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半年后,我躺在司马懿的屋顶上喝着烈酒,每一动胳膊身上无一处不疼。
司马懿站在院里仰着头,没好气的大声对着我喊:“你家的好先生诸葛亮给我来信了,问行刺曹操到底有没有你的份!还问我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奇道:“你们不是对天下昭告曹操是病死的么,他为啥这么问?”
司马懿破口大骂:“你以为你家诸葛亮是傻的是吧?跟你一样傻?”
我给他骂的缩一缩头,想了想,又问:“不对啊,他为何会给你来信?他的信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司马懿连骂都懒得骂了:“上次,他成亲,我不是送了封信给你么,我以为他早就把消息网处理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然一直留着,这封信就这么来的。”他在底下仰的脖子都酸了,有气无力的道,“甭废话,怎么回诸葛亮?”
我喝了一大口烈酒,辣的我龇牙咧嘴的,大笑着跟他说:“死无全尸。”
司马懿挑了挑他那柳叶眉,问我:“真要我这么回?”
我大笑:“你舍不得?”
“我舍不得个蛋!”司马懿骂骂咧咧的去回信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死无全尸”跟着信就递了出去,然后问我,“诸葛亮招你惹你了?这信回出去,你不怕他哭死?”
“他会哭?那你可真是不了解他啊。”我懒洋洋的喝了口酒,告诉他,“他最多会让你们永无宁日而已。”
“啧啧啧,心狠手辣的一对儿。”司马懿翻上墙来蹲在我边上,“前几日你伤还没好全,看着可怜兮兮的我也不好多问。不过今日我看好差不多了,酒都喝上了,所以我很诚恳的请问你,是怎么想到来洛阳刺杀曹操这个天才的主意的?别说诸葛亮喊你来的,如果是他喊你来的,他就不会问我行刺曹操有没有你的份了。我这个人,虽然心肠软了点,但唯一优点是不傻。”
我盯着这个自称心肠软的家伙看了一眼,酒都差点喷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救我回来以后第一时间就处理掉了子桃,手段极其的快准狠,子桃毕竟也是在他身边陪了几年的女人,他做起来可是一点不手下留情,心肠软?我就是没睡醒也信不了这鬼话。
“不是别人指使我来的,我自己的主意。”
司马懿一脸的愿闻其详。
他愿闻,我却不愿多说,谁知这厮眼疾手快的一把夺了我酒葫芦,我身上伤还没好全,动一动都疼,只能怒目瞪他,他这个人从来都是不怕瞪的,回瞪我,我瞪不过他,只好妥协。
“司马公子,你说,三国之乱,始于什么?”
司马懿听了这句,一脸的若有所思,半晌,憋出了一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是‘始于曹操’。”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道:“我是这么没见识的?三国之乱,始于人心。”我没等他答话,继续说,“汉本昌盛,只是从桓、灵开始,汉室昏聩,连皇帝自己都卖官鬻爵,百姓当然民不聊生。而后,少帝继位,多方争权,争钱,争来的这天下大乱,那说到底可不就是人心么?”
司马懿难得的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前几个月,我偶然救下个被人伢子拐卖的孤女,她问我,这天下间的人为什么要不停的打来打去,今儿烧了我的家,明儿烧了你的房子,让人没有好地儿居住,不能好好的活着。我想了好久,虽然三国之乱始于人心,但是已经打到现在了,那根由就还得落在曹操身上。你想啊,那小皇帝虽不知道圣明不圣明,但起码不至昏聩,如果曹□□了,天下以皇帝名正告天下,那皇叔肯定头一个归附,孙权也得归附,不然不就是叛逆?那这天下不就太平了么?天下一太平,百姓也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司马懿看我半晌,问:“当真是你所想?”
“啊?不然呢?”
“我就纳了闷了,诸葛亮苦心孤诣的教了你这么多年,就教了这么个玩意儿出来?”
我憋了一憋:“……好好说话,别骂人……”
“先不说后面的,咱们继续说前面的,你是怎么行刺到曹操的?”
我瞳孔微微缩了缩,自离开蜀中来到洛阳后,我暗地里找了曹丕,很坎坷的要到了曹操安寝的宫室的准确位置。至于曹丕为何要给我消息?不过是因为曹操有另立世子的打算,他不得不多为自己着想。
凡,人嘛,大多有所求。
我和曹丕可以说一拍即合。
他这个人阴鸷,几次试探我,发觉我当真是一心来行刺曹操的之后,权衡利弊,发现对于他自己是光赚不赔,便和我做了交易。
而后,我就一碗药膳端到曹操面前,曹操本在病中,喝下去后才发觉我面熟,大惊失色之下喊来许褚,而后我记得也就不甚清楚了,刀光剑影,铜雀台惨叫声不绝于耳,血流成河。
其实我也不知杀我一人为何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最后只记得隐约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喊打声,最后感觉……也没我什么事了,他们自己打的开心,我连最后是谁和谁在打都搞不清楚了,带了一身的伤坐在墙根底下看打架……
最后,据司马懿自己所说,他奉曹丕的命进来清场,这才发现倒在死人堆里的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看见我还有一丝呼吸,便拿大氅一把兜了我,冒了天大的干系把我丢到他私人车驾上,偷偷运了回来。
必死之局,又让我捡了一条命回来。
我也是不明白,三番两次都没死成,我当真这般命硬?
不过我确实很承他的人情,所以他问了,我便将这前情后事,略略说了给他听。
司马懿听了后连连冷笑不止,也不知他到底是在笑谁。
我从他手中取回酒葫芦,甚是疲惫的说:“大致就是这样。”
我这回伤的透彻,若无司马懿那一兜一救,定然是死无全尸的,而今养了小半个月还时常觉得有气无力,全身泛冷,这才看太阳好,让他把我丢屋顶上晒晒太阳。
司马懿蹲在我边上陪着我,过了许久,问我:“来了洛阳,为什么去找曹丕不来找我?”
我反唇相讥:“你不是给我狼牙匕首一刀两断了么,来找你做什么?”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来,我才又道,“这事干系太大,你不一定会同意我这么做,就算你同意了,你也不知道曹操于那夜到底歇在哪间屋子。好吧,就算你连这个也知道,那曹丕为表示自己孝顺定要彻查到底的,这样很难不牵扯到你。你我虽然立场不同,曾经也算朋友,你如今形势正好,我不想拖你下这个浑水。”
这话的确是我发自肺腑的。
只是他到底做不到袖手旁观。
过了很久,太阳晒的我周身暖洋洋的舒服了,他才轻声对我说:“你家诸葛亮已经承认他是你夫君了,晚点我找辆车,亲自送你回蜀中。瞧你这一身的伤,以后就好好待在他的身边,不要再乱跑起什么幺蛾子了。我观诸葛亮还算是个有担待的人,他这番话既然说了出来,我倒也不用担心你以后的安危,反正你也喜欢他,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这不太像司马懿说出来的话,我转了脸,很诧异的看他,然后问了一句:“他为什么好好的要这么说?”
司马懿本来好整以暇的等着我问出些正经的来,万没想到我问出这么一句,他忖了片刻,怒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我又不知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我是聪明一点,能干一点,但我又不是神仙,更不是你们肚里的蛔虫!”
“我没做什么啊……”我讷讷几声。
“反正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司马懿不耐烦的一挥手,“我可不养别人的老婆!”
我缩缩脖子,道:“他说归他说……我不想回去。难得曹□□了,天下大定了,我想去四处走走看看。以前光书里看过一些,说是大山巍峨,江水壮阔,四时美景变幻如画,听说北方山脉上还有四季不化的冰雪,甚美,我一直想去四处走走看看,我不想回去……”
司马懿低头看着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听他说:“想看,也不急于一时,等伤好了让诸葛亮陪着你一起去看,你这伤的动都动不了,碰到山匪打劫怎么办?”
“有你和他这两张天下最大的虎皮,谁敢动我?”我笑的没心没肺。
司马懿头上青筋蹦了几蹦:“你便是要扯虎皮做大旗,别把我和他放在一起说!要么我,要么他!不过你既然已经是他人妇了,就赶紧滚回去!不然过了这村没这店,我不让诸葛亮把刘备的半个家底都吐出来赎你我就不是司马懿!”
他说的凶狠,我坐起身来,眼神正落在院子里那颗硕大的梨树上,梨花洁白飘摇,洒落一地清香,没人知道洁白的花底下还埋了个曾经美丽芳华的女子。
“我一直没问,司马懿,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司马懿顺着我的目光,也落在那颗老梨树上。
“说不定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你就不想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吗?”我微微一笑,“说你喜欢我?我可是不信的,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无论别人怎么说,我自己知道。”
“我初次见你的那天,下着大雪,”司马懿许久后,开了口,“在樊城的街道上,曹操居高临下的看着你,周围的士兵也都对你不怀好意,那时你那么矮个个儿,只有眼睛明亮极了。打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民女,是来行刺的刺客,只消我喊上一声,你的小命当场就没了,曹操也会更看重我几分,我会有无比坚实的立足之地。”
“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靠女子立身我本就不耻,何况还是个小孩。”他的眼神越过梨树,似是飘去了那年大雪纷飞的樊城,“那时你光着脚,给士兵推推搡搡,曹操看着你的眼神是伪善是怜悯,而你歪着头,看着曹操的眼神是那么明亮还带着些狡黠……后来,我拿了袋米去敲你的门,你跟个小刺猬一样,戒备极了,我便告诉自己,这般行于颜色,你根本不足为虑,就你这样的还想去行刺曹操,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你就点破我行刺的事?”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个仁德我虽然不多,偶尔也会有一点。”他笑了笑,“可你竟然懂得来找我,虽然是把你放到了我眼皮子底下,但又何尝不是把我置于你的眼中?”
“我记得那时你说我蠢,羊入虎口。”
“不然呢?让我夸你聪明?这辈子我司马懿就没夸过人,只有你有些不同。你机灵,能看懂我的脸色,大略能猜着我的几分心思就已经是难得了,不拘束,不做作,当时我想的是,你要行刺曹操?好,反正你也成功不了,但是我仍然给你这个机会,因为行刺过曹操,向月才算是死了,只有在刘备处除了名,我才能给你重新做个身份,让你留在我身边。那时候,我心里的确喜欢你,想着娶了你,然后与你生上一大堆的孩儿,给你挣来诰命,凭我的心智本事,别说一辈子了,你几辈子我都护得住。”
我有些发呆。
“可事情又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你不是刘备身边的人,而是诸葛亮身边的,他竟然还为了你,亲身犯险,来樊城寻你,那事情就有意思多了。”
“有何意思?”我忍不住问。
“当日樊城囤了曹操二十万精兵,他敢只带几个人就露面,只要有一丝消息泄露,曹操就能把他活抓回去,那就不用打了,天下就安定了。可他不但敢了,还真的就露面了,大军在侧,他还从我手上把你劫走。所以,恁凭我对之前对你心里有多喜欢,那一刻起也烟消云散了,这羞辱,当真永世不忘。”
我默默的把脖子缩进衣领里。
他看着我动作,似笑非笑:“我倒也没有兴趣拿你出气,拿你出气算什么本事,有朝一日,我会拿他自己来出这个气。”又道,“我痛定思痛,开始整理消息渠道,培养人手,探知往来消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句老话,好在管用,所以你们后面的事情我才知道大概,我也知道了你对诸葛亮有多重要。”
“我很重要么?不见得吧。”想起远方的那个人,我不由心里一灰,顺嘴溜了出来。
“你有多重要,只有你自己不知道。其实,后来我们还互骂过一次,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哦,不知道啊……那时消息网初成,我试试效率如何,就写了封信,通过消息网指名道姓给诸葛亮送了过去,我想气气他,就告诉他,在樊城时我已经把你娶了,说不定你现在肚子里已经有我小崽子了,让他成人之美,把你给我送回来。瞎,我就为试试效率如何,顺便气气他……”他在我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也有那么一丝不好意思的感觉,“结果他居然还回了封信给我,让我回去看看我家祖坟上冒没冒那根烟……他气不气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快给他气个半死。这人怎么这么嘴毒,半点不饶人的?”
我捧腹大笑:“你没见过他最嘴毒的时候呢,连瑾哥都受不了,何况你。”
“所以呢,我对你也就是旧日的朋友之谊,你也别想太多,这当真是最后一次了。你连到洛阳来干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我之于你而言,看来也就寥寥。之前救了你,救了也就救了,之后却不会有了。”正说着,黒篷的马车驶了进来,他站起来道,“走吧,这一回我亲自送你去他身边。”
“啊?为什么这么急?你走的开?你为什么走的开?曹丕为什么会同意你出这么远的门?”我一叠声的发问。
“曹丕忙着给他爹办白事呢,你之前不是找过他,他是知道有你这一号的,死人堆里没见你尸首,他派了暗探私下到处在搜你,他也很着急,你不死,他怎么安心。”司马懿把我背起来,从房顶上下去,续道,“他倒是不想让我走,只是不能连我回老家探探也不许吧?说到底,我的事还用的着你操心?你能把自己的心操好就不错了。”
我看他把我轻飘飘的放进马车里,马车里早置备了暖垫和药炉,一应俱全,我看他殷勤的忙前忙后,觉得如在梦中,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便问了一句:“天下果真大定了?”
他理着垫子的手微微顿了顿,而后抬起头看着我笑了笑:“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