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今日,尚书府的内宅守卫森严,张氏命心腹将内门和外门都守牢了,不得放人入内。
张氏是王尚书的续弦,她出身普通官宦人家,并不算高。当年会被挑中乃是因为她母族那边向来以好生养出名,她母亲加上她共有四子二女,子孙满堂。
王尚书官途顺畅,偏偏在子女途上不大顺畅。
他第一个妻子至死无子,剩下几个妾氏也无所出。
是以,张氏嫁进来的第二年就生下一对龙凤胎,简直喜出望外,彻底坐稳了尚书夫人这把宝座。
屋子里只有三人,张氏坐在首座,面前站着刘嬷嬷,女儿王落英坐在一旁。
“唉,我思虑许久,觉着弥河大师的意见不错,还是改了吧。”张氏道,“八字也改,灵佛寺的签也求一个,要一个上上签,太子妃素来相信这些。”
“是,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刘嬷嬷弯腰应道。
王落英皱眉:“母亲,我不同意。”
张氏慢悠悠端起茶杯,轻轻吹气,不把女儿的意见放在眼里:“小姑娘家家懂什么。”
王落英对这般作为并不赞同,若不是前些日子哥哥发现端倪暗示了她,她竟不知母亲何时跟东宫有了首尾。
京城皆知,皇孙李承业与永安郡主情投意合,只等郡主及笈。如今不知哪里出了变卦,东宫竟和母亲商讨婚嫁之事。
王落英自情窦初开之时,便向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知道,也许东宫有了其他想法,但皇孙与永安郡主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她不欲插入,便道:“母亲,感情之事不该勉强,即便强改八字,皇孙的心依旧不在女儿身上,难道母亲想看女儿孤寂一生?咱家既担了欺君之罪的风险,又牺牲一个嫡女,这笔账并不划算。”
这一番话,于情于理都是不错,可惜打动不了张氏的心。
她轻笑一声,只觉女儿天真:“你觉得婚嫁是什么?郎情妾意?举案齐眉?你觉得嫁给皇孙代表什么?那不是普通的皇孙,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落英,若是没有机会,我自然会替你挑个如意郎君,可是,如今机会摆在我们眼前,你都不敢够一够?”
王落英目光清明,拒绝道:“不论是何种富贵,生时不过三尺床头,死后不过七尺棺木,怎抵得上几十年夫妻情谊?”
“呵,还是天真。”张氏真是想不通,她从小志向远大,为此嫁个年长十多岁的夫君也不在意,怎么亲手养大的女儿满脑子的诗情画意?
“天下大多女子都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就你独树一帜?十多年前,平阳公主倒是自己挑了夫君,天子最宠爱的嫡女嫁个五品武将,多少人在背后嘲笑?而且,你看看结局,自己挑的就真的好吗?”
王落英抿紧唇,她无意说服母亲,但目光依旧固执。
“你这个倔头!”张氏气得伸出手指,在女儿额头上重重一推,“我是你亲娘,我会害你?我吃过的盐你吃过的米饭还多,你懂什么?你再多活十几年,也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
王落英与母亲感情其实很好,见母亲生气了,她也不顶嘴,换个方向继续游说:“欺君之罪是死罪,值得吗?我的八字……”
话还没说完,张氏就打断她:“富贵险中求,好了,刘嬷嬷,你先去灵佛寺,把事情办妥,这傻妮子我再慢慢教导她。”不由分说就下了命令,打算再给女儿好好上课。
刘嬷嬷忙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王落英和李承业的八字是极不和的,若非如此,他们也不敢冒着欺君之罪来改八字。上一回弥河私底下给他们算过一卦,下下签,来路明兮复不明,纵然神扶也难行。
不过,弥河向来是口中有佛心中无佛的,若不是混不下去,也不会来当和尚。他不把卦象放在眼里,为着钱财也为着攀上尚书府,就一口答应下来偷偷改掉八字,再合一遍。
他早早坐在厢房中,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毛笔在手指上灵巧地转动着。
忽然,听到了开门声。
弥河闻声转头,看到一个老嬷嬷走进来,他笑着站起来:“估摸着时间你也该来了。”
刘嬷嬷打扮得像个寻常富贵人家进香的老太太,走进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去关门,哪知,门外的人比她反应更快。
杜平低头,轻轻一伸手,就关上了门。
连“咔哒”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
刘嬷嬷多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门外的很是面生,像是头一回见。”
“呵,今日是大事,得换个灵巧的来。”
刘嬷嬷皱眉,不甚赞同:“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还望大师明白。”
“我懂得分寸,不会出事的。”弥河含糊其辞,他知道尚书府巴不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会不懂?知道的人少固然保险,可是真少得只剩他一人,恐怕就只能轮到灭口了。
刘嬷嬷坐在他对面,长话短说:“就照上回说的办。”
弥河笑着点头,拿起了手上的笔,开始写字。他虽然相信小林,但还是防着一层,担心被他听到些什么。
杜平站在门外嗮太阳。
根本没去费心听里面的猫腻。
她打个哈欠,如果他们像上回一样,以书代话,那就太好了,正好来个罪证确凿。
如果他们这次不写字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只要弥英被引过来了,两方对峙,这事儿就不可能善了,没有罪证也可以弄一个出来。
一山容不下二虎。
弥英和弥河装作相安无事处了这么多年,谁都不愿意捅破这张纸,各自占据自己的地盘。现如今,弥英一旦过界,弥河必定会反击。
她不过是给个由子罢了。
杜平觉得这事做得有点不地道,不过,却能带来好处,每次重新洗牌都能让庄家多一次机会,反正公主府稳坐钓鱼台。
就不知道她母亲会不会生气了。
阳光正好,她眯着眼睛仰头望天,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她立刻回神,不等对方说话,马上抢在前面说话:“见过弥英首座。”
她的声音很大,大到周围百米之内都能听到。
弥英立刻停下脚步,方才得到消息时,他只是半信半疑,但事关重大,郡主总不可能拿这事逗他玩,所以仍旧赶来了。但视线一对上,眼见郡主如此反应,弥英顿觉自己是踩进坑里面了。
杜平微微抬眸,朝他笑了笑。
弥英还是端着一张脸,腿都沾上泥巴了,这时候想退也退不回去。
这么大的声音,屋里的人自然听见了,弥河很快就来开门,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什么风把师弟迎来了?”
弥英心中暗叹,都被坑到这里了,只剩下铲平一途,心中还想着这事该怎么收尾,以及之前得到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以他对弥河的了解,这位师兄的脑袋还算清楚,自然不会背叛公主,不过,弟子也不会骗他。
想到这里,弥英暗暗向杜平投去一瞥,最大的可能是,傻弟子被郡主给骗了。
杜平低着头,飞快躲去弥河身后。
很小的一个动作,却把本就僵持的气氛推向更拔剑弩张的地步。
弥英心里已经叹气无数,公主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看看,才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就打破了他辛苦建立多年的双方鼎立局势。
他本以为眼前这走向已经糟糕透顶,却不料,还能更糟。
弥英正想说话,突然又跑来一群小弟子,他们脸上还带着迷糊,似乎是被杜平的声音给吸引来的,为首的是元源,身后还有元历,元古,以及一群常跟杜平混在一起的人。
弥英很久没这么头痛了,很好,公主说得没错,不该把郡主当小孩对待。他目光扫过杜平,似乎在问,戏班子都齐了吗?
杜平一直在暗中观察弥河的反应,只见他面色如常,似乎能稳住形势,再往里一看,里面那位嬷嬷并不打算出来。
杜平叹息,都走到这一步了,就不应该也不能再给对手准备退路。
她抢在弥河前面开口,义正言辞地对抗弥英:“不知弥英师傅来此何意?师叔正在和贵客探讨佛理,如此贸然打扰,恐怕不妥吧?”
然后她又急急侧过头,担忧道:“师叔,里面的……”
弥河脸色一变,怒道:“闭嘴。”他跨前一步,对弥英开口,“师弟,我们多年和平相处,若真有争论之处,也不该当着客人面,你说是吗?”
弥英快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他也觉得之前的相处挺好的,这不是有小鬼作祟吗?小鬼在你身边这么久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他说:“师弟,换个地方说话吧。”他还想留点余地。
弥河松一口气。
杜平根本不想给他们退路,立刻朝元源使个眼色,然后挡在门前,喝道:“你们干什么?里面有贵客,不能进来。”
元源反应极快,察言观色一把好手,马上引着其他师兄弟一起冲进去,撞开了杜平,一股脑儿地全都跑进屋子里。
刘嬷嬷已经慌了神:“弥河大师,如何是好?”
弥河闭上眼,大势已去。
弥英再次见识了小郡主的手腕,仍想补救:“师弟,我说的话仍算数,先换个地方谈,让贵客在这里等着。”
可惜,弥河不相信他了。这帮小弟子应该都是他带来的,眼前意图把自己引开,他才能好好审问屋里的人。弥河睁开眼,目光凌厉:“师弟何必多说。”
刀子都亮出来了,还能怎么谈?
弥英只能问:“好,既是贵客,烦请师兄介绍一番。”
弥河哼一声,冷笑,抱胸不语。
弥英也不纠缠,走进屋中,双掌合十,问道:“敢问施主是哪家女眷?”
刘嬷嬷打死也不敢说自己是王尚书府中的,她活了一把年纪,后宅里什么风云都见过,可是,眼前既不能亮出身份,也不能拒不回答,事情闹大了,也只有自杀一途,绝不给夫人添乱。
想到这里,刘嬷嬷飞快拿出怀中纸张,团成一团,立马塞进嘴里,只求消灭证据。
元源动作比谁都快,飞身出去一把抢下,然后恭敬地递给弥英:“还请首座一观。”
弥英接过,目光深深看他一眼。
元源只是低着头。
弥英又去看杜平一眼。
杜平嘴角勾了勾,也很快低头。
弥英很快就看完纸上内容,若有所思,弥河不算背叛公主,但是,的确犯了寺中大忌,若有人因此攻讦灵佛寺,只怕公主的底牌就保不住了。
他走了过去,问道:“师兄,可还有话要说?”
弥河说:“没有。”
弥英叹道,“那就请师兄随我去见主持吧。”
杜平正巧站在弥河身旁,她目力向来就好,那张纸很薄,墨水的痕迹透过纸面,她本只是随意一瞥,可惜上面的时间太熟悉,一看之下,脸色大变。
倒着看也阻碍不了她看清楚。
她忘了任何东西也不会忘记这个时间。
这是承业哥哥的生辰八字。
从小到大,她合过无数遍,每次的结果都是甜滋滋的:
天作之合,姻缘上上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