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乡村怪谈（完）
在魏云玖的授意下，稻香村的人都在尽力化解鬼魂们的怨恨，而随着冤魂的消减，河妖的力量不可避免地衰弱下来。从根本上摧毁河妖的存在，凭借信徒们的反击，让它彻底土崩瓦解，这才是魏云玖的真正目的。
这天，魏云玖将村子里的孩童们聚在一起，讲授了生字和课文之后，就兴致勃勃地说起了故事。孩子们托着腮，听得聚精会神，就连持着扫帚的阿香都悄悄坐到了角落里。
“有一个商人，因经营不善欠下了大笔债务，就想去庙里祈求菩萨保佑。这人在蒲团上拜了又拜，却意外发现身旁叩首那人与座上观音一模一样，就不解道‘观音也要拜自己么？’谁知那人却道‘求人不如求己’。”
孩子们听了只觉有趣，少有的几个聪慧的却觉得这故事与以往听惯了的，那种宣扬神佛法力无边，普度众生的传说大相径庭，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阿香依在墙角若有所思。
魏云玖心满意足地笑了，到这个程度也就够了，这种事非一日之功，只要能在他们心里扎根发芽，留下个引子就不枉他费这番唇舌。
稻香村里渐渐少了崇神祈佛，一味信仰外物，渴求不劳而获之人，一时风气清正。就在魏云玖一步步扭转乾坤之时，幽暗冰寒，深不见底的饮马河里，有人正睁着一双淡漠无情的可怕眸子，冷冷望向虚空。
所有这些准备工作都在七日之内完成，在这短短七天时间里，饮马河里的那位由高高在上的“河神”，一下子跌落谷底，成为备受唾弃的“河妖”，几乎所有人提起它时都忍不住狠狠啐上一口。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对魏云玖越来越谄媚的态度，不断有人催问他，什么时候斩杀河妖，为民除害。
有些人跪得久了，骨头都已经退化，让他们换一个跪伏的“主子”容易，让他们堂堂正正地站起来，独立行走却很难。
七天之后，魏云玖在饮马河畔设坛斩妖，全村人闻风而动，将饮马河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看魏云玖单枪匹马，除了握在手里的一把古古怪怪的雨伞外，什么东西都没带，不由出谋划策道：“仙人，您不备点黑狗血、桃木剑吗？”
“是啊是啊，还有童子尿，仙人要么？我让狗娃现在就尿，保证热乎！”
魏云玖：“……”
我要那玩意儿干嘛使？倒在饮马河里恶心河妖吗？
魏云玖叹了一口气：“你们都退远一点吧，小心误伤。”大家依言退后了几步。
临近河畔的沙滩上，只剩下魏云玖一人，他临风而立，默默念起咒语，奔腾不息的河水有片刻停滞，迅疾的水面上蓦然浮现一个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扩展蔓延，仿佛要将世间一切吞噬殆尽。
那架白森森的，泛着霜雪般冷冽之气的骷髅，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冒了出来。
“哎呀，骇死人了呦！”村民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这回不须魏云玖叮嘱，就颤颤巍巍地后退了。
魏云玖试探道：“龙渊？”
骷髅的头部咔嚓咔嚓地晃动着，面具似的惨白脸庞上，浮现一抹嘲弄之色，桀桀怪笑道：“龙……渊……那是……什么东西？”骷髅的嗓音粗粝怪异，十分刺耳，刺激着村民们脆弱的神经。
魏云玖倒是怔了一怔，不可思议地低喃道：“原来还真有人笑出来的声音是‘桀桀桀桀’……”
不小心听到魏云玖低语的骷髅：“……”
魏云玖摆摆手：“无所谓了，咱们速战速决。”
两抹身影缠斗在一起，恰似两股旋风，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唯有那明晃晃的白色，不停翻卷，纠缠，裹袭，飞舞……
魏云玖看出骷髅倚仗饮马河，源源不断地吸收河水之力，为了切断它的后援，有意引着对方往河岸上来。骷髅知道自己优势所在，一直不肯脱离河水，反倒凝聚出一条条水蛇。水蛇张开半透明的嘴巴，露出尖利的獠牙，狰狞着朝魏云玖扑来。
藏青色十六骨雨伞唰得一声自动打开，宛如最坚固的盾牌，牢牢将水蛇阻挡在外，丝毫不能近身。骷髅恼怒不已，手腕翻转间，赫然吸取了大半河水化作巨龙。那水形巨龙呼啸着，跃腾着，急不可耐地冲上岸来！
不好！
昔日白娘子水淹金山寺，致使生灵涂炭，钱塘大乱，犯下累累罪孽。今时今日，若是魏云玖眼睁睁看着村民被波及，于自身修行亦大有妨碍。
魏云玖知晓骷髅不会轻易放过稻香村百姓，却不想它一出手就是如此狠招，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思索，手中翻云覆雨伞急急飞出，在空中骤然变大，光芒盛涨。
藏青色的雨布暗沉沉的，与乌云密布的天空几乎相融，让人分不清楚边界在哪里。与此同时，内里的扇面之上似华彩流动，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动了，伞面动了……”
“那，那是什么？”
“天，天啊，那是龙！”
“怎么可能？”
隐藏着的龙纹暗绣活了过来，一条体型庞大的黑色巨龙挣脱束缚，鳞甲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须发凛凛生威，双眸幽深如寒潭，一声轻吟响彻天地。
蜿蜒于虚空的黑龙硕大无朋，遮天蔽日，冷冷俯视苍生，像极了被无知蝼蚁冒犯的崇高神明，无机质的阴鸷竖瞳，唯有在触及魏云玖时才稍稍收敛，溢出淡淡柔和之色。
黑龙仰首咆哮，霎时间地动山摇，天地失色，百兽拜服在地瑟瑟发抖。眼看着水形巨龙就要缠上魏云玖，被激怒的黑龙突然俯冲下来，锋利的爪子狠狠将猎物撕碎碾压。
这完全是单方面的吊打，几个回合下来，水形巨龙支撑不住，被黑龙死死咬住，顿时溃不成军，迸溅的水花全都精准地反击到骷髅身上。
骷髅一寸寸碎裂，伴随着嘴里发出的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惨烈叫声，化作碎骨，支离破碎地躺在污泥之中。
黑龙虚虚缠在魏云玖身上，过长的龙尾一直延伸到饮马河里，山峦般宏大的龙首却垂了下来，眸子直直与魏云玖对视。
魏云玖亲昵地抚了下黑龙的下颌，黑龙乖顺地任他动作，直到魏云玖不舍道：“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黑龙最后深深凝视魏云玖一眼，长啸一声，离弦飞箭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伞面，又成了那抹几乎与伞面同色，栩栩如生的龙形双面绣。
人群之中爆发雷鸣般的欢呼，兴奋雀跃之情溢于言表，山呼雷动，迫不及待地朝着魏云玖匍匐下拜。
阿香正想跑上前说恭喜，却听得魏云玖摇头道：“还未结束。”
什么？
魏云玖俯身将碎骨一一捡拾拼好，骷髅笨拙地活动起来，在村民们惊恐慌乱的躲避之中，嗓音清越地唤了一声：“先生……”
这、这不是那个叫做龙渊的少年的声音吗？
魏云玖欣慰地舒了口气：“太好了，总算把你救回来了。”
村民们战战兢兢地问道：“仙人，这是怎么回事？这骷髅它不是妖怪吗？”
魏云玖冷然道：“他不是妖物，他是被你们害死的小乞丐，其他人的冤魂可以消解，可是你们欠龙渊的，还不曾偿还。”
方才魏云玖刚刚显露过非凡手段，村民们知晓厉害，不敢反抗，自然极力述说自己的后悔羞愧，争先恐后地表白着弥补龙渊的决心。
看着事情朝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魏云玖满意地点点头，“希望你们说到做到，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努力补偿龙渊，待到他怨气消散，自去转世。你们的罪孽方可一笔勾销。”想了想，又护短地为龙渊多说了一句，“放心，龙渊是个好孩子，不会太过为难你们。纵有，也是你们有错在先。”
村民们一力应承，只盼着将龙渊被当老祖宗一样供奉一段后，就赶快离开，否则村子里镇着这样一尊大佛，他们非吓出个好歹不可。
谁知，一旁的龙渊却安静了下来，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要走了是吗？”
魏云玖无意瞒他：“是。”
龙渊显出极为难过的样子，带着掩饰不住的惆怅说道：“这些日子，无论它怎么对我，我都不肯妥协，就怕它占了上风，抢了主导权，过去寻你麻烦。所以，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魏云玖为难地摇了摇头，小世界的人不能随意脱离，若无强大到逆天的实力，很容易就会消融在时空裂缝之中，他不能害了龙渊。
意外的是，龙渊闻言并没有太失望的样子，只是淡淡惋惜道：“不能吗？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啊，我能抱抱你吗？”
“当然。”魏云玖将单薄可怜的少年抱入怀中，“我已经敲打过所有人，他们不敢欺负你，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有活人献祭之事，你若心有不甘，就在人间逗留一段，了却杂念。但是，记得不要拖太久，否则影响你……噗！”
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
魏云玖僵硬地扭过头去，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那具杂乱的尸骨，脑海中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之前他被龙渊寡言少语文弱无害的模样蒙蔽，忽略了一些细节，现在想来，对方的言行举止之中分明有破绽可寻。
“你……原来你才是……
龙渊眷恋地抱住魏云玖，贪婪地嗅吸青年身上清爽好闻的味道，宠溺又委屈地说道：“我以为，你玩开心了就会留下来，谁知你还是要走，你怎么能走呢？留在水底陪我不好吗？”
魏云玖攒了一肚子国骂，已经忍不住要口吐芬芳了，阴沟里翻船这事会被同僚们群嘲三百年的，他不高兴地哼唧一声，“小老弟，先生今天呢再教你最后一节课，这江湖的水呢，比你想象中的深，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瞎得瑟，会被打脸的。”
话音刚落，魏云玖整个人快速淡化成透明状，比萦绕在指尖的清风还要难寻难觅。
魏云玖展颜一笑：“再见小老弟，我要退出登陆了。”
离开的前一刻，魏云玖清楚地看到龙渊身上几乎实质化的阴暗恐怖、想要毁天灭地的激荡情感，以及那柄磨成尖刀状，正正插在自己心脏深处的白色骨刀。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一个“玖”字。
肋骨，“玖”字，心脏……
怎么可能？！
魏云玖意识到了不对劲，仓促抬头去看龙渊，却见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俊美英挺的惨绿少年，脸上挂着洞悉一切的，势在必得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变变态态地无声启唇道：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