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8章
晚饭时分,镇国大将军府。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暖洋洋的。
赵玉珠一家子围坐在八仙桌上吃饭,谈笑风生,聊到了此次西北官员晋升。
赵振山笑得自信:“方珏政绩摆在那,这次晋升一定有他。”
顾茵茵给大女儿添一筷子菜,调侃道:“咱们露露眼光极好,方珏是个踏实上进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赵玉露娇羞一笑,低头吃菜。
赵玉珠也笑着给姐姐来了一筷子鱼:“姐,你最爱吃的红烧鱼。寓意也极好,鲤鱼跃龙门哟。”
赵玉露笑:“谢妹妹吉言。”
“那自然!”赵玉珠一脸开心。
她知道,上一世勤政爱民的方珏,是从这次开始升迁的。
之后,步步高升,一路青云直上。
唯一遗憾的是,上一世方珏发达阔绰后,陪在他身边享福的不是姐姐,而是傅小蝶和她生的庶长子。
思及此,赵玉珠笑容淡了。
晚饭后,方珏突然登门,说是接赵玉露回家去。
顾茵茵眼尖,察觉方珏脸色不大好。
方珏推说马匹受了惊,险些翻车,他有些吓着了。
赵振山为人实在:“方珏,有事但说无妨,咱们是一家人,可以想办法。”
方珏接过岳母递来的压惊茶,笑道:“岳父大人过虑了,真是马匹惊着了,稍作休息便无碍。”
赵玉珠从旁观察,方珏眉眼隐含愁苦,眼神微微闪烁,压根不敢与爹爹对视。
明显有事。
但也很明显,方珏不愿透露给岳父岳母,只想找妻子。
兴许是方家出了事?
家丑不愿外扬?
顾茵茵与赵玉珠想到一块去了,催着赵玉露跟女婿回宁远县去。
“姐姐,这是送你的礼物。”
临行前,赵玉珠将一个包袱塞上马车。
赵玉珠隐隐觉得,姐夫之事,多半与银钱有关。
赵玉露见鼓鼓囊囊一大包,忙推拒:“姐姐哪能要你的东西,快收回去。”
赵玉珠撒娇不依:“孩提时代起,我买东西全是一式两份的,我一份,你一份。怎么姐姐嫁了人,就不要妹妹的东西了?这是要与我生分了?”
赵玉露略显意外,出嫁三年,头回见妹妹这般懂事呢。
拗不过,只得笑着收下。
回程马车上,赵玉露歪靠在方珏肩头,柔声问他:“你眉宇凝忧,究竟出了何事?”
面对娇妻,方珏和盘托出,将甘肃巡抚转告“递银子”之事说了。
赵玉露气得骂了凌梓云一通。
“若是骂管用,我早骂他一万遍了。”方珏怅然道,“如今太子一党把持朝政,想要晋升,还得走门路。”
单凭政绩,没活路。
犹豫半晌,方珏试探着开口:“岳父大人位高权重,你去说说……”
赵玉露反应很大,不敢置信地看他:“你怎么滋生这种念头?我爹爹一生堂堂正正,不屑走后门。”
便是爹爹同意,她也不会去求。
方珏双唇抿成一条线,低头沉默不语。
赵玉露心疼夫君,柔声细语宽慰道:“你放心,凌梓云这样的贪官,迟早有人收拾。实在运气背,大不了你当一辈子知县,我陪着你。”
方珏笑得勉强:“岂非连累你一生只是个知县夫人。”
“只要你坐得端行得正,我甘之如饴。”赵玉露一脸认真。
方珏沉默不言。
微冷的气氛在马车内弥散开来。
方珏一把拎过赵玉珠送的大包袱,在娇妻眼前晃一晃,哄她开心道:“来,咱们看看,三妹妹送了什么。”
碎花包袱一散开,五六条名贵皮袄,十来件闪闪发亮的赤金镶宝石首饰,以及一大盒顶级东珠,颗颗硕大晶莹。
少说也值五千两银子。
赵玉露怔住:“这丫头,怎的挥金如土。”
出手也太阔绰了。
方珏拣出一支赤金凤钗,插在娇妻如云的发髻上。他看着笑了起来,道:“你真像个仙女,三妹妹有心了。”
“真像仙女?”见男人一扫之前的颓丧,赵玉露双眼笑得弯弯的。
“我仔细瞧瞧,嗯,不是像,”方珏与娇妻额头相抵,轻轻笑,“你就是个仙女。”
~
二更天,赵玉露夫妇回到县衙后堂,只见方母双眼微闭,坐在太师椅上快睡着了。
听到动静,方母忙迎上前来,去接大丫鬟兰叶手里的碎花包袱。
兰叶护着不给:“这是我们将军府三小姐送的。”
方母怒目圆瞪,就要发怒。
方珏忙打圆场,呵斥兰叶不懂事,一脸赔笑搀扶母亲回上房歇息。
赵玉露带兰叶回房,低声训斥:“你也太不懂规矩了,她是婆母,连我都得敬着,你怎能撒野。”
兰叶委屈地跪下:“小姐,这是三小姐送的,不能再让老太太夺去了。”
赵玉露声线柔了几分:“银钱乃身外之物,不能为了一点金银细软,破坏了家人之间的关系。再说了,老太太不是外人,她收着,与我收着是一样的。”
兰叶咬唇,才不一样呢。
方母只会拿钱给外嫁的女儿添置新衣和首饰,从没惦记过自家小姐。
赵玉露不再多说,纤纤玉指轻轻摩挲几遍妹妹赠送的昂贵物件,然后打开箱笼,小心翼翼将它们收起来。
其实,方才兰叶不护着,赵玉露也万不会让婆母抢了去。
虽说金银细软乃身外之物,但妹妹给的,意义不同。
~
话说,方母一脸怒气坐在床头,指着方珏骂:
“你满县城打听一圈,谁家做媳妇的,得了好东西不交给婆母管?你媳妇就是被你给惯坏了!”
方珏赔笑道:“娘,那包袱里的东西不值什么钱。她那个三妹妹您知道的,最是贪玩不靠谱,不过塞了一堆儿时的旧玩具,留个念想罢了。”
“儿时的旧玩具?当真?”方母不大信。
方珏笑:“儿子还能骗您不成。”
好说歹说,终于哄好了老太太。
方珏一脸疲惫地回到自己卧房,又搂着赵玉露哄了一通。
“好了,我又不生气。不过,那是三妹妹送的,莫动。明日我另外挑选一些精致礼物,送给母亲便是。”赵玉露趴在男人肩头轻笑。
方珏单手摩挲娇妻倾泻下来的黑发,满足地笑。
~
次日天不亮。
薛妖遣人送信,说是给赵玉珠放假五日,不必前往薛府学武。
赵玉珠美滋滋睡到日上三竿。
临近年关,繁华的街上人头攒动,热热闹闹淘年货。
赵玉珠也凑热闹出了两次门。
见了鬼似的,次次撞上阴魂不散的太子。
朱寿含情脉脉堵她:“赵小姐。”
“我未婚夫在那边等我,还请太子殿下恕罪。”赵玉珠下马车时,还真远远望见薛妖在街市那头。
“哦?在哪?”朱寿故意四下里张望。
赵玉珠指向薛妖方才所在的地方,刚想给太子瞧“在那!”
气死了,薛妖居然纵马离去,反方向消失了。
“哪个是?到底是谁啊?”
朱寿受了凌梓云蒙骗,以为赵玉珠又在鬼机灵地骗他,故意追问她。
赵玉珠一时语塞。
该死的薛妖,说好的他是她“未婚夫”,他急匆匆溜啥呀?
害她空将食指伸出来了,却连个人都指认不出来。
像是纯心哄骗太子似的。
无独有偶,这种紧急关头“薛妖消失不见”的事,又一次偶遇太子时,薛妖再次上演了。
赵玉珠隐隐觉得,不是天意,倒像是薛妖有意避开她。
再后来……
天寒地冻,寒风呼啸,漫天暴雪。
赵玉珠学武很勤勉,日日天不亮就往薛府跑。
可等着赵玉珠的却是……
“赵小姐莫为难老奴了,咱们薛大人今日也不在府里,您请回吧。”
管家来福一脸为难,堵在薛府大门口一个劲作揖。
迎着漫天风雪,赵玉珠一次次倔强地站在大门前的雪地里,不肯离去。
“薛妖一日不见,我便堵一日。
薛妖十日不见,我便堵十日。”
赵玉珠任由凉凉的雪花扑上身,抬头挺胸,满眼的坚决。
这些天下来,赵玉珠越来越肯定,薛妖在刻意回避她。
绿鹭站在门口石阶上,给赵玉珠打伞避雪。
绿鹭很气,那日孟古琴讥讽了几句,薛妖就不再露面了,她家小姐屡次上门均吃了闭门羹。
孟古琴只是她家小姐曾经的损友,孟古琴的言行不代表她家小姐的意思啊。
问都不问一句,就避而不见,绿鹭这个当丫鬟的都寒心了。
也亏得她家小姐转了性子,一连碰壁十日,还好脾气地要面见薛妖当面解释清楚。
绿鹭一边腹诽,一边挺直腰杆给赵玉珠撑着伞。
见主仆都倔强,管家来福无奈地摇摇头,关上厚重的薛府大门自行离去。
回到内院,来福恰巧遇上翻墙而入的薛妖,连忙小跑上前禀报:
“赵小姐倔得很,一连来了十日了,天刚亮就来大门口候着,赶都赶不走。薛大人您看……”
薛妖一身血迹,闻言脚步一顿:“怎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最近薛妖忙忙碌碌奔波在外,十几日没回府了,一回来就听见这?
来福忙低头认错。
主子连升两级,成为最年轻的锦衣卫千户,是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红人。
一时官员蜂拥而至,行贿的行贿,献美人的献美人。
主子吩咐闭门谢客,外人一律不得进府。
来福揣摩主子心意,一视同仁将赵玉珠也关在门外了。谁知,赵玉珠比那些前来巴结行贿的官员倔强多了。
在风雪中活生生等成了“望夫石”。
“好了,你下去吧。”薛妖头疼地揉揉额角,抬脚进屋。
得了令,来福连忙退下。
抹抹额头的汗,来福偷偷瞅主子背影一眼,莫非他领悟错了主子的意思?
赵玉珠到底是未婚妻,应该区别对待?
可,来福回想那日,主子在屋檐上睡醒,一睁眼看到“身上盖着大氅、头上撑着一把油纸小红伞”的情形——
薛妖一脚踹开大氅,油纸小红伞也顺势从屋檐坠地,断了伞骨。
不像有情啊?
~
薛妖进屋刚泡完澡,洗净一身血污,换上一身干净衣袍,陈南就兴冲冲翻墙进来了:
“头儿,内应有眉目了!”
薛妖淡定点头。
瓦剌细作凭一己之力可得不到大宁国“西北堪舆图”,背后必有大宁国官员做内应。
历经十几日昼夜不停的血腥审讯,其中一个细作终于熬不住,开口了。
陈南附在薛妖耳边低语:“他只负责与知州孟大人单线联络。其余人一概不知。”
“知州孟大人?”薛妖眼皮一抬。
陈南饶有兴趣道:“那日铺张浪费、出言不逊的孟古琴,正是知州孟大人的嫡女。听闻孟大人十年没升迁,向凌梓云行贿十万两,才终于补了知州的缺。”
十万两?
庞大数目啊。
可见搭上瓦剌细作,出卖国家,来银子多快!
薛妖突然想起什么,笑道:“难怪这阵子,孟知州府上频频有马车出城,想必是瓦剌细作落网,孟知州害怕了。走,咱们亲自去城外跑一趟。”
陈南领命,跟随薛妖翻墙而出。
拐个弯,骤然听见一阵阵惊呼:“三小姐,三小姐,您怎么了……”
薛妖几步赶到巷子口,但见薛府大门前——
一把油纸小红伞跌落在石阶上,赵玉珠身穿绯红裙袄倾倒在石阶下的积雪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唇冻得发乌。
绿鹭慌忙将昏厥的赵玉珠搂在怀里。
绿燕年龄小,只会跪在地上哭。
“赵小姐这是……日日等在风雪里,身子扛不住,冻晕过去了?”陈南一脸的不忍心。
薛妖一言不发。
掉头就走。
陈南赶紧追上去。
陈南是一点摸不透头儿的心思,自打上回从酒楼出来,头儿面上的寒霜就没下去过,愈演愈烈。
也不知是怎么了。
横卧在冰凉雪地上的赵玉珠,余光捕捉到薛妖无情离去的背影。
她纤细的黑睫毛落上晶莹的雪花,悠悠颤抖两下,合上眼皮。
很快,镇国大将军府传出消息,赵玉珠受冻多日,身子挨不住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