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卫宅诡事（四）
魏云玖一走进房间，沈寒星就抬起头来，用那双又大又圆，眸色深深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仿佛在问：老师，你找到我在哪里了吗？
这种问题可难不倒魏云玖，只要别被先入为主的思维束缚，打破营造出来的虚伪假象，很容易窥见真实。
只是，这真实未免太残忍了些……
那座小小的，象征着沈寒星悲惨过去的一居室模型中，空间逼仄狭小，能用来躲藏的地方并不多，而依照人的惯性认知，找人时会优先考虑衣柜、床底等地方。
可惜，很遗憾的是，这些地方魏云玖早就留意过，根本没有发现“沈寒星”的踪迹。
“寒星在这里，对吗？”魏云玖指着天花板的一角，笃定地说道。
那里逼仄、阴暗、潮湿，藏污纳垢，时不时有老鼠、蚁从爬过，却是年幼的沈寒星，整整待了三年的地方。
沈俏俏美貌多情，性格风流，每日纵|欲贪|欢，很少会待在固定场所安分工作，而是热衷于借由男人的殷勤讨好，证明自己的魅力不减当年，所以经常带着男人回家过夜，每当这个时候，沈寒星的存在就显得尤为多余。
沈寒星甜甜笑了起来，抱着洋娃娃仰起头，第一次表现出想要攀谈的意思，“老师，你是不是打算劝我想开一点，告诉我妈妈是情非得已，她其实还是爱我的……”
这些话佣人、以往的那些心理辅导老师们已经说过无数遍，沈寒星早已听厌了。
他也很想相信，但是沈俏俏把事情做得太绝，没有给他留下一点自欺欺人的余地……
魏云玖无所谓道：“那些话你根本就不会信，我干嘛要白费唇舌。真是搞不懂有些人，为什么非要编织出一张谎言的大网，老老实实认下成年人骨子里的自私和凉薄，坦诚一点，不好吗？你要明白，不是每对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事实一向如此，我没有必要为成年人粉饰太平。”
沈寒星有点讶异，歪着脑袋审视魏云玖，像是逮到了一只在花园里行窃的小怪物，“你好奇怪。”正常应对方法，难道不是哄骗小孩子，千方百计地为父母开脱吗？
比如沈俏俏与他，无论沈俏俏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点虚假善意，大家就会毫无保留地相信，并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看，她还是爱你的……”
魏云玖道：“真实世界虽然残忍血腥，但是打破幻想，不再心存无望的期待，起码能让你少受一点点伤害，不是吗？”
“很多人到了一定年纪后，都会选择诞育子女，诚然，这个世界上存在舍身忘死，一心为孩子考虑的父母。相对的，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只是为了老有所依，为了给无趣的生活多一点调剂，为了给婚姻添加一层保险，甚至仅仅是因为别无选择，没办法打|胎……”
沈寒星嘲讽道：“在一个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合适吗？”
魏云玖淡淡一笑道：“你的心智，远超同龄的孩子，何况，这是治疗的必要过程。”
沈寒星沉默了一会儿，呆呆地道：“如果能有人早点跟我说这些话就好了。”
与此同时，窗外乌云密布，寒风阵阵，一道惊雷狭裹着万钧之力斜斜劈了下来。
下雨了。
治疗结束后，魏云玖私下不无担心地问卫斯道：“小星有梦游的习惯？”
卫斯道：“看出来了？”
魏云玖点头：“他的黑眼圈越来越严重了，明显是睡眠不足，精力不济，但是佣人却说沈寒星每天都睡足十二个小时，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卫斯道：“也是最近一个多月才发现的，这孩子清醒时安静沉默，睡着后却攻击力十足，为了避免他伤人，主宅只住了我、沈寒星、管家三个人，其他人一般都在后面副楼里。”
……
凌晨一点左右，夜色深沉。
正在床上酣睡的魏云玖心有所感，忽然睁开双眼，眸底一片冷静，他随手扯过一件白色睡袍披上，念了句口诀，下一瞬就出现在卫宅三楼，沈寒星的卧室当中。
橘子形状的小夜灯开着，投射出一小片暖橙色光晕，白净瘦小的男孩依偎在薄被中，对于周围的一切无知无觉。
房间不远处的黑暗角落里，漂浮着一抹模糊人影，长发披散，依稀能够辨识出鲜血淋漓的五官。
那人影不知道站了多久，不断伸展，缩小，再伸展，缩小，周而复始，表现出挣扎之意，似乎是想要靠近，却又出于对某种东西的忌惮，望而却步。
魏云玖本是山中精气所化，吸取天地日月精华，脱胎成人形，双眼异于常人，能够看到许多所谓的脏东西，他自虚空中走出，冷冷扫了那人影一眼，“离世之人，为何贪恋人间？你这样会害死他的。”
“嘶嘶嘶嘶……”那团人影如提线木偶一般动作起来，低垂的头颅一顿一顿地缓慢抬起，魏云玖几乎能够听到类似于机器老化的咔咔声。
顾念着沈寒星的感受，魏云玖并未像对待其他恶鬼那般，简单粗暴地将其收服，何况现在还不到时候，那人影倒也机灵，瞅准时机就逃了。
魏云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口渴，就缓步从楼上下来，打算去厨房的冰箱里拿杯饮料，只当是加夜班的奖励。
楼下没有开灯，到处都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魏云玖仗着没人，拿起红茶就开始吨吨吨。
“谁在哪里？”一道磁性悦耳，略带着点沙哑的男声响起，隐含着三分似睡非睡的慵懒倦意，分外勾人。
魏云玖听得心中痒痒，轻手轻脚地走到卫斯道身后，冲着他脖颈处轻轻呵了一口气，笑了一下，抬脚就跑。
“等等！”卫斯道感官灵敏，下意识冲着魏云玖离开的方向挽留道，奈何对方冷心冷情，撩完就跑，宛如一只行走的渣男。
卫斯道打开灯，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他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眉头似皱非皱，径直走向书房调出监控。
监控画面忠实地记录着一切，上面从始至终都只有卫斯道一个人的身影，除此之外，连只老鼠都没有。
卫斯道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确认无误之后，眼底渐渐泄露出一丝兴味。
……
自从魏云玖戳破了所谓“沈俏俏很爱沈寒星”的虚伪假象后，这孩子就放下了一些心防，对魏云玖显露出几分认同来。
这份特殊的感情，迥异于沈寒星对卫斯道的依赖和亲昵，更像是终于找到朋友的雀跃，沈寒星偶尔还会同魏云玖分享一些小秘密。
比如，沈寒星曾经半真半假地说过，沈俏俏其实并不喜欢他，相反，她其实很恨他。
恨他让自己年纪轻轻就做了妈妈，阻碍了自己游戏人间，流连花丛的脚步；恨他生父不详，不能借以攀附豪门，狠狠敲上一笔。
在某些时刻，她甚至会忍不住嫉妒自己的亲生儿子……
很多人会给小孩子贴上“不懂事”的标签，把他们的话归为胡言乱语，童言无忌，但魏云玖不会，他知道沈寒星话中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