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观月琴四
“灵兮?灵兮?醒醒!”
荷塘边, 聂青阳摇着探灵的虞灵兮,想要将她唤醒,因为虞灵兮探灵不久就开始哭, 哭得很伤心。
虞灵兮睁开眼睛, 便对上了聂青阳那张脸, “灵兮, 你没事吧。”
虞灵兮脸上满是泪水, 她慌乱地抬头看了看四周,“兰之呢?”
聂青阳还以为自己听错, “你说什么?”
虞灵兮道:“兰之的魂魄被困在了观月琴的灵元里,我方才应该将他带了出来。”
姬凤箫指了指荷塘上的一个光团, “他在这。”
虞灵兮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光团缓缓舒展, 化出了白玉楼的模样, 他身穿紫衣, 鬓边的长发用一根紫色发带捆在脑后, 眉眼还是那般温柔。
只是那身子再不是真真实实的肉身,而是半透的魂魄,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聂青阳看到白玉楼那一刻, 眼睛也湿了, “三师兄!”
白玉楼的目光从万灵殿的每个人的身上扫过,这些人都是他在这个世上的牵挂, “没想到, 上次一别, 与你们再相见却是在这里。”
姬凤箫平日里善于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此时见到白玉楼,他脸上有着一丝内疚, “是我的错,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白玉楼道:“生死有命,这是我的命罢了,又怎会是大师兄的错。”
林盎问:“兰之,这些日你一直被困在琴里么?”
“嗯,想必是观月琴不愿我走。”白玉楼偏头看了一眼琴,观月琴就在他身边,可他只是魂魄,抬手一碰,手掌便穿过了观月琴。
他再不能抚琴了。
白玉楼问:“我被困在观月琴这些时日,不知外边四季更替,这是过去多久了?”
虞灵兮眼眶还是红的,“四十天了。”
白玉楼再看了看四周,“这里是轩阳山庄……”
“嗯。”
白玉楼看着眼前的轩阳山庄,脸上几分落寞,这十二年,他回来过几次,都只是为了拜祭爹娘,但他身子不适,不能年年都来。
每每回来,他的心情便沉痛万分。
只是这一次回来,他也已化作了魂魄。
他暂时收起脸上的落寞,转而问:“你们接下来要去哪?”
姬凤箫道:“看守魔刹渊的玄甲兽有一头入了邪道并逃出结界,我等在搜寻它的下落。”
白玉楼低眉苦笑,“只可惜,我不能同行。”
虞灵兮道:“兰之,你跟我们一起回万灵殿,好不好?”
白玉楼迟疑片刻,“我倒是想,只是……”
虞灵兮问:“不行么?”
林盎解释道:“阳间阳气重,魂魄难以久留,只有阴曹地府的阴气,才能滋养魂魄。”
虞灵兮心里一滞,她想把白玉楼留下来,却没想过魂魄是不能一直留在阳间的,否则这世上该是到处都能看到魂魄了,“那……”
姬凤箫道:“若想留下,倒也不是没法子。”
虞灵兮看向姬凤箫,“什么办法?”
“观月琴是兰之的本命法器,有他的灵气,故而兰之困在观月琴的灵元中一个多月安然无恙。”姬凤箫看了一眼那悬浮在空中的观月琴,“若是他继续留在观月琴中,那阳间的阳气便伤不了他。”
虞灵兮看向白玉楼,欲言又止,她方才还训斥观月琴,说它困住了白玉楼,耽误他转世投胎,而自己也舍不得他就这样离去,不也跟观月琴一样么?
白玉楼道:“确实是个好办法。”
“那我再探观月琴的灵,同它说清楚。”虞灵兮说完,再次拨弦,探入了观月琴的灵元。
观月琴的灵元已恢复,虞灵兮探入时,听到了琴灵的哭泣声。
虞灵兮喊了他一声,“观月。”
观月琴停止了哭泣,“主人他离开了么?”
虞灵兮道:“还不曾,我想带他回万灵殿,只是阳间阳气太重,我想让你继续护着他的魂魄,你可愿意。”
观月琴不假思索道:“当然愿意。”
“那好,不过你要记住,千万不可再困住他。”
“好。”
——
今日从轩阳山庄离开后,万灵殿一行人去了一趟轩阳山庄庄主的墓地祭拜,而后又在附近绕了一圈寻找玄甲兽的踪迹。
那玄甲兽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半点踪迹都找不着。
是夜,万籁俱寂。
虞灵兮将芥子中的观月琴放了出来,她轻轻抚了抚第三根琴弦,随着一声清脆的琴音,白玉楼的魂魄便被放了出来。
他白天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只能附在观月琴上,晚上阳气稍微弱一些,他便能多待一会儿。
虞灵兮看着白玉楼,今日其实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回来后她便迫不及待想要与他说说话。
虞灵兮看着漂浮在空中的白玉楼,透过他的身子,她能看到他身后的事物,从前她看到的白玉楼是有血有肉还有温度的人,而如今她只能看到他的魂魄。
从前她也怕鬼,如今她一点也不怕,甚至庆幸这世上有鬼魂。
白玉楼缓缓落了地,虞灵兮问:“待在观月琴里可会觉着闷?”
“不会。”
对白玉楼的死,虞灵兮依旧不能释怀,“兰之,我这些日总在想,若是回到五十天前,我定不会执意要去泸州。”
白玉楼脸上携着浅浅的笑,“灵兮,你不必自责,我早与你说过,这是我的命。十二年前,我就该命绝,是师尊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白偷了这十二年光阴,我已十分满足。”
虽白玉楼总说他很满足,从不抱怨,但虞灵兮始终觉得,上天待白玉楼不公,他这短暂的二十四年光阴里,不仅让他饱受了病痛的折磨,还让他体会了灭门之痛。
“兰之,你当真一点也不怨我吗?”
“怎会,说起来,那日决定与你去泸州,我也有私心。”白玉楼道:“若要怨你,那我岂不是更怨我自己?”
虞灵兮知道白玉楼的私心之后,并不觉得他这么做有错,“从前我散漫自私,让你操心了。如今我已明白,身为灵主,我生来就该守护天下苍生,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推脱。”
白玉楼提步过来,他抬手抚了抚虞灵兮的头,虽没有半点触感,但这个动作令虞灵兮受到了抚慰,就好像小时候做错了事,师父反而还抚着她的头一样。
白玉楼道:“守护天下苍生的担子太重,我也曾希望你只是个凡人。”
虞灵兮抬头看着他,“可这天下苍生,总有人去守护不是?”
“是没错。”白玉楼语气里几分欣慰,“灵兮长大了。”
虞灵兮抿着唇垂头,“是我明白的太晚,明明你也是这苍生一员,我从不曾护你,却要让你牺牲自己来护着我。”
白玉楼道:“灵兮,我也是万灵殿的人,你为殿主,护着你是我的本分,谈不上牺牲。”
虞灵兮茫然地看着他,白玉楼笑了笑,“伤心事不该提,都过去了,灵兮,我在外边不能留太久,你就没别的想同我说么?”
虞灵兮张了张嘴,随口问:“你……身子好些了么?”
白玉楼道:“病的是我那一副肉身,如今肉身没了,病痛也就不在了。”
“嗯。”
白玉楼道:“这些日都发生了什么,不如你一桩一件地告诉我。”
“好。”虞灵兮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再取杯子想给白玉楼倒了一杯,想到什么,她神色一顿,看着白玉楼问:“你喝茶吗?”
白玉楼轻笑了笑,“我就不必了。”
虞灵兮也知道白玉楼已经不能喝茶了,只是她方才礼貌问问罢了,她把杯子放了回去,与他说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
今夜的锦官城没有了琴音,到了夜里,能听到虫鸣,还能听到远处的狗吠。
姬凤箫与林盎对坐饮酒。
林盎抿了一口酒,再看了一眼姬凤箫,从今日白玉楼出现后,他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大师兄,你还在为兰之的事自责?”
姬凤箫捻着酒杯,却始终没下口,他确实自责过,当初白玉楼说跟着虞灵兮去泸州,他怎么就没阻止。
“自责有用么?”
林盎道:“无用。”
姬凤箫饮尽了杯中的酒,自嘲道:“所以,我这是不是庸人自扰?”
“倒也不算,至多算人之常情。”
姬凤箫扶着额,他早知道白玉楼命数将尽,可今日看到他魂魄那一瞬间,心里百般滋味,没有一种滋味让他好受。
林盎给他的杯子倒了酒,“这两日未寻得玄甲兽的一丝踪迹,你看我们还要继续寻下去么?”
姬凤箫沉吟道:“再有两个月便是仙剑大会,殿主作为新任仙统,定备受关注,若让人抓住把柄,她这仙统之位保不保得住还不好说。好在她如今开窍了,也该将殿中事务转交给她,让她在仙门百家之中立下威严。至于玄甲兽一事,既然已经传书给仙门百家,他们自会留意玄甲兽去向,我等遍地去寻也是徒劳。”
当初屛月仙逝后,武陵山就对仙统之位蠢蠢欲动,其他三大仙门虽然并不反对虞灵兮坐上仙统之位,但那也只是他们压制武陵山的权宜之计,并非心服口服。
仙剑大会上,正是她表现的好时机,若是能立下仙统威严,让仙门百家心甘情愿臣服,那也就不怕武陵山暗中作祟了。
林盎道:“这几个月以来,我等奔波在外的时日多,仙剑大会在即,是该回去准备准备。”
——
万灵山常年仙雾缭绕,从远处看,万灵殿宛如一个悬浮在万灵山上的大漏斗。
虞灵兮看着眼前的万灵殿,心里百味陈杂,当初离开时,她是真的想永远都不要回来了,但最终还是回来了。
而她也想清楚了,要留在这个世界,留在万灵殿,守护这天下苍生。
只是,她心里还有些小疙瘩。当初她就那样赌气走了,万灵殿上上下下一定对她很失望罢。
如今她回来,就好比一个闹脾气离家出走的孩子,信誓旦旦地说永远不回来,结果自己气消了又厚着脸跑回来。
她面子上过不去。
从万灵山上去万灵殿还要走一条长长的天梯,这天梯宽敞,能容纳五人并肩行走。
虞灵兮看着那还剩一半的天梯,心里虚得很,在想待会该如何面对万灵殿的众人。
“姬公子。”虞灵兮微微侧着头,朝着姬凤箫喊了一声。
姬凤箫握着扇子和她并肩踩着天梯拾阶而上,“怎了?”
“当初我离开后,你是怎么跟万灵殿的人说的?”
姬凤箫唇角微微勾起,看穿了她的心思,“自然是实话实话。”
虞灵兮耳根子有点红,她忽然不想上去了,怎么想都有些丢人,而后她想了想,不对,姬凤箫一直让疾风跟着她,分明就是笃定了她一定会回来,他那么聪明,为了稳定万灵殿的‘民心’,他应该不会如实跟底下的人说殿主罢位跑了。
虞灵兮顺着他的话调侃道:“那我走之后,万灵殿的人可是想拥立你为殿主?”
姬凤箫轻飘飘看她一眼,“能成为殿主的只有万灵之主,我哪配得上?”
虞灵兮道:“姬公子谦虚了,在这万灵殿,你说的话都比我管用,我这殿主不过就是个壳子。”
“那殿主可想实至名归?”
“怎么说?”
“正式接管万灵殿,立下殿主威严,令这万灵殿上上下下皆以你为尊,唯你是从。”
虞灵兮挑眉,“也包括你?”
“自然。”
虞灵兮想象姬凤箫唯她是从的模样,心情大好,“听着不错,试一试也无妨。”
姬凤箫开了扇子摇了摇,“那我拭目以待。”
眼看就要到天梯的尽头,虞灵兮还是心虚,便问了句,“我走后,你到底怎么跟其他人说的?”
姬凤箫见她如此放不下脸面,便不再逗她,如实道:“只说殿主有事要办,出一趟远门。”
虞灵兮松了一口气,总算放下了心来,这么一来,她回到万灵殿相当于办好了事回家,也不至于遭到非议。
天梯尽头,便是万灵殿前方的广场,这广场十分宽阔,能容纳上千人,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万灵殿,虞灵兮几分感慨。
她好像从未好好地看过这一座殿宇。
穿过前殿来到了中殿,便见到两名女子迎面过来,正是钟梦晴和钟芷兰两姐妹,钟芷兰看到他们后便跑着过来,“大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
姬凤箫问:“钟长老在何处?”
“爹爹在给几个师弟讲学,再过半个时辰便得空了。”钟芷兰看到了姬凤箫身边的虞灵兮,脸色立马变了,阴阳怪气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虞灵兮方才还在担忧被问这个尴尬的问题,没想到还真的被问了,当初便是钟芷兰的一席话,令她误会了姬凤箫,这才和他大吵一架离开。
如今回来了,对钟芷兰难免有一股怨气,她微微扬着下巴,气势上不输钟芷兰,“钟姑娘,你爹钟长老见了我姑且还要尊称一声殿主,你这般没大没小地质问我,你觉得合礼数么?再说,我乃是万灵之主,万灵殿的殿主,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时轮到你来管?”
这一句话,让钟芷兰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委屈巴巴地咬着唇,很不服气。
钟梦晴行了一礼,“殿主,芷兰她不懂事,还请您莫要同她计较?”
虞灵兮显然不想退步,以前她念及钟芷兰是钟长老的孙女,即便她恶言相向,她也没训斥过半句,但她以后要正式成为殿主,哪能随便被万灵殿的一个女弟子压一头。
她道:“我与钟姑娘年岁相差无几,即便是尊老爱幼,也轮不到她头上。她是没大没小惯了,我若今日不训斥她,日后她当着仙门百家的面也对我大呼小叫,我这个殿主的脸往哪搁?”
钟梦晴还是第一次见虞灵兮如此严肃,她毕竟是殿主,再怎么说都是钟芷兰理亏,她道:“殿主教训的是,我日后定会好好管教她。”
而后,钟梦晴对钟芷兰道:“芷兰,快向殿主赔不是。”
“姐姐,我……”钟芷兰十分委屈,眼里的泪花打着转看向姬凤箫,“大师兄……”
姬凤箫正色道:“殿主说的没错,芷兰,日后你该注意分寸。”
连大师兄也不帮他,钟芷兰委屈地落了泪,“我就知道,三师兄不在了,就再也没有人替我说话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