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进到饭厅后，郭启淮正要落座，那个叫孟丽娇的年轻女子叫住他，把他搀到另一把椅子上。
孟丽娇翘起尾指，指向洞开的窗户：“郭伯伯，今天天气凉，坐那里正好对着风口，会把头吹疼的，您是海关的门户，倭寇的煞神，为了百姓得保重自己呀。”
郭启淮尚未说什么，沈墨微微一笑，对孟丽娇投去赞许的一瞥：“孟姑娘年纪轻轻，却悉心周到，郭伯父在外的这些年，想必没少得到你们母女的照顾。”
孟丽娇赧然颔首，亲密的贴着郭启淮的胳膊：“哪儿的，郭伯伯也对我们很好呀，自己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叶卿扫了他们几眼，走过去把支棍取下，关闭窗户：“这不就行了吗。”
郭启淮点头：“一个窗户值当多大事，卿儿办事利索，有乃父风范。”
孟丽娇微微发讪。大家都入座了，她又看到斗柜上有茶叶茶具，走过去行云流水一套点茶法，端来热雾袅袅的茶水：“郭伯伯，这里没有你爱喝的雪峰毛尖，不过这苦丁茶我看也挺不错的，您先凑合着喝，咱们来得仓促，待会我再上街给您买去。”
动起筷子、顾着自个跟前一亩三分地的叶卿自哂，比起殷勤周到的孟丽娇来，她这个亲生女儿简直跟假的一样。
柳南烟这时才嗔了女儿一眼：“娇娇，客随主便，主人家给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哪有你这样，乱碰人家的东西，一点规矩没有。”
孟丽娇委屈扁唇：“可是郭伯伯喜欢的他们给不起啊，雪峰毛尖是贡品，有钱也难买到，我怕他不习惯，才一时僭越的，二两苦丁茶叶而已么，待会赔给他们就是了。”
“你这孩子，还犟嘴，”柳南烟正呵斥着，脸色微白的薛灵芸作为东道主，出面制止：“没关系的，我们本就该给客人看茶，是我们招待不周了，孟姑娘肯自己动手，不拘小节，活泼率真，是个好孩子，您别责怪她了。”
沈墨帮腔道：“郭伯父是粗疏狂放的沙场猛将，母亲是喜欢清淡雅致的江南女子，两者生活有差异是正常的事情，大家动筷吧。”
饭菜端上来，众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胃口。
柳南烟见状，拉开话匣子道：“姐姐心里一定有诸多疑问，你别看他如今冠冕加身，名声赫赫，郭大哥绝不是故意抛弃糟糠的负心汉，当年他送你回娘家以后，去前线当小卒，两年后与你失联，因为军官找不到他的尸首，沿岸多湖海，一般这种情况，都认为尸体飘海里找不着了，军官统一上报为阵亡殉国。”
薛灵芸掐紧手指，埋头没有应声，柳南烟继续道：“虽没有死，也是九死一生。那一场惨败，郭大哥护送主将，随着残兵游勇一路逃到宁波府。主将归顺了我兄长郭大帅，自然而然，郭大哥也成了我兄长的人。宁波府和应天府相距太远，加上兵荒马乱的，消息传不过来，郭大哥一待便是五年。”
柳南烟啜了一口热茶润嗓，继续道：“郭大哥恁时还是名千夫长，他能力超群，不久传出整军严明、勇武威猛的名声，有一次倭寇大规模逼近，他为了救郭大帅，单枪匹马直入敌人心腹，杀贼救主，他因此一役名声大噪，也得到了郭大帅的赏识，那次他受了重伤，足足躺了三个月，醒来后，郭大帅便要认他当义弟。”
薛灵芸心揪紧，眼皮跳动：“他受了重伤，他……”
柳南烟坐在邻座，她顷刻握住了薛灵芸的手背：“姐姐，郭大哥都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丢下你们这么多年不管，你千万别怪他。”
郭启淮凝望着薛灵芸惊悸的脸庞，柔声道：“代马望北，狐死首丘，芸儿，不管我离开多久，终究会回来。”
薛灵芸抬望对桌，吸吸鼻子：“你……”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和志向，我母亲不会不识大体。”沈墨在一旁道。
薛灵芸鼓足勇气开口的话被遮掩混淆过，她仍旧望着郭启淮的方向，听声音停了又道：“你……”
“妹妹，你有一个好儿子，见你也过得幸福，我们愧疚感就没那么强烈了，”柳南烟拍拍她的手背，笑着道：“说了半天，还没仔细介绍我自个，我是郭琳的表妹，也是一位孀妇，我的前夫是一位名将，战死后，我带着一岁的娇娇，没有改嫁。娇娇四岁的时候，郭大哥就来到了我兄长麾下，他是个好人，对我们母女俩多加照拂，我亏欠他很多。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跟来，探望姐姐你。”
孟丽娇左手边是郭启淮，右手边是柳南烟，她身子一斜，蹭到母亲身上：“娘，您别妄自菲薄，虽然郭伯伯对我们不错，我们对他也不赖呀。您是宁波府首屈一指的大美人，又是郭大帅最疼爱的妹妹，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你们在一起谁也不辱没了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会用成语别乱用，”柳南烟讪笑：“姐姐，你别听娇娇胡说，我跟郭大哥只是互相扶持、引为知己，不是娇娇说的那种关系。”
孟丽娇敌意的瞥了一样薛灵芸，道：“娘亲在我心里就是很好呀，按照士农工商的排序，您可是排在金字塔的那一位。”
他们能找到这里，不会不知道薛灵芸是个商人。
巴掌都掴到脸上了，一直闷不吭声的叶卿道：“孟夫人确实厉害，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不像我娘，钱都是自己辛苦赚的，人家都说她漂亮又富裕，谁又知道她背地里付出的艰辛。不过我娘常教育我说，不要为眼前的成就骄傲自满，容颜会老，财富易逝，唯有自己拥有的知识技能，不会被夺走，无论何时都立于不败之地。”
一直引导话题的母女俩绞着手帕，脸色隐忍不豫。
叶卿这话是告诉他们，薛灵芸不仅有颜有钱，还有他们所没有的赚钱才能，而他们一切都是靠别人赠予！
柳南烟呵呵含糊称是，话题移回薛灵芸身上：“如今郭大哥功成名就，回来找你们，姐姐可算跟柳银环一样，苦尽甘来了不是。”
“娘，人家柳银环最后跟薛仁贵幸福美满了，这位沈夫人嫁了人，二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孟丽娇道。
叶卿冷笑着看这母女俩一唱一和，柳南烟方才漏嘴，说薛灵芸有一个好儿子，她会不清楚薛灵芸已经再婚了，不过脑子说出这种话来？
柳南烟好似真不知道的后知后觉拍了拍额头：“瞧我，为这重逢场面高兴糊涂了。唉，造化弄人，姐姐要是不嫁人，岂不能跟柳银环一样，创造一段佳话。”
叶卿忍无可忍：“首先，柳银环知道薛仁贵还活着，我娘不知道。”
“其次，薛仁贵是远征高丽、平叛乱贼的铁血将领，他值得柳银环去等待。而在我们眼前的这一位，我只看到了一个隐瞒自己消息、为了功名利禄不肯回家，贪名慕利的人，他怎么配跟薛仁贵相提并论。”叶卿毫不避讳、没有拐弯抹角的就差点名道姓的辱骂了。
孟丽娇此时都顾不上生气，瑟瑟抱在她娘身边，心里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
印象中郭伯伯脾气狂躁，郭琳都点评他最大的缺点就是爱殴打士兵，军营上上下下没人敢惹他。
而下一刻，孟丽娇见鬼的看见郭启淮啪啪鼓起掌来。
郭启淮神情愉悦，到后来放声的哈哈大笑：“好，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宝贝女儿，见解独到、鞭辟入里。你骂吧，尽管骂吧，你骂得越痛快，我心里越好过些。”
孟丽娇黯然咬唇。
宝贝女儿……她渴求了十多年的东西，如今被另一个人轻易得到。
而叶卿眉眼冷淡，竟然还不屑一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