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乡村怪谈（四）
听到魏云玖要下水捞尸，几个见惯风雨的老手都变了脸色，有热心人劝道：“年轻后生不知事，这饮马河的水可是有神通的，不好逞强。”
另有人阻拦道：“是啊是啊，你一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还能比得过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成？”
魏云玖也不多言，褪去雪白色宽大外衫，束起袖子和裤脚，撑船来到河中央，探手去抓小柱子。然而，河水奔势迅疾，小柱子瘦瘦小小的一团，被湍急的水流冲撞得荡来荡去，时浮时沉，魏云玖在竹筏上尝试了几次，都是不得其法，反而被打湿了衣裳，岸上围观众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焦急等待。
魏云玖见状，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在水面上时需要顾忌有其他人在场，不好显露出异常，到了水下，有了遮掩，魏云玖动作敏捷多了，整个人如同一尾游鱼，夹杂在洪波之中，乘势而下，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小柱子。
一个浪头打过来，小柱子的尸体缓缓往河底沉去，魏云玖来到近处一看，男孩被泡了许久，满脸青白紫涨，浑身僵硬得跟块石头似的。
魏云玖心里酸楚，他伸手替小柱子合上眼皮，无声道：“乖孩子，先生带你回家了。”
小柱子还未长成，全身上下没有几两肉，按理来说应该费不了多少力气，但是魏云玖提着对方衣领往上游动时，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牵制住，寸步难行。
魏云玖上个世界受了伤，任务辅助系统又不在，做起事来不大方便，他知道饮马河里面藏着某种怪物，但是对方实力具体如何，还不得而知。
一团墨色渐渐晕染开，随着扩散的趋势，非但没有变淡，反而显得越发浓郁暗沉，河水也好像骤然进入寒冬期，越来越冷，冻得人牙齿发颤。
好强烈的妖气！
一般妖精鬼怪都极有领土意识，彼此泾渭分明，所以水中溺尸，论理该是河中怪物的囊中之物，受其驱使奴役，再或者成为滋养妖物的肥料，因此上，魏云玖执意要带小柱子离开，明显是犯了河中妖物的禁忌，踩了对方底线。
不过，魏云玖是谁啊，日常怼天怼地怼空气，怎么可能会轻易服输，还偏就要在对方底线边缘疯狂试探。
一人一妖厮打了片刻，魏云玖终归是山鬼而非水鬼，水底一切游鱼、腐物，甚至小柱子的尸体，都是对方趁手利器，对魏云玖来说却处处掣肘。
为了不扰乱世界秩序，魏云玖的通天修为，在小世界里颇多限制，妖物不能拿魏云玖如何，魏云玖一时之间也战胜不了此妖。
因着两人缠斗的动作，河水以两人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层层激荡开来，像是被一口无形的大锅煮沸里一般。
站在岸上，翘首期盼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纷纷惊呼道：“怎么回事？饮马河好久不曾显露如此神通了？”
胆小的妇人掩面道：“啊呀，我就知道这事有古怪，必然是河神大人的动怒哩！”
“不错，咱们这些南边土生土长的人，哪里有不会泅水的？小柱子怕不是亵渎了河神吧？”
“就是可惜了刚才那个读书人。”
“是啊，可惜了……”
进水这么久都不曾出来，怕是凶多吉少里吧？
一股哀戚氛围在空气中弥漫，有几个小孩子偷偷红了眼睛。
正在此时，水底传来哗啦啦的异常响动，一片巨大黑影渐渐靠近河岸，有人眼尖得瞥见了，惊讶道：“那是什么？魏先生上来了？”
旁边之人一怔，喃喃道：“怎么可能呢？比起这个，我倒更害怕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周围众人已经齐刷刷打了一个寒噤，他们隐约猜到了这人话中深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里一些恐怖至极、阴暗至极的画面。
天啊，如果世上真的有魔鬼，一定就是那个东西的模样了吧？毕竟，那可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啊，见过的人永生永世都难以忘记……
偷偷跟随着大人来看热闹的阿香吓得瑟瑟发抖，乌溜溜的眸子都是惊恐。
“可惜什么？”魏云玖提着小柱子游上来，两只手搭到岸边潮湿的土地，看清楚果然是他，被吓退一步的众人再次聚拢过来，七手八脚地往上捞人。
“哎呦，你这个男娃娃，也太不知轻重咧！怎么在里面耽搁那么久啊！”
“就是就是，万一憋出个好歹来，我们岂不是造孽吗？”
“造孽？”魏云玖淡淡重复了一句，讽笑道：“你们确实造了不少孽，只不过，并不在我这里，如今似乎正要一一应验呢。”
“——你你你！”村民们面色巨变，惊慌又愤慨地说道：“年轻后生，你可别张嘴胡吣，俺们庄户人家老实巴交的，经不得吓。”
为今之计是赶快将小柱子下葬，其他的事以后再做追究，魏云玖捡起外袍胡乱擦了把脸，后脑勺一痛昏了过去。
长夜寂寂，蟋蟀躲在草丛里高低鸣唱，惊碎了本就斑驳模糊的梦境。
一幅幅纷乱复杂的画面，从脑海中浮光掠影般闪过，魏云玖看到自己一会儿握着锄头在田间劳作，一会儿系着围裙在灶台边打转，除了永远都忙不完的活计，还要忍受动辄打骂虐待……
生活暗沉沉的没有一点光，每天千篇一律，单调枯燥到让人心生麻木，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原本是心存死志的，毕竟找不到任何挣扎的必要，但是就在忍无可忍，来到饮马河边打算自尽时，一束光照在了她身上，不算耀眼炫目，却温暖得恰到好处，像极了冬日里的清茶，沁人心脾。
“喂！你在做什么？”
那人声音爽朗，中气十足，透着一股蓬勃朝气，略微显黑的小麦色皮肤，一口洁净的大白牙，看似大大咧咧的性格，偏偏细心谨慎得很。
“是饿了吗？这个煮鸡蛋给你，且先垫垫肚子，吃完快些家去吧。”
他明明什么都看出来了，却又一句都不多问，贴心得让人几欲落泪。
一颗敏感脆弱的少女心，本来就不是坚不可摧的，被恰到好处的柔和春风，轻轻吹拂开一线裂纹，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有些人却偏偏容不得他们……
凉幽幽的气息拂在面颊上，让人感受到一丝冰寒，魏云玖霍然睁开眼睛，凝目看到熟悉的素色纱帐，整个人才彻底清醒过来，他下意识拿手指去蹭略带痒意的唇瓣，控制不住地想到白日里与水底妖物掐架时的情景，骂骂咧咧地低咒了一句，心道：
打架就打架，怎么还上嘴啃了呢？
另外，方才梦中所见的情景，又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