叫不会再有？想来是有过咯？却也不追问，心说没有最好，只答后半句，“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
楼啸川应声，他不想被亲事束缚太久，只盼凌佳蕊能早些与他和离。
见楼啸川酒喝得欢，凌佳蕊调笑道：“你爱喝酒？那都喝了罢，用不着给我留，想来那礼官也不会来了，咱们用不着喝合卺酒。”
听到此处，楼啸川有点失望，他挑了挑眉，自嘲一笑。
其实，他不惯与姑娘相处，虽说早与凌佳蕊独处过几回，可这次到底不同。
他们光明正大以夫妇的名义同处一室，且往后日日都要同吃同住，同睡
要怎么睡？
楼啸川正想得出神，凌佳蕊手一撑，跳下榻，踱步走到楼啸川面前。
此时，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二人却是差不多高。
凌佳蕊以大约一寸高的优势，俯视对方，她想要看清这人的表情，在听到接下来的这句话时，会有怎样的好笑反应。
“我的规矩讲完了，再说个与你有利的。”
楼啸川抬眼，微一仰头便能平视对方，此时两人距离有些近，他喉结滚动，偏开头又饮了一口酒。
“送去万府的千量黄金，不用你还了。”
楼啸川执杯的手微怔一瞬。
这是什么意思？送上万府的千金，难道不是三皇子的假小姨出的吗？关凌佳蕊什么事？
脑中千丝万缕纠缠的线忽然寻到了头，轻轻一扯便捋直了。
楼啸川登时断眉紧拧，莫非自己被这丫头戏耍了？
从头到尾，要与楼府结亲的人，都是她凌佳蕊？
方才正堂之上，还诓骗他要抢先拜堂？
而他非但没半分怀疑，还把人扛东扛西？
这叫个什么事儿！楼啸川心里一气，手上没了轻重，崭新的酒盅“啪”一声爆裂开，攥紧的手又在桌上一砸，动静颇大。
而就在此刻，凌佳蕊听到屋外脚步，急匆匆朝里屋赶。
必定是楼家来人了，凌佳蕊心道。
可来的时机却不巧，眼下楼啸川显然是气着了，满脸怒色不说，酒盅也叫他捏碎了，方才捶桌的声音很大，不知外头的人有没有听见。
凌佳蕊不愿两人不合的样子被瞧见，情急之下单手托起楼啸川的下巴，用气声说道：“唱戏了！”
遂后头一低，朝楼啸川嘴角处吻下去。
说是吻，其实并没真的碰到。
凌佳蕊有经验，她侧头挡住门口视线，从她背后看，角度确似真的在吻。
果然，不知是谁先闯了进来，随后便惊呼出声，“凌姑娘！你快看啊，二爷竟在你屋里同相好的亲嘴！”
凌佳蕊好笑，本姑娘就在这里呢，遂装作一愣，羞涩回眸，还不忘将楼啸川尚有余怒的脸遮住。
往日里穿着朴素的丫头，如今打扮得叫人不敢认，凌佳蕊看着来人傻楞的脸，唤道：“秀珠？”
“姑娘？”秀珠也震惊极了，非礼勿视，她这是看到了什么？
紫晴和黛蓝紧随而来，她们反应很快，一见便知是凌佳蕊事成，忙不迭要上去伺候。
“姑娘，你回来了，赶紧换上喜服罢。”
紫晴颇为嫌弃地看了眼楼啸川，“姑爷也得换一身。”
屋里一下来了这么些姑娘，楼啸川颇不适应，偏过头去不看。
凌佳蕊见瞒了过去，便羞答答点头。
两个丫鬟说着就忙活起来，把秀珠头上的凤冠霞帔一通拆。
“喜服，还有喜服！”紫晴着急，把秀珠拉去了隔间。
美梦破碎得这般快，又这般不留情面，秀珠似傀儡般任由摆弄，麻木而又不舍此生最辉煌的时刻，如此草草结束。
再看刘招儿，她一个人被晾在门边，进退皆是尴尬。
饶是她自诩聪明，此刻也有些反应不及。
她瞪着铜铃般的眼，目光如刀刻般深深看向那白面“书生”。
是了，眼前人尽管是男子装扮，可细看她眉眼如画，粉腻融酥，一双纤手白玉可爱，显然是个姑娘。
刘招儿恍然，原来这才是如假包换的凌三姑娘。虽心底不愿承认，可她长得这般标致，怪道叫前未婚夫念念不忘了！
总算是回过神来，刘招儿把矛头指向凌佳蕊，排揎道：“打扮得不伦不类，正经的轿子不坐，非叫二爷扛进来，哪里学来的勾栏伎俩。”
紫晴正在隔间帮秀珠换衣裳，闻言立时就要往外冲，她家三姑娘何时受过这般羞辱！
想不到她人还没出隔间，便有人替她出了这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楼啸川憋一肚子闷气，正愁没地方撒，这刘招儿挑了好时辰上来招惹，便就顺了她的意罢。
手中碎成几块的破酒盅登时飞射而出，齐齐砸了刘招儿满脸。
双颊划了口子，红肿起来，额头被最大的一块碎片击中，破皮了不说，还缓缓洇出血来。
刘招儿惊惶失色，本以为楼啸川对凌佳蕊并不在意，现在看来倒是她想错了。
惹了楼啸川发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刘招儿好汉不吃眼前亏，怒嗔一句，“好一个二爷，娶了媳妇便敢对兄嫂动武了！我倒要找婆母评评理去！”
她边说边退，一语道尽已出了里屋，逃也似的溜了。
紫晴立在隔扇门边，偷偷看了个满眼，心说姑爷既然对姑娘爱护有加，她此后便也多敬他一二，遂退了回去，接着替秀珠卸珠钗。
里屋，凌佳蕊俏眼扑闪，笑眯眯把头凑到楼啸川面前，故意逗他，“怎么，这就着急替娘子出气了？”
“你这人，怎么”楼啸川倏地立起来，咽下了后头的话，轻咳一声出了屋，独自坐到了外间。
里头的丫鬟们手脚麻利，三两下便把婚服摆到凌佳蕊眼前。
“姑娘，还用穿吗？”黛蓝拍了拍踩脏的裙摆，“都穿皱了，要不别穿了。”
凌佳蕊思量片刻，“还是穿罢，只怕一会还要来人。我这身行头确实不像话。”
紫晴应诺，与黛蓝伺候穿衣。
到底是为凌佳蕊量身做的，她个子玲珑，比例却是极好，穿上确实更为贴合。
两丫鬟叠声赞美，一个忙着梳发，一个忙着上妆，其乐融融。
秀珠在隔间换好了衣裳，茫然立在屏风后头，不知该不该进屋，半晌才挪了步子，走到隔扇门边。
听见紫晴与黛蓝将凌佳蕊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回想她们替自己梳妆时，不情不愿的样子，心下气闷，索性还是不进了。
她转头便走，脚步匆匆，却意外碰上楼啸川正在外间。
男人跨坐在椅上，却不似文人坐像端正。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曲起膝向两侧大敞着，手肘架在腿上，倒有一丝粗人味道。
秀珠方才没见着楼啸川的脸，此刻她从侧面偷看，男人的眉骨高，又低低压着眼，眸中晦暗不明，却有王者的霸气，叫她陡然一冷，不敢再看那眼睛。
楼啸川似乎在生气，秀珠如是想着，轻挪了步子过去。
感觉有人出来，楼啸川冷冷转头，只瞥了秀珠一眼便转回去。
秀珠壮着胆子上前，轻声细语道：“楼公子，奴婢是凌府的丫鬟，秀珠。”
楼啸川点点头，不欲说话。
秀珠又道：“楼公子要用茶吗？”走到茶案边取水。
“用不着。”楼啸川冷声打断，“你是哪里的丫鬟，自去哪里伺候便是。”
秀珠讪讪道：“奴婢是厨房的，做菜很好吃，楼公子要”
“厨房在后院，你自去寻罢。”楼啸川心里正烦闷着，叫作是个新来的丫鬟，他不想迁怒于人，起身又朝里屋去。
秀珠汲着步子往外走，心里像倒翻了盐罐子，又咸又涩，却忽闻有人正在院里讲话。
假山后头，刘招儿满脸不屑，嚣张道：“周姑姑，你可得告诉太太，这个新来的媳妇绝不是好相与的。她说凌府高门大院，姓楼的她都不放在眼里，又何况我们这些不姓楼的！就是故意叫下人顶她上花轿，自个儿穿的不三不四，再叫二爷扛着进来，呸！”
假山有人脚步一滑，滚落几颗碎石。
刘招儿耳朵灵，大喝一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