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证明
2021年9月30日。
明天就是国庆假期，而今天只需要再上最后一上午课。因为今天恰好是星期四，金水大学每逢周四下午全校公休，没有课，也就是说，假期从中午下课之后就开始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很多学生在课堂上明显心不在焉，周唱晚也一样，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课，她在下面走神走得不亦乐乎，盘算着假期该去哪里好好玩一玩。
等好不容易捱到中午下课，周唱晚开开心心一身轻松地拎着书包走出教室，准备先去食堂吃个午饭，然后再回寝室规划她的国庆长假。
刚出教学楼，手机就响了。
周围到处都是学生，周唱晚快走几步来到一棵银杏树下，拿出书包夹层里的手机。
在看到屏幕上显眼的“未知来电”四个大字时，周唱晚的耳边恍惚间又响起昨天晚上女人那令人难以释怀的绝望哭声。
身边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正午阳光流淌过青黄色的银杏叶，滴落在周唱晚染了颜色的发丝，和她秀挺白皙的鼻尖。
来电铃声响个不停，周唱晚忽然觉得心脏很空，她伸手拍拍沉闷的胸口，犹豫片刻，明明心里认定对方在胡言乱语，却还是接通了电话。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当她是善心大发吧。
只不过这次周唱晚没说话，她要等对面先出声。
五秒之后，女人虚弱至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下课了吧？”
虽然昨天晚上是周唱晚主动暴露了自己的学生身份，可现在面对女人如此自然熟稔的问话，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有种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周唱晚暗自咬咬牙，道：“是。”
女人平白叹一口气，不知在感慨什么，片刻之后，她还是闲聊一般的语气，又问道：“你那边……明天也是十一吗？”
周唱晚像是在回答幼儿园小朋友的无聊问题，拖长了音调：“是埃”
女人继续试探：“那你今天下午还有课吗？”
周唱晚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自己下午有没有课跟她有什么关系？
周唱晚很想像昨天晚上一样讽刺她几句，或者直接挂掉电话，可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还要糟糕百倍，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这让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仿佛如果她此时不管不顾地终止了通话，女人的生命也会随之一起终结。
她犹豫一瞬，点击通话录音功能，为防止以后如果出什么事情的话，这录音可以成为关键性的证据。给自己留条退路之后，周唱晚才回答道：“没有。”
女人追问：“是因为公休吗？金水大学每周四下午的公休？”
一直懒懒散散的周唱晚终于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她昨天分明没有跟女人提到过这些事，女人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呢？
听见周唱晚的语气产生些许变化，女人隐隐有些激动，她语速飞快：“看来你那边和我这里一样，今天都是9月30日。而2020年9月30日是星期三，2021年9月30日是星期四，2022年9月30日是星期五，2023年9月30日是星期六，2024年你就毕业了，所以，你所在的时空，是2021年，也就是说，你现在大二。”
昨天，女人记住这几个日期，就是为了看看女生现在究竟是大几，她所在的时空，到底是二零几几年。
因为虽然她脑袋里拥有关于大学时接到奇怪电话的记忆，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她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大几时接到的。
就像昨天晚上记忆叠加之后那种陈旧朦胧的感觉，久远的记忆被更新，她却记不清这件事发生时的日期，只能将范围圈定在大学期间，毕竟她大学的时候，去过柳园操场无数次，她记不清是哪次接到了电话。
当然，此时刚刚发生过这件事的周唱晚一定知道。
没错，女人在困惑之后，终于顿悟，为什么女生那边听起来这么平静？好像跟自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不，并不是不在同一个世界，而是……不在同一个时空。
让女人如此确信的，并不全是女生身边跟她完全不一样的安稳环境，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认定，女生，就是年轻时的她自己。
不然女生的声音不会跟自己的这么像，而女生刚刚经历过的事情，也不会即刻安插进女人的脑子，转化为她的新记忆。
她们就是同一个人，却又不完全一样，具体区别就是，女生年轻一点，而她年纪大一点。
自己跟自己打电话，这种事情理论上根本不会发生，除非，她们并不在同一个时空。
这世界上，或许有两个她，又或许……有无数个她。
她们现在就像是身处两个平行时空，这两个时空的时间流逝速度一样，只不过它们之间整整相隔十年。
你是我尘封久远的过去，而我是你还没触及的未来。
她们之间既割裂又相容，在时间和空间上完全分隔开，在行为和因果上又互相影响，难舍难分。
但这世界上只有两个平行时空吗？也不一定，或许每隔一年就会产生两个不同的时空，又或许间隔半年，甚至间隔一个月，一星期，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一秒。
也许就跟她相差一秒钟的某个可能存在的平行时空里，还有一个“周唱晚”。
相差两秒，还有一个。
相差三秒，又有一个。
相隔四秒……
这世界上，也许有无数个“周唱晚”，正常情况下，光阴中间有一层跨不过的屏障，使得她们永远都不可能见面，哪怕是通过手机进行简单的沟通对话。
道理很简单，你根本不可能和过去的自己说话，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可现在，时空之间的壁垒意外被一通从末日里打出的电话彻底扭曲，让女人和十年前的自己忽然间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不管究竟有几个“周唱晚”，女人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此时电话里的女生，她生活在过去，说不定，可以帮助到未来的自己。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事情就是发生了，与其浪费时间找寻为什么，不如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让自己在末日里多活几天。
想到这里，女人语气轻了许多，近乎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原来……原来我现在才大二，原来我……你还这么年轻……”
女人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周唱晚只觉得吵闹，压根没搞懂她说的日期有什么深层含义，虽然她现在确实是大二。
周唱晚垂下眼帘，扶了一下额头：“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什么叫我所在的时空是2021年？怎么，难道你那边不是？”
周唱晚这番话仿佛是启动了什么机关，从这时开始，女人的语气变得十分凝重：“确实不是，我这边是2031年。”
又来了。
跟昨天的“丧尸”一样不可理喻，胡言乱语。
周唱晚无语凝噎，不明白为什么被怪人盯上的偏偏是自己：“我说，你究竟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我报警你才能不再骚扰我？才肯消停？”
女人无言以对，她知道周唱晚——也就是年轻的自己不会轻易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但她是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周唱晚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此刻她只能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冷静地将难以置信的事实叙述得清晰有条理。
“你听我说，你现在在2021年，而我生活在2031年，跟你相差整整十年。我今年29岁，我也叫周唱晚……不是，我就是周唱晚，是十年后的你，我家……我们家住在西阳市星海区宝林路周村东区1010。”
周唱晚目光一凝。
女人说的那个地址，确实就是她家。
不等周唱晚有什么反应，女人便继续道：“不到一年前，世界上突然出现了丧尸……就是你所想的那个丧尸，导致水电气信号全停，交通瘫痪，秩序全无，你可以理解为末日降临。周村这里……情况也很不好，我感觉好像除了我，全村的人都死了。”
“我被困在别墅里有两个月了，村里都是丧尸，我出不去，所以我求求你想办法救救我。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换我我也不信，可是，我用自己的性命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是十年后的你】
听听，这叫什么鬼话。
还有，女人为什么会知道她家的地址？新型的诈骗手段？
周唱晚往四周望了一圈，好多同学从她身边走过，这让她心里安定了很多，她暂时按捺住想要报警的冲动，冷冷地说：“证明。”
女人昨天晚上在极度的痛苦中发现了时空的秘密，她起初也是不敢相信，可涌进大脑的新记忆和冷静地分析让她不得不接受这个荒谬的事实。
电话那端，不是什么末日中的幸存者，而是相隔十年时光的自己。
这实在是荒唐了，女人怎么都没想到，她在2031年拨出的一通电话，竟然奇迹般地连接到了十年前的时空，连接到十年前自己的手机上。
她已然接受事实，可这要怎么向2021年的周唱晚证明呢？
女人生活在未来，过去的自己产生什么变化，她能第一时间通过大脑里改变了的记忆了解到，即使有些东西被时光模糊掉了。可如果她出什么事情，生活在过去的自己却无法知晓。
周唱晚看过好多时空题材的电视剧和电影，她见电话那头不说话，便主动给对方台阶：“这样吧，你告诉我下期彩票的中奖号码，我就相信你。”
女人一愣，这确实是个好方法，但片刻之后，她又失望道：“可是我这边没有网……”
就知道这种好事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真不该跟这奇怪的女人废话下去。周唱晚闭了闭眼：“行吧，那我挂了。”
女人有点慌了，这破电话一天只能打一次，她赶忙劝道：“不不不，别挂别挂，我们好像一天只能通话一次，等等，你听我说，我知道关于你的所有事情，给我一点时间，我来证明。”
女人是真的慌了神，除了刚才已经脱口而出的家庭住址，她竹筒倒豆腐一般说出周唱晚——也就是她自己的大学专业，身份证号，父母姓名和工作，长相特征，甚至她后腰上一小片胎记的形状和颜色。
说话间，女人将手绕到身后，掀开衣服下摆，手指轻轻拂上后腰处的一小块地方，即使不照镜子，她也知道那里胎记的具体位置，因为这是她自己的身体，她最了解。
手机另一头，周唱晚的嘴角微微向下，瞳孔中折射出清冷沉郁的寒光。
她本来只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听女人的胡言乱语，但随着女人轻而易举地说出她的隐私，她越听越觉得心惊。
如果说前面的个人信息，诈骗分子尚且可以通过各种合法或者非法的途径了解到，那么最后一条，关于周唱晚身体上的特殊印记，就只有她父母和她本人知晓了。
周唱晚活了19年，从没谈过恋爱，同时因为有轻微洁癖，她也从不去外面的大众浴池洗澡，平时穿衣服也没有露出腰部的喜好，那么女人到底是怎么知道她身上的胎记呢？
难道……
周唱晚猛地回头，她身后只有一棵枝繁叶密的银杏树。
难道女人真的……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她也是周唱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