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契丹汉人

    赵城秋既已自刎，他虽生前铸下大错，但毕竟身为一代宗师，群豪看着他倒在地上，心中也不免唏嘘一番。玄法口诵佛号，合十躬身，在他身旁念诵六字“大明咒”和“往生咒”。众英豪一齐寻了处幽静之地，将赵城秋就地葬了。

    赵城秋既殁，众英也各自向梁浅谢过拜别，玄法道：“梁施主少年英雄，今日挽救武林群豪，老衲感激万分。施主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功勋，老衲亦深感敬佩。”

    梁浅忙逊谢道：“那日若非大师手下容情，岂容小子在您面前占了便宜？”

    玄法微笑道：“施主年方弱冠，武功已远高于同侪，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只是老衲有一言相告，不知施主可愿听。"

    梁浅道：“大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玄法道：“施主既是青城前掌门独子，他日青城派亦须仰仗施主，施主虽年轻尚轻，仍需慎微慎行，切记修身，敦方正直，所言所行不得逾矩，方能不负令尊与令兄厚爱。”

    梁浅听闻此话，心里一怔：“他怎的忽然于此时教育起我来了？”转念便即明白，“大师不要我逾矩，那便是不许我和师父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心下转冷，只道：“大师所言，晚辈铭记在心，但晚辈以为，倘若现下所定规矩，有悖人情天道，那自当破除此规，规矩既由人定，亦当由人而改。”

    玄法听了，微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施主自便即是，老衲告辞。”

    霍晋、周芝年本要邀梁浅回去，梁浅心念蓝岚，不愿回去，便和夏若菡寻了个借口，说要照顾韩慕华，二人便先行离去。

    赵城秋乃是朝廷中人，他既身死，乃是国之大事，早有上千名官兵将中山庙封锁，幸而众英离得快，未曾让朝廷抓住一个。梁浅夏若菡寻了家荒村野店，将韩慕华安置妥当。

    韩慕华此时面上黑气稍退，只是仍昏厥未醒，额头发烧，面色略显苍白，但性命已然无碍，往后只需静养便是。夏若菡略知些药理，便写了几个方子，由梁浅去市镇中抓了些药材，熬制成汤药，每日给韩慕华服下。

    到了第三日上，梁浅抓了药回来，见韩慕华已清醒过来，夏若菡在旁笑逐颜开，脸上却似有泪痕，梁浅哪里懂得这些女儿家的心思，问候韩慕华两句，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韩公子是契丹人？”他向来直来直去，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心怀疑虑已然甚久，便直接问了出来。

    夏若菡给他使了使眼色，梁浅却未看见，眼睛盯着韩慕华，只等他开口。韩慕华微咳两声，笑道：“我是辽人，却并非契丹族人，我玉田韩氏虽为大辽效力，但实为汉人。”

    夏若菡笑道：“原来你原是汉人，我和师哥还道你是契丹人，险些坏了事。”

    韩慕华摇头笑道：“汉人当如何？契丹人又当如何？”夏若菡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韩慕华叹道：“在宋人眼中，契丹人都是穷凶极恶胡作非为之徒，只有汉人才是大大的好人，是吗？所以你听我是汉人，才这般高兴。是不是？”

    夏若菡脸上一红，她从前却有这般想法，但自遇上韩慕华以后，芳心暗许，于他渐有倾慕，到后面听说他是辽人，仍不信他会加害自己，于这契丹汉人的分别便淡了一层。随即开口道：“也不全是，我猜，契丹人中也有像你这般的好人。”这句话说完，脸上霞云更增。

    梁浅问道：“你既是辽人，为何要救我们？难不成……”梁浅还未问出，夏若菡已在他右脚上轻踩一下，只得强自咽了回去。

    韩慕华笑道：“容在下猜猜，我想梁兄必定想的是，我既为汉人，心念故土，这才背辽助宋，弃暗投明，是吗？”

    梁浅给他看穿了心思，微觉窘迫，但也并不掩饰，点头道：“正是。”

    韩慕华叹了一声道：“看来两国中间，终是怀了这血缘民族之见。”

    梁浅不解其意，见他话里有话，追问道：“韩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慕华正色道：“韩某为贵帮英豪略尽绵薄之力，并非为大宋着想，实是为了大辽。”梁浅和夏若菡面面相觑，均觉不解。

    “不知梁兄可否参与过贵邦对辽的战役？”韩慕华问道。梁浅一愣，答道：“这个自然没有。”

    “那便是了，战场之上，血肉横飞，刀光剑影，每一场战役留下的不过是两国将士的亡魂罢了。”韩慕华道，“梁兄只要亲历过一场，便再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在下曾于宋辽边界附近主事，两国相互仇杀实属平常，可仇杀之后，受苦受难的终是两国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屡见不鲜，试问百姓何辜？”

    他说到这里，言辞渐转激烈，“自澶渊之盟后，宋辽本都互罢刀兵。但现下我主重起虎吞之意，倘若刀兵再起，两国重又开战，不知又有多少大辽的大好男儿要将性命交付在沙场之上，又有多少宋人要惨遭横祸。”

    “这些年我主迟迟未曾南下，只欠一个契机，此前赵城秋秘密前往中京，说愿为前部开路，我岂能如了他意，让宋辽烽烟再起，故而骗出解药，帮诸位突围。”

    说到这里，韩慕华长叹一声：“或许两位未必能了解在下的心思，那也无妨，且当我自言自语便是。”

    夏若菡见他神色又是忧伤，又是悲愤，出言开解道：“我大师哥之前也教导我们过，武林中人助宋抗辽，并非是为了功名利禄、荣归故里，应当是为战争中受苦受难的百姓着想，从这一点看，你们俩倒是颇有共识呢！"

    韩慕华叹道：“确然如此，东方大侠为国为民，是在下向来仰慕的。只是东方大侠的所作所为，要远比在下容易理解的多。”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忽然剧咳起来，夏若菡连忙拿了帕子递上，轻拍着他的后背。

    韩慕华缓了好半晌，方才止住咳嗽，夏若菡道：“你现在伤势未好利索，还是好好歇息罢了。”韩慕华点点头，闭目养神，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夏若菡给韩慕华盖上被子，取了药去煎。梁浅从未见过她这般“贤良淑德”的一面，心中略觉好笑，夏若菡见他脸上似笑非笑，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笑什么笑！还不去寻蓝姐姐？寻到了再笑不迟。”

    梁浅想起蓝岚，眉头又皱作一团，夏若菡也知自己嘴快戳中他心事，宽慰道：“韩公子现在已经无碍了，你去寻蓝姐姐罢，我一个人照顾他便是。”

    梁浅也念蓝岚心切，想来此处偏僻，也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便与夏若菡叮嘱了几句，将衣物胡乱收拾了一番，负在背上，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