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归途的插曲
“贝勒塞的客人，我以命运枫林之名欢迎你们的到来。天晚风寒，进来取取暖吧。”略显沙哑的女声从开着门的木屋内传出，不疾不徐，却让两人俱是一惊。
贝勒塞？
尤希娅回过头去看凯恩，在他的眼里同样看到了防备。
好像是看到了两人没有动作，隔了一会声音再度响起，“二位客人，追击你们的队伍已经进入命运枫林外围了哦。不进来躲避一下吗？也许我能帮到你们什么。”
一分钟后，林间小屋。
墙壁上的魔法灯发出幽幽的光芒，靠墙立着差不多一面墙那么大的黑木书架，最上面零星摆着几瓶形态各异的药剂瓶，中间几排则是一些羊皮纸、魔法卷轴和厚厚的书籍，被主人随意地放置着，大多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书架前方几步距离是一张椭圆形木桌，桌面上除了炼金用具，长羽毛笔之外，还有一些从没见过的材料，一只圆柱形药剂瓶里盛着三分满的紫色液体，瓶塞搁在一边，瓶里液体散发的气味在空气中静静飘散开来，是很好闻的蜜依花香，仔细闻起来却又不太像。
房间正中还摆放着一张方桌，桌边的四个方向坐了三个人。
木屋的主人是一位看上去大约二十出头的女性，红色长发在脑后漂亮地挽起，一双黑瞳安静得仿若木屋外面重重树木之上的夜空，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
“我知道你们心中的疑问，我只能说，”她轻轻开口，“我们活在自己的命运里，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路迹，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和另一些人相遇。而今晚的我和你们，只是因为命运的安排，三条不同的路线有了短暂的交集。”
她顿了一下，没有等两人说话，便继续下去：
“那么，你们另一个的疑问——关于我的姓名——”
清丽的面容上泛起些微笑意，“艾丽妮雅，命运之日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希望二位记住它。”
“你究竟……是谁？”最先按捺不住开口的是尤希娅，她盯着名叫艾丽妮雅的女子，神色莫名。
对方闻言轻笑起来，她看向另一旁沉默的凯恩，“你为什么不问相同的问题呢？”
“你会回答我们？”少年反问，没有看她。
“为什么不。”艾丽妮雅摇摇头，“要怎么说才合适呢……我是一个游走在自然万物里的可怜人。至于我为什么如此了解两位的事情……我想为了表达诚意，我自己有必要主动说明一下。”
说到这里，她的眸子微微睁大，无尽的漆黑仿佛漩涡，神秘至极。“‘当黑月与耀月相逢之时，命运齿轮会有短暂的停滞。’而在那之后……”艾丽妮雅抿起嘴停了停，才接着说下去，“看到命运枫林的夜空了吗？天机星和太阴星相互环绕并在这几天夜晚越来越耀眼，我就知道，贵客该到了。”
看到两人沉默不语，她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抽出一卷羊皮纸走回来，放到桌子上：“这里是我多年来在星辰占卜术方面的一些心得，你们如果感兴趣可以自己看一下。”说着，艾丽妮雅的眼睛弯起来，冲他们绽放了自今晚以来最真诚的笑容，“在艾丽妮雅的小屋里绝对安全。你们的房间在那边，——当然，如果实在不相信我和我说的话，门在那边。”
窗外，夜色里一颗夺目的星辰高高挂起，似乎是一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眼睛，俯视着整个艾诺迪亚大陆。
在这个被艾丽妮雅称为命运枫林的树林中，居然存在着这样一个神秘的木屋，还有同样神秘的木屋主人——尤其是她还对两人的真实身份了如指掌。
真是不太令人放心的境况啊。
在与艾丽妮雅道别，并且目送她走进一侧房间后，圣女立刻拉开椅子站起来。
她先是走到书架旁细细端详，抽出一本书来。
《论黑曜石在各类魔法中的辅助作用》
看到封面一行字时她愣了下。把书放回原处又拿出另一本。
繁复优雅的希尔文。
连续看了几本，少女的脸色渐渐由戒备转为凝重。
凯恩坐着没动，看她从书架边走到那张椭圆木桌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
光滑的球面之上，少女的身形有些许扭曲。
艾丽妮雅静静地看着她在书桌前两指拈起药剂瓶拿到近前察看。
少年快步走过来，皱眉说了句话，仿佛没有任何阻碍地径直穿透水面，声音有些小小的缥缈。
“不要乱动这个，很危险。”
水面里的少女摇摇头，“她连木塞都没盖，刚刚她也在这里，那就证明没事。”
“还是要小心些。”
艾丽妮雅不言不语地看着，一只灰毛兔子把脑袋也凑过来。
她摸摸兔子的头，神色平静。
“星象和现实终于互相呼应了，命定之人……他们两个会在一起，可为什么之前占卜术的结果没有显示这个呢……”
月凉如水。
鑫迪把伸出去劈断拦路树枝的长剑收回。
夜风袭来，周围影影幢幢的高大树木看得卡娜有些心烦：“那个家伙真的会带圣女跑到这里来吗？”
“不是带，是绑架。”一旁的追击队长出声强调。
精灵战士低头看了看湿润的土地，落叶被泥土掩埋，只露出很少一部分。土壤有些软，踩在上面发不出一点声音。可是鑫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意思都一样！该死的，那两个家伙……最好祈祷别落到本姑娘手里……”
“在这么一片树林里搜人还是有些困难啊，天又这么黑。明天我会把附近驻守国境线的士兵也调来，那个男人绝对别想跑。至于另外那个黑发男人……应该跑不远的，我估计就在潘德利村里。”
“要不是急着找到圣女的话……我一定……”卡娜愤恨道。
走在最前面的鑫迪之前一直没有做声，此时却突然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怎么了？”
精灵战士低头望着自走进树林来就一直湿润着的土壤，沉着脸。
“最近几天，这一带有下过雨吗？
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中招了。
还在考虑哪个大型魔法或者邪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带入圈套的精灵抬起头，看见树影交叠之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双双红色的狭长眼睛。
另一边，令在小屋中休息一夜后的二人没有想到的是，翌日清晨，艾丽妮雅就对他们下达了逐客令。
“只能说你们的敌人太蠢了，没有什么防备地走进了命运枫林，我只好给足面子了。”
尤希娅心头一跳，急忙追问：
“他们……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不会的。”艾丽妮雅对她笑了笑，“最多被困个几天，我是不会随便做出那种伤害他人的事的。”
少女点点头：“那就好……多谢了……”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离开这片树林也没有危险了吗？”得到艾丽妮雅肯定的答复后，凯恩也不拖拉：“那告辞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目送着两人走出木屋很远，站在原地的艾丽妮雅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声音伴随着离开的二人渐渐远去，唯独最后一句话，只有艾丽妮雅自己才能听得到。
“因为只有你们两个人，迈进的才是真正的……命运枫林。”
两人拜别艾丽尼娅后一路出了命运枫林，前方不远处的安全住宅坐落在清晨的日光下，安安静静。昨晚跑进命运枫林时和现在站在这里不过隔了短短一夜，心情却已经截然不同。
抄小路赶回潘德利村只用了十几分钟，阳光逐渐铺满整个村庄，仿佛给这个边陲小镇带来了新的一天的生机与希望。
贝恩的豪宅依旧醒目，不过增添了许多巡戒的守卫，想必商人经过货物失窃一事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和看门的警卫说明，不消一会贝恩就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走了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跟在他后面的黑发男子，看到尤希娅时眼睛一亮。
简单和贝恩说了几句话，这次他总算守信了一回——把绕过关口进入贝勒塞的路线完完整整告诉了凯恩。于是三人告别商人，连带着告别这个祥和的村庄，南下行进。
“贝恩说那条道路是原来这一带的走私犯们所使用的秘密洞穴，洞穴入口就在潘德利村南部平原的一块巨石后面。”
“这么几句话就值得让你替他跑前跑后？”黑发男子不屑地一撇嘴。
见凯恩专注看着手中贝恩附赠的地图不说话，顿觉无趣的男子想了想，一个转身蹭到尤希娅身边。
“尤希娅，美丽的小姐，”他微低下头，像所有王国的绅士们那样恰到好处地表达出对美好事物的崇叹爱惜之情，“一路上有您的陪伴，荣幸之至。”
男子手持乳白色的权杖，向少女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并说道：“我的名字是罗伊，现在的身份是一位咏叹自然的吟游诗人。我曾攀登过巍峨的雪山，游走在茂密的森林里，乘船一路驶向最汹涌最壮观的河流……在带给人民祝福的同时也游遍了艾诺迪亚大陆。”
“那你背后的弓箭是什么情况？我们伟大的盗贼诗人？”凯恩毫不给面子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那只是防身…对，是防身，美丽的女生，请不要听他乱说。”罗伊面不改色的向少女解释道。
尤希娅仿佛也没有注意罗伊背后精致的黑色长弓，只是对之前罗伊的介绍时来了兴趣。她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一旁的罗伊，“您真的去过那样多的地方吗？”
“那是当然了，”男子嘿嘿一笑，随即侃侃而谈起来，“我从十四岁开始就四处游历，十年间走过的路比凯恩那小子吃过的饭还多……别说艾伦尼贝勒塞这些人类大国了，大陆极北冰寒之地我都去过，还有唯一的兽人国度德雷克塔尔——那个国家虽然小，但是国民都有一副热心肠，还有一位兽人领主的女儿哭闹着要嫁给我呢！”
凯恩回过头，看到的就是尤希娅被罗伊的话逗得抿唇而笑的场景——这个好友虽然平时有些不正经，不过关键时刻还是相当靠得住的，他的话也并没有掺假——不过现在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问他。
“你当时怎么会出现在潘德利村的警卫哨所里的？”
听见兄弟的询问，罗伊立刻转身换上一副不胜悲痛的脸色：“所以说我倒霉嘛……”
当时罗伊因被之前的遗迹爆炸波及，直接被空间乱流的力量带到了数千里之外的一处平原。醒来后他便漫无目的地朝着某个方向走下去，没过几天到达了潘德利村。由于空间存储物品已经受到破坏，里面的钱财自然也无法取出。又累又饿的罗伊万般无奈下决定利用老本行“借”点食物来。却在过程中意外被人逮个正着。
村庄的警卫哨所之所以闲置不用，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犯人——作恶多端的会被直接押送到附近城镇的监狱，偷鸡摸狗的又基本没有，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乡里乡亲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所以罗伊的到来令这些警卫们兴奋不已，连拉带拽地把他关进了审问用的犯人间。
听到这里，凯恩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反抗？那些警卫，你单手都能解决的。”
“我为什么要反抗？”罗伊奇怪道，“有的住不好吗？每天还有专人来送吃的……虽然只有一次……”
凯恩走进警卫哨所那天也是被刚好靠在窗口的罗伊看到，恶趣味地想要给这位好久不见的挚友来个“惊喜”，于是算准时间破门而出，之后还装作巧遇的样子。
尤希娅在一旁听着明白了事情大概，她看向两人开口：
“那么，昨天来救我的……是你们两位吧？”
凯恩点头。
少女转向罗伊，“真的很感谢您……”
“谢谢什么的无关紧要啦。”对方随便摆摆手，“我们继续我的冒险故事如何？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聆听的人，旅途应该是美好而曼妙的不是吗？”
于是凯恩继续前面带路，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新的一天，摆脱了艾伦尼的追击，正走在回到贝勒塞的安全路线上，前方仿佛已经看得见代表国都标志的圣维多科大教堂的高耸双尖顶，似乎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艾丽尼娅的小屋。
正在桌前调配魔药的红发女人诧异地抬起头，窗外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以眼见的速度灰暗下来。
屋内响起喃喃自语声：
“这么快就走出来了？果真是昆雅家族的后辈啊，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实力……哎，说起来也是数百年没有去洛斯罗林拜访老朋友了，等忙完手头上的事去那边走走吧……”
椭圆木桌上，正在休憩的灰兔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一路上，罗伊从兽人王国讲到炙阳洞穴，从传说中神秘至极的雪精灵部落到三年前亲眼所见一个堕落黑暗的沉沦精灵，等到三人走到掩盖秘密洞穴的巨石前，他刚刚讲完一位吟游诗人所说的，“混沌时代剑圣安阳格斯与一位大魔法师的旷世之恋”的故事。
“会是真的吗？”协助凯恩与罗伊将巨石移走后，尤希娅向男子问道。
感受着秘密洞穴里阴冷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罗伊耸耸肩，“谁知道呢。打着混沌时代的名号瞎编的人太多了……反正是几千年前的事，谁能分出真假来。”
也许是封闭了很久的缘故，尽管三人等待了好一会才进入，洞穴内部的空气依旧湿冷，夹杂着陈年的腐朽味道，闻起来着实不怎么舒服。
尤希娅单手托住光球，并不刺眼的乳白色光华将三人笼罩。连一直爱说话的罗伊此时也没有开口，默不作声地前进了一会，身后突然传来的脚步和盔甲碰撞声让他们俱都变了脸色。
声音很小，但是洞穴更加安静，这就使得随后传来的说话声尤为清晰：
“贝恩那家伙不会骗我们吧？”
最先辨认出声音主人的是尤希娅，她的心脏在那一刻后剧烈跳动起来。
卡娜。
“真正的商人虽然爱财却也不会说谎。”鑫迪那一口帝国语显然比卡娜的辨识度更高。
从声音判断距离，那两人应该刚进洞穴不久，但是按照他们的速度，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尤希娅已经收起魔法，罗伊在黑暗里向凯恩使眼色：
怎么办？
少年立刻会意，左右察看了一下指向前面不远处的岔路。
说是岔路，其实可以清楚看到哪一边才是真正的通路——右边是个显而易见的死路。
不过右边的路却有一处死角，只要不走过去，那么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是绝对看不到那里的。
三人步伐极轻地走过去藏好身形，不约而同地盼望着不要被后面的鑫迪与卡娜发觉端倪。
然而刚刚在那片土地上站定，就感觉脚下一软，看上去坚实的土壤瞬间凹陷下去，猝不及防间三人随着散落的土块直直朝下掉落。
我靠！不是吧！
心念疯转的罗伊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
下落最快的是尤希娅，整个身体沉下去的刹那大脑一片空白，有冷冽的风掠过脸颊，带着仿佛永不消散的腐朽气息，却在之后被一只手紧紧抓住手臂，下坠之势堪堪止住。
抓住她的是凯恩。
抓住凯恩的是罗伊。
罗伊抓住的是加粗麻绳。
箭杆粗壮的箭矢做了特殊处理，深深插入他们头顶上方的洞壁，另一端牢牢地打了一个绳结。
这种应急箭矢也是罗伊常年在野外时自己特制的，材料出人意料的可靠，在插进岩层之后涂有特殊炼金药剂的尖端会瞬间张开平时收束着的侧爪紧紧扎进两旁的岩层。
罗伊紧紧抓住粗绳，一颗心仿佛也悬在绳端上跟着晃晃悠悠。
脚步声听得已经不太真切，不过鑫迪和卡娜早晚会走到这个岔路口来，只能祈祷到时候不要被两人发现这里的端倪了。
正胡思乱想着，感觉握着凯恩的手自己突然动了动，吓得罗伊立刻低下头去。
“干嘛？”他用极低的声音教训下面的少年，“想掉下去啊？！”
一片漆黑中，还是能看到凯恩的一头银发轻轻点了点，“你把手放开。”他同样压低声音，快速说出一句话。
上面的男子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
“听我说。”凯恩语速不变，向对方简单解释了一句，“这下面很有可能是一个地下城，贝恩告诉过我。”
“那也不行！”罗伊低吼，依旧死死抓着凯恩的手，如果现在是站在地面上他一定气得跳脚，“你……”
黑发男子一下子闭上了嘴。
脚步声仿佛就在耳边，头顶上不远处的岔路口传来精灵的声音：
“走哪一边？”
卡娜好像朝这边望了一眼，洞穴里很快传来她的回答。
“走那条路。另外一条明明是死路啊，你看那里。”
“嗯。那我们快走吧。”
短暂的停顿后，脚步声再度响起时离他越来越远。
罗伊松了一口气，握住麻绳的手虎口处火辣辣地生疼，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磨破了。心有余悸地刚想低下头，就感觉手心一痛，反应过来后眼睁睁地看着下坠的少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个疯子——
这是罗伊咬牙切齿抓着绳子攀上去时的唯一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