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千里之外的宫阙深处,一个乌发美髯的男子坐在八卦床上,穿着白纱素袍,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殿内烟熏袅袅,云山雾罩,看不真切,男人处在其中,仿佛要羽化登仙一般。
在内侍传来急报,说他派遣的张巡按跟地方封疆大吏有所勾结时,属于帝王的肃杀划过他的眼底。
嘉靖帝从道房里出来,回到寝殿换上常服,看从陪都呈上来的奏报。
上面说,新锐大帅萧恪,跟张巡按私下勾结,是为了……隐瞒侵占土地,修建宗庙。
上面详述过程,萧恪在一月前,暗中派人和村民调解,希望村民便宜售出地皮,好让他盖庙,那里的人民彪悍,且深恋故土,不肯搬迁,不久萧恪又雇牙行团伙去强制驱离,结果双方打了起来,村民不惜打伤朝廷官员派来的人,以此表示抗拒的决心,萧恪如此拂逆民心,实在天理不容。
上书的慕白枫字字泣血,痛斥萧恪这种霸权行为,并提供思路对其严惩。
嘉靖皇帝读完很恼火,脸也很痛——那是他派张巡按秘密办理的事,宗庙是他要修建的。
萧恪那小子,是背了这口黑锅。
嘉靖皇帝酷爱修仙,特命这次下江南的张巡按,物色一块风水宝地,以纪念朝廷随便哪一个战死的皇室为由,在那里修一座宗庙,实际放上他的长生牌位供奉,让他聚集天下各处的神灵庇佑,因为言官谏言最近战事繁多,让他不该大兴土木,所以他还没想个稳妥法子引出这件事。
他脑子略一转动,便知道有可能是过程不顺利,张巡按去找萧恪帮忙,共同完成这件事。
没想到被慕白枫这多事的小子挖了出来!
皇帝眯了一眯他那狭长深思的眼,心中便有了惩罚的决断。
听说特使马上要到慕家宣旨,沈知节带了程盈月去慕家看热闹。
慕鸿对程盈月一日既往的宠爱,今天更是喜气盈腮:“盈月知节,你们来了,正好待会能沾沾圣旨的龙气。”
程盈月早就听丈夫说过,脱口而出道:“圣旨一定是给慕伯伯封赏,贬谪淮宁侯的!那个毛头小子仗着打了几场胜场,就以为能取代慕家,真是异想天开。”
慕家非常疼爱自己,一想到自己能随着慕家的高升水涨船高,把薛灵芸踩在脚下,程盈月兴奋得彻夜难眠,次日一早拉着沈知节过来等圣旨。
“还不知道圣旨是什么,不要胡说。”慕鸿不咸不淡的驳斥了一句,其实表情胜券在握,显然同意程盈月的说法。
不多时,轿辇停在广平侯府门口,特使揣着纶旨进来宣读。
听到自己加封为中散大夫的时候,跪着的慕鸿身子晃了一晃:“白、白枫,我没听错吧?”
慕白枫扶住亲爹,神情凝重的摇了摇头。
皇帝大力褒奖了他们一通发现官员勾结的事情,在他们万分期待的时候,却只加封了一个中散大夫!
中散大夫是个只有俸禄、没有实权的虚衔,通常授给一些老弱官员表示恩宠。
这就是皇帝的心机了,发现官员勾结这种事,肯定要褒扬,鼓励大家多多揭发,但具体的好处……这俩多事的父子休想!
想来想去,皇帝还对背黑锅的萧恪表示愧疚,于是下面的圣旨更令慕家父子俩吐血。
为了惩罚萧恪侵占民地,罚他,干更多的活,领更多的兵,将慕家父子手上的五千水军划到萧恪名下,让他受累练兵带兵。
慕家父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很想说这累我们愿意受啊!
沈知节脸色阴沉悄悄离场,来到薛家布行。
乍一抬头看到人,薛灵芸抓紧算盘珠子,眼瞳骤缩:“你来干什么。”
沈知节摊开两手空空的袖子:“我能干什么,芸娘,你得到了淮宁侯的庇护,这四周有他的亲兵盯守,我能奈你何,你不用担心。”
这倒是实话,薛灵芸舒了口气,还是警惕他的来意:“你到底来干嘛的。”
沈知节闲适的坐下,拨弄茶盖:“夫妻本是同林鸟,我们在一起是正常的,不一定非得干嘛。你还记得我们新婚那几年吗,我真的很怀念,那时的你温柔似水,那时的我懵懂无知,还不知道你每年募集军饷,是为了纪念你的前夫,不知道你逢年过节都在祭奠他,你梦中的呓语,不是在叫我,而是叶安。”
“你不要说了,那都是你疑心作祟。”薛灵芸辩驳。
沈知节走近柜台,表情温柔:“我不是来翻旧账的,我是来忏悔的,纵然你心里有另一个男人,但我的所作所为的确过分了。”
薛灵芸偏首辩解:“我是为了卿儿做那些,那是她的生父。”
“我知道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沈知节探出手,被薛灵芸闪避,他讪讪收回:“每一次捉住你,又不忍伤害你,你每次都完好无损回去的不是吗。”
薛灵芸垂眸不语,脸色仍然紧绷。
沈知节像闲话家常一般温和:“芸娘,我讨厌那个人在你心里,所以,我想得到织造行,抹去有关他的一切,如果你不那么刚烈,顺从于我,我不会再伤害你们。”
“那你就拿出诚意来,先同意跟母亲和离——”
一道清冷的声音插足进诡异的气氛。看到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貌,沈知节痛斥:“逆子,你懂什么。”
“你是来提醒母亲,顾念你往日的好,不是吗,”沈墨走到薛灵芸身边,揭露道:“娘,你千万别信他的鬼话,特使穿街而过,谁都知去慕家宣读圣旨了,上面一定写了不利于慕家的东西,沈知节怕被淮宁侯秋后算账,所以来念叨旧事,博取同情。”
沈知节紧咬牙槽:“畜生,你和你生母都不是好东西,我当初怎么没把你掐死。”
沈墨对这种话已经习以为常,波澜不惊:“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愿是被你们生的。”
薛灵芸回护在继子身前,下逐客令道:“沈知节,你一而再的对我们母子痛下毒手,争抢织造行,为了卿儿墨儿,我不会心软的,你回去吧。”
沈知节铩羽而归后,萧恪后脚到来。
为了不让慕家怀疑到叶卿身上,引火烧身,萧恪震惊听了消息后,强忍到现在才过来:“薛东家,有关织造行的事,我想同叶卿商量一下,可否见她一面。
薛灵芸十分信赖的点头:“侯爷进去吧,卿儿在房里读书写字呢。”
读书写字都是对外的说法,事实上叶卿在家里养伤呢,她拄木棍自己在房里做复健。
萧恪匆步到了闺闼,关门的刹那,将叶卿抱了起来走向床边:“你敢背着我做这种事,你——”
在对上叶卿无辜眨巴的眼神后,萧恪脾气咽了回去,把她放在床沿边,探摸她打了石膏的脚,眉心紧皱:“还疼不疼?”
那份奏报上被打伤的牙行团头,正是叶卿假扮的。
叶卿那日听清他们的对话,便知道,要从中找一个媒介,让慕家得知相信萧恪霸占民地的事情。
她回去后迅速准备,租赁了个牙行,伪造萧恪来牙行里下达订单。
欺民霸市的名声不光彩,萧恪不用自己的士兵,从中找别的机构代理掩人耳目,慕家非常相信这一套,所以信以为真的抓住这件事,上报上去。
叶卿:“还好吧,起初一两天坠重重的,发热发烫,第三天就没感觉了,只是不能走路。”
什么,他居然在叶卿最难受的时候不在身边,萧恪心疼得要死的抱住她:“我不该听他们的,这么晚才过来,让你一个人饱受煎熬了两天。”
叶卿汗毛微竖:“有我娘和弟弟在照顾,哪是一个人,你也太夸张了。”
萧恪环抱着她不肯松手,仿佛要将几天的空虚填补回来,这么抱着才踏实些,询问道:“我是后怕。我们正在商量找谁,你就去做了,我们可以找别人,为什么去冒险。”
叶卿无奈,这也不是她故意逞强:“我虽然不聪明,也不是傻子。你们为什么发愁找谁去向慕家揭露,因为自己的人不能用,慕家的人不会相信你这边恰好出了叛徒,别人又不足以信赖,可能倒戈跟慕家透露你们的计划,能拿到堂堂总督和巡按两个人的把柄,谁知道那人不会出卖要挟你们?同理,我不敢把这事声张,多一个人多一分暴露的风险,我只得亲自出马了。”
萧恪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惊吓,双臂不禁越收越紧。
俩人贴合紧密,他不小心就蹭到了她的伤口,萧恪见她拧眉,忙挪开一些空位:“那群刁民敢伤你,我扒了他们的皮。”他眼中戾气暴浮现。
叶卿制止:“别,虽然他们勒索买家,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一码归一码,我的伤不是他们造成的,他们揎拳掳袖的上来想打人,还没靠近,我就顺势滚下山坡。”
萧恪讶异:“你为什么害自己故意受伤?”
“侵占土地不是光彩的事,他们伤人便是他们的不对了,这样,能营造一个你想恳谈、但对方蛮不讲理的现象,不仅能为你拉回一点名声,还能促使对方心虚,有利于谈判。皇帝修建宗庙的事,表面上已与你有了关联,万一建造不成功,你也有责任。”叶卿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