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丛花令
黑龙洞内的泉水又唤作黑龙泉,清泉从岩缝、石洞喷射而出,如群龙吐珠,其中大泉二十余眼,小泉不可胜计,“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梁浅沿着泉水的方向信步而行,泉水的声音渐渐远去,惟留下滏阳河水水声潺湲。他心中郁结,在河畔踟蹰来去,不知如何纾解,只呆呆地盯着河水中倒映的月亮,往事纷至沓来。
“当日明明和师父说好的,我俩寻一个僻静的地方,一起快活地过日子,可她如何又变卦了呢?师父这些年从未对我食言,莫不是撞上了什么麻烦事?”梁浅自言自语。
“那日夏师叔说他与师父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他们是何时认识的,师父又为何说什么我和菡儿大喜的日子来庆贺……”
想到这里,他猛然醒悟,“是了,定是师叔快言快语,将我和菡儿的婚约与师父说了,师父因此伤心离去。嗯,这样便说得通了,她定是伤心欲绝,我定要跟她解释清楚。”
想到这里,梁浅心下稍安。此时月亮已过中天,按日子已是到了,可仍迟迟不见蓝岚的身影,梁浅凝视着河中水月,细细的流水冲洗着明月的倒影,始终不令它拼成一弯完整的新月,“师父迟迟未至,难道真的不来了么?”他心中悸动,心头又是一阵空落。
他坐在石上,右手支颐,望着水月怔忡出神,忽然听着有人怅然一声轻叹。这一声当真叫他身如电闪雷轰,他站起身来,循声而望,此时尚未破晓,夜阑星稀,河上水雾朦胧,只听到一阵凄楚婉转的歌声: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蒙蒙。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梁浅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他于词义全然不懂,但其中凄凄切切、缠绵悱恻的情愫,却是听得清楚明白。此时江面朦胧中,似有一个女子,执桨弄舟,分开两道涟漪,向着他飘荡而来,衣衫如雪,容华似月,不是蓝岚是谁?
蓝岚也瞧见了江上那位守望她的男子,乍惊乍喜,疑在梦中。二人凝望片刻,相互奔近,相拥在一起,久久不言。
过了好一阵子,蓝岚轻轻挣脱,略敛泪珠,问道:“你怎的在这儿?”梁浅呆呆望着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蓝岚嘴唇微搐,轻笑道:“好罢,我也该知道,唐家兄弟和巨鲸帮的兄弟是保不住这个秘密的。”
梁浅仍呆呆地瞧着她,看得蓝岚也觉娇羞不堪,别开目光。梁浅轻唤道:“师父……”蓝岚应了一声,梁浅喜悦万分,又叫道:“师父。”
蓝岚微笑道:“师父师父的,也不嫌叫得生份!”梁浅一时不明她所指,却见她月光下脸颊微微泛红,登时明白过来,脱口而出道:“我口上叫师父习惯了,可心里早将师父当做我妻子!”
蓝岚向来端庄淑娴,方才那句话出口之际已叫她脸颊发烧,此时听他肺腑之言,更觉羞不可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梁浅问道:“师父,你还生我气吗?”蓝岚道:“我生什么气?”
梁浅忙解释道:“你定是见过我夏师叔了,他快言快语,有些话说虽说了,你切莫放在心上,我与小师妹虽有婚约,却绝无半点私情,那日我与她已向夏师叔拒婚,我心里自始至终,就只你一个人。”
蓝岚听得一时糊涂,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叹道:“我自然知道你和月姑娘没什么,我又何时质疑过你对我的心?只是……只是……”她低下头去,泪光盈盈,梁浅看得心疼,忙问道:"只是什么?"
“咱们俩在邯郸大闹一场,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上不敬天地,下不敬孔孟,武林之中已是人人唾弃。你和月姑娘本有婚约在身,那岂不是不敬父母……”蓝岚愈说,声音愈渐呜咽。
蓝岚顿了一顿,抑制住泪水,接着道:“浅儿,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听师父的,这种不敬天地的行径万万不能有,咱们不能再犯了。你回去和东方大侠好好承认错误,这事便揭过去了……”她方才乍见到梁浅时,情难自已,但说至此事时,又渐转怅惘,深觉不该,说到这里,她轻轻挣开梁浅怀抱,转过身去。
梁浅忙去拉她手,蓝岚挣开,却又复给他拉住。蓝岚轻叹一声:“师父已经老了,你还年轻,却又何苦?”梁浅道:“师父不老!”蓝岚摇头道:“我大你十岁,如何不老?”
梁浅纠正道:“是八岁半,哪有十岁,师父不能乱讲!”说着将蓝岚拉进怀里,道:“我不觉得师父老,唐二哥便在这里,等会大可让他辨认一番,定会觉得师父比我还要年轻几岁呢。”
蓝岚给他话逗得噗嗤一笑,嗔道:"没个正经,不知从哪学来这些油嘴滑舌的腔调。”
梁浅拉住她手,正色道:“我不觉得咱们有什么错,天地间师徒不能相恋,可咱们光明正大,清清白白,凭什么不能在一起?孔孟以仁立说,却只许男子休妻而不许女子休夫,逼女子守什么三从四德,那不是对女子不仁?至于父母指腹之约,那是两家父辈一时之快意,又凭什么强加在儿女身上?总之无论如何,师父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我死也不和师父分开!”
蓝岚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心酸,紧紧拥在梁浅怀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