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虞氏要说的显然不想让周眉意知道。
让人出去之后, 她又让自幼陪着她的嬷嬷守在门口。
周显也被这架势唬住了,“……夫人,这、这是?”
虞氏的神情又恢复成刚刚那古井无波的模样, 说出来的话却吓了周显一跳。
“周大人,我们和离吧。”
周显好一会没反应过来,“好、好的,夫人为何?”
联想到当年的事情真相大白,周显多少可以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却不觉得她该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他劝她, “夫人, 当年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 咱们成亲都十六年了, 你又何必纠结。”
说起当年,虞氏的面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她忽然就变了脸色, “你不懂, 你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真相大白, 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当年她和宋慈有多要好,现在她就有多后悔,如果不是她……
“我知道。”周显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都知道的。”
虞氏一下子怔住了, 眼泪不自觉流淌下来,“……你、你,知道什么?”
周显的身子似乎一下子就萎顿下去,当年的事情, 他实在不愿去想,可事到如今,一味逃避已不是办法。
“当年咱们的赐婚圣旨是你求来的。”周显说,声音有些低,却十分坚定,“乐儿,我不傻,当年虽说不太了解你,但也略知一二,你性子直爽,眼里揉不得沙子,你既知我心怡阿慈,依着你原本的性子断不会想与我有任何牵扯,除非,除非你想报复。”
虞氏的闺名单一个乐字。
这些话她从未听周显说过,她一直以为周显并不知道她当时的目的,此刻听他说起来,她既震惊又羞愧。
话匣子既打开了,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周显继续道:“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后来就去调查了阿慈背叛婚约的事情,这一查才发现我和她都误会的彼此,而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操作的,”他顿了顿,即便时隔十六年,想起当年的事情,周显还是打心底里难过,他抬眸看向虞氏,“乐儿,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知你并不想我知道,所以这些年只当自己不知道。”
虞氏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那你、那你,为何不直接休了我?”
周显苦笑了下,“当时我是想过的,可你那时你刚查出怀了身孕,我便放下了这个念头,后来时日久了我也就想通了,宋家对不住你们虞家,我既与宋家有渊源,不若替他们补偿一二,好好照顾你,也能替她们消除些业障,这是我最初的想法。”
“原来如此,原来周大人如此深明大义,”虞氏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偏还要扯出个笑来,“那如今我提出和离倒是趁了周大人的心意了,周大人不若爽快应了,也好解脱彼此。”
周显摇头,没有理会虞氏话里的刻薄,上前一步拉住虞氏的手,“乐儿,十六年了,我早已不是当年那般的想法了。”
虞氏想挣开他的手,可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你听我把话说完,”周显使了很大的力气将人拽住,“这么多年,我早就想明白了,是我与阿慈有缘无份,我与她自幼青梅竹马,最后却抵不过你的几句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虞氏茫然的摇头,手里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因为我和她不够信任彼此,换句话说,我和她的感情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样坚固,甚至比我们想像的要脆弱得多,这样的感情,若无风波还好,一旦有所波折,必定崩溃,”他看着虞氏,“结果你也看到了,欢儿,与其说当时是你破坏了我与阿慈的感情,不若说是我与阿慈其实打心底里从未珍视过这份感情,所以当年的事情,你有错,却只占其一二,你实在不必自责。”
被他这么一说,虞氏心里确实好过了不少,可她到底是害了宋慈的。
“当初若不是我,阿慈或许已经嫁给你了,或许她现在也还活着。”
“这都是命,由不得自己,怨不得旁人。”周显又重重叹了口气,“欢儿,咱们成亲这么多年了,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真真正正的妻子,咱们还有眉意,你不为了我想,也当为了眉意想想,切莫冲动行事。”
提及周眉意,虞氏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她不是没考虑过周眉意,可她心里实在难受得厉害,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十六年,从前她凭着心底里的那一腔恨意活着,倒也觉得无所谓,如今恨意陡然消散,她便崩溃了。
她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出来。
“哭吧,将心里的怨和恨都哭出来,”周显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哭声渐渐小了,再次传来周显的声音,“欢儿,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咱们活着的人好好的活,才是给已去的人最好的安慰。”
虞氏轻轻“嗯”了一声,终于放下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追忆过去的时候,房间后面的窗户下,周眉意的眼泪无声汹涌,她一直以为爹对娘是没有感情的,特别是上回在爹书房里看到宋慈的画像之后,这种感觉更甚,却没想到爹的感情藏得这样深。
哭着哭着,她就笑了,难怪娘之前同她说爹很好,这么看来,爹真的对娘很好很好了。
这一回爹娘算是解开心结了,往后,娘应当不会再暗自垂泪了。
里头渐渐没了声音,周眉意也听够了墙角,正要离开,却不想前头传来周柏急切的说话声。
“母亲,求您开门,儿子有要事相求。”
周眉意微微皱眉,她这个庶出的哥哥平日里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何时见他这般失态过,且他寻常无事绝不会踏进她娘的院子,今儿是有什么要紧事,竟这时候来求?
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准备绕到前面去看看,就听见里面传来她娘的声音,“让他进来。”
声音是往日里的模样,显然已经调整好了。
扑通!
应是周柏下跪的声音,“母亲,儿子想求门亲事,望母亲成全。”
“亲事?”虞氏显然也没料到周柏会这般冒失的跑来求亲,不由看了眼身边的周显,“求娶的是哪家的姑娘,若合适,母亲替你去求。”
对待庶子,虞氏已经算是十分大方的了,这么多年,从未苛待过。
周柏进来的时候心急,没注意到他爹周显也在屋子里,瞧见虞氏的动作,他这才发现他爹也在,心里顿时没了底。
这么多年,他早已摸清了嫡母的性格,虽然待他并不亲近,却也绝对没有坏心,有时候甚至还有些傻,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来求她了。
可是没想到他爹居然也在。
他爹平日里虽看着和气,却不是个好糊弄的,这么多年,嫡庶之前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虽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却没见他爹对他有一点儿特别之处,也没有因为他,就厚待他娘一分。
可话已经说到嘴边了,再咽回去也不行,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是王杳王姑娘。”
周眉意在外听得心惊,王家通敌,如今的王杳已是阶下囚,她这庶兄脑子抽风了不成,这时候上赶着去贴王家?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往前面去。
周柏话音落下,虞氏的手就紧紧攒在了一起,还是周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了她即将暴怒的脾气。
虞氏没有说话,周显就先开了口。
“你可知王家如今的处境?”
周柏点头,“爹爹,母亲,儿子对王姑娘倾心不已,怎可看她罹难就生退却之心,此时若让圣上知道王姑娘已与儿子订亲,便可救下王姑娘一条性命,还请爹爹和母亲成全。”
“你可问过王姑娘的意思?”
周柏忙不逘点头,“儿子问过了,她是愿意的。”
他之所以现在才来求虞氏,就是因为打通了关系已经进天牢问过王杳的意思了。
他说者无心,周显却听得心惊,刚刚那句话里包含的意思他全听明白了,王家通敌,这时候即便是从前与王家交好的人家也迫不急待要与王家撇清关系,他虽不齿那样的行为,但也不至于这时候要贴上去。
况且王家还是害死宋家和虞家那么多人的罪魁祸首。
没听见回答,周柏不由抬头看向他爹,就对上了他爹幽深的眸子,他心头微微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片刻后,周显开了口,“你当真对她情深至此?”
周柏毫不犹豫的点了头,“是,望父亲成全。”
周显也缓缓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可以,”他顿了顿,“想来你应当也知道了,王家于你母亲的母族亦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若情深至此,便写下断绝书,从此与我周家一刀两断,那你想娶谁都可以,我绝不拦着。”
周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来之前,他想过嫡母会拒绝他,甚至会骂他,他都已经做好了承受这一切的准备,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爹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是周家的长子,更是周家唯一的男丁,他爹这是宁可绝后,也不同意他娶王杳啊。
与他同样的震惊的还有虞氏,她也没想到周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着他的目光满是不赞同。
周显却安慰的拍拍她的手,“同时害了虞宋两家的仇敌,这辈子别说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即便是走在街上遇见,我都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了。”
周柏又是一个激灵,“父亲,当年的事情王姑娘她并不知晓,那是她父亲造下的孽。”
周显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也说了那是她父亲,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周柏说不出话来了。
周显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这般,你还想娶她吗?”
这回周柏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父亲,儿子还是想娶她。”
“好,不愧是我周显的儿子,”周显忽然笑了,“拿纸笔来,写了断绝书,咱们父子往后再遇见便是陌生人。”他顿了顿,“城西的那处院子留给你,眼下再有两月便是秋闱,为父再给你五千两银子垫底,其他的你好自为之,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即便后悔了,也莫要再来寻周家。”
“好,多谢父亲。”
周柏艰难说出这一句,而后飞快的写下断绝书离开了,他要去救王杳,一刻也耽误不得。
周眉意原本是想屋子里骂周柏的,却不想在门口就听见了她爹的一番话,愣是好一会儿没回神,等回神时,里头已经商议完了,连断绝书都签好了。
这种情况下,她想了想,还是选择离开了,没有再进屋打挠爹娘。
直到周柏跑出去,虞氏也还没反应过来,她愣愣的指着人消失的方向,“老爷,就这么……,他可是周家的独子啊。”
周显摇了摇头,显然做出这个决定,他也是很艰难的。
“将周家交给这样一个人我也不放心,这样也好,咱们以后还可以给眉意招婿的,既便不招婿,也没关系,只要我好好的,也没人能欺负得了眉意。”
“他这么些年也算争气,且年岁还小,日后未必……”
周显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过了半晌,他才道:“他都十七了,不小了,为了个女人不顾整个家族的安危,于整个家族而言,这样的人实在可怕。”他又顿了顿,“倒不是说他重情义不好,若他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般重情义倒也能让人高看一眼,可放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里,是会给家里招祸的,还不如趁早断了干净。”
虞氏说不出话了,这些年她心里含着恨,甚少与周显同房,是以只得周眉意一个女儿,如今心结解开,她年纪也算不得太大,她想,或许,她还可以一试。
虞氏在想这些的时候,宋婉正撑着脑袋等蒋润出来。
她给蒋润做的里衣终于做好了,蒋润这会儿拿去屏风后面换了,她正等着呢,可都等了有一会儿了,还不见人出来。
“蒋润你快出来呀。”
屏风后面,蒋润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虽是里衣,可……
唉,他认命的走出去。
宋婉抬眼看过来,顿时就傻了眼,也不撑着脑袋了,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边,“怎么这么紧呀,不应该呀,我明明是按照你的衣裳做的呀?”
没错,蒋润现在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他都不敢大口喘气,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衣裳给撑破了。
里衣就该是宽宽松松,穿在身上没有束缚感的才对呀,这衣裳,是没法穿的。
感叹过后,宋婉只想捂住自己的脸,第一回给蒋润做衣裳就做成了这样,太丢人了。
蒋润很不厚道的想笑,忍了又忍才终于忍住了,还要安慰小姑娘,“第一回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以后会做得很好的。”
宋婉不想说话了,她做一件里衣就做了好久,本来也没想着再做,被蒋润这么一说,她是不是还得再给他做一件出来?
想想都觉得可怕。
“快去换掉,快去换掉。”真是丑得没眼看了。
蒋润又去了屏风后面,宋婉这回没有再闲适的等他出来了,而是悄悄溜出了房间,太丢人了,她现在可不想再看见蒋润了。
才刚出了屋子,春枝就过来了,“夫人,刚刚门房来报,唐家二婶来了,想见您。”
刘氏?
自打她出嫁以后,她就没见过刘氏,今儿怎么过来了?
“请去花厅吧。”
“是。”
半刻钟后,宋婉见到了刘氏。
甫一见到宋婉,刘氏就先跪了下来,“二丫头,哦不,王妃娘娘,求求您救救唐媛,看上她曾是你大姐的份儿上,您救救她吧。”
宋婉听得云里雾里,好说歹说先让人起来了,然后才问,“大姐姐怎么了?”
说到这个,刘氏的眼泪先落了下来,“她,她被人骗了。”
宋婉让春枝领着下人们先下去,然后道:“二婶还是具体与我说一说吧,不了解情况,我也无从下手不是。”
虽然在唐家的时候唐媛与她不睦,但刘氏并未刻意针对过她,甚至因为刘氏与赵氏不和,还让她从中得过好几回利,她若能帮,顺手帮也不是不可以的。
且她心里隐约也有了猜测。
“她傻呀!”刘氏开了口,断断续续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她们没有看错,那时候唐媛已经与许昌有了首尾,唐媛一心以为自己觅得了良人,没多久便把自己交了出去,许昌一开始对她也确实是不错,一来二去,唐媛就铁了心跟他,他让她瞒着家里,她也应下了。
原本这也没什么,只消唐媛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坏就坏在只那一回,唐媛就怀上了。
她仍是不敢告诉家里,只敢同许昌商量。
许昌是谁,那可是个不知骗了多少黄花大闺女的人渣。
许昌只让她不要着急,他会想办法的,可他哪里有什么办法,又与唐媛接触了一阵子,他就玩起了消失,再也不见唐媛了。
唐媛这才慌了,不敢瞒了,可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小了,再落胎就不合适了。
刘氏和二叔唐业兴都气得不行,在家里把许昌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于是无补,而且唐媛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迟一天处理,就多一些风险。
唐业兴根据唐媛的描述,几番打听之下,才打听出来那人的真名叫许昌,之前与唐媛在一起时那人还用是假名。
唐业兴气得不行,想直接报官却被刘氏拦住了,报官是可以,可女儿的名声就没了,而且那姓许的人家正得圣宠,即便是报官也不见得会如何,最后吃亏的还是唐媛。
夫妻俩在家哭了一个晚上,实在没法子了,这才打起了宋婉的主意。
他们别的都不要,只想给女儿讨个公道。
“二婶想要的公道是什么?”
刘氏微微怔了下,这个她倒是没想过,原本心里堵着一口气,只想叫那许昌下了大狱,可是现在,既然都开了这个口,她就想着能不能让女儿嫁去许家,都怀了人家的孩子,若不嫁过去,女儿这辈子也就毁了。
宋婉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她心里其实不太愿意管这事儿,可是她不能不为三妹妹和六妹妹二人考虑,若唐媛做的事情传出去,她们二人也别想能嫁到好人家去了。
在这种事情上,一家子的姐妹,一荣不见得俱荣,一损却会俱损。
从前在唐家,三妹妹和六妹妹是真心把她当二姐的,她们是庶女,过得也挺拮据,却时不时还能接济着她些,她如今有能力了,也该投桃报李了。
至于唐媛,既然想嫁到许家去,她便想法子成全便是,至于嫁到许家以后,那便与她再无半点关系了。
不是她冷血,实在是唐媛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刘氏不好意思开口,宋婉索性替她说了,也好过在这里消磨辰光,“二婶是想大姐姐能嫁进许家?”
被她点出来,刘氏面上虽然有些赧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宋婉礼貌的笑了下,“行,我知道了,只是我这寿王妃还没坐上,由我出面也不大方便,回头我问问寿王殿下,请他往许家走一趟,应该问题不大。”
得了准话,刘氏乐呵呵的离开了。
离开之前,变着花样儿将宋婉夸了一遍,还送上了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宋婉没有收,刘氏想了想,附耳在她耳边说了句:“事情若能成,侄女儿,我告诉你一件关于你娘的事情,算是报答你吧。”
唐媛是刘氏的心头肉,可她自幼便与宋婉不和,刘氏过来时已经做好了宋婉会拒绝的准备,可没想到宋婉竟这般爽快的应下了,那她也该回点什么给她,至少,让她别再被唐家那个黑了心肝的老太太和大伯蒙在鼓里才好。
宋婉心头猛的一震,“二婶这是何意?”
刘氏看着她这张与当年的宋慈酷似的脸,微微叹息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