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章：他受困于枷锁，又只能依赖枷锁
那是一个约莫40出头的男人，上身穿着一件蓝色polo衫，不少地方洗的有些泛白。
头发像是很久没有仔细打理，虽然修剪得很短，但依然散发一种颓然感。
他站在坝沿，怔怔地看着前方平和的湖面。
叶凝雪此时也顺着陆云的目光看去。
一看到中年男人的状态，有过相同经历的她立即就明白怎么回事。
“他不会是想要跳河吧？”
叶凝雪急了。
光着脚丫，朝着大坝跑了过去。
“大叔，你下来！别想不快！”
叶凝雪一边跑，一边朝着那人大喊。
叶凝雪的声音，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缓缓的转过身子，原本空洞的眼神，露出了一抹诧异。
“你下来，有什么事咱好好说，别寻死啊。”
狂奔到大坝上的叶凝雪，喘着气急声喊道。
“寻死？”
男人的眉头微微皱起：“我没寻死啊。”
叶凝雪有些懵了：“你不是要跳河寻死你站这干嘛？怪吓人的。”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我只是出来散心，没想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站在了这里。”
上岸了的陆云，也跟着走了过来。
男人的表情，看似很轻松。
但陆云却从他的眸子里看穿了他此刻的心境。
就像眼前微波荡漾却又如同深渊的湛蓝湖水。
平淡如水却令人窒息。
“那你倒是下来啊，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搞不好会没命的。”
叶凝雪朝着男人招了招手。
男人摇了摇头：“你们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呆着挺好。”
“你”
“是有什么心事吗？”
叶凝雪此刻也看出了男人看似轻松的表情之下，藏着重重心事。
“心事”
男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清澈的湖水当中。
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我没什么心事。”
一旁的陆云，缓缓开口。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撒谎的，如果没有心事，又何必在这里庸人自扰？”
陆云不想去管别人的闲事。
只不过男人眼眸中隐藏着的那抹悲凉，勾起了陆云的兴趣。
男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艰涩而又带着嘲讽的苦笑。
“就算有心事，跟你们两个娃儿说，又有什么用？”
“行。”
陆云撂下一句话，直接转身：“那你就在这里自贻伊戚好了。”
说着就要走。
既然别人不愿意说，陆云也没舔着脸去追问的习惯。
叶凝雪也跟着说道：“大叔，你要是真没事，那我们可走了。”
眼看着陆云说走就走，男人却突然喊道：“等等！”
他有些微怔地看着叶凝雪。
那双澄澈明亮的双眼。
似乎和自己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的女儿重合。
他想起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女儿了。
看着叶凝雪，他终于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我在富达康工作。”
“从进厂开始，就一直没有休止地加班。”
“每天睁眼就是在上班的路上，除了工作以外，就只剩下吃饭和睡觉。”
“一个小时十几块，重复又简单的工作，我做了十几年。”
他的语气很平淡，故事也很平淡。
只是细心的陆云发现，男人眉宇间的愁云一直未曾消散。
十几年如一日。
简单又压抑地重复着。
“现在，每天多了一半的工作时间。”
“但是没有加班费，我每天工作12个小时，到手只有8小时的工资。”
“我的母亲，瘫痪在床，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做一次检查，我的老婆没有工作，我们还有三个孩子要养。”
说到这里，男人笑了笑，长长舒了口气：
“有时候我挺佩服自己的，工资也就那样，但每次我都能挤得出这些钱来。”
“可是，今天，我接到了孩子补习班老师的电话。”
“老师说，已经很久没交钱了。”
“孩子如果想继续补习，这几天得交上钱。”
他看着平静的湖面，就像是自己的人生，宛如一潭死水。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三个孩子。”
“我不奢望他们成龙成凤，我只是一个普通工人，不想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压在他们身上。”
“错的路，我走过了，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再走一遍。”
“读书好啊，读书至少可以让他们的未来有更多的选择，我输了，但我的孩子，不能输。”
“我刚才就想去领导办公室，提提加班费的事情。”
“这应该是我应得的吧？”
像是在自问自答，他继续说着：
“可是，我走到门口了，举起想要敲门的手，又僵住了。”
“我在想，如果闹得不愉快，我会不会连这份唯一的工作都丢了？”
“家里全靠着这份工作过活，工资再低，被剥削得再多，至少还能把命吊着。”
他受困于枷锁，又只能依赖枷锁。
明明已经很努力，但人生却一眼望得到头。
听完男人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直播间里的弹幕，顿时变得汹涌了起来。
【富达康出了名的压抑，前段时间出现了不少员工自杀的消息，都给压下去了，先前人家只说压力大，但不知道压力到底多大，看到这位大哥，我懂了。】
【做着十二小时的工作，拿着八小时的工资？资本的剥削真的没下限了吗！】
【哎，我之前就是富土康出来的，别说了，那边的人都抢着加班，你一次不加班，以后都不能增加收入，工资就这么点，不加也得加了。】
【那地方绝逼是职场pua的天花板，逼得人不得不去加班，然后又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克扣到手的钱。】
其他人看到这些弹幕。
望着画面中看似释然实则无助的男人，也沉默了。
男人的遭遇，只是一个缩影。
直播间里也有很多的人，有着或相同，或不同的境遇。
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挣扎在布满尖刺的牢笼之中，苟延残喘。
却又无可奈何。
男人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让孩子见到自己的父亲这么窝囊，估计会很丢人吧。”
叶凝雪听到这里，眼眶已经开始泛红。
她转过头，认真地对着男人说道：“您不窝囊，您也不丢人，您是一位优秀的父亲！”
她觉得，眼前的男人或许不是一位成功的男人。
但绝对算得上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男人听到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
优秀的父亲，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连教育质量都无法维持。
“我这辈子已经没有办法翻身了，但是，孩子们应该有更好的人生，至少，比我更自由。”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活得自在一点。”
“想吃肯得基的时候，能笑着去吃，想买衣服的时候，能笑着去买。”
“笑的时候能发自内心，哭的时候能大胆放肆，就好了。”
“但是现在，一切都卡在了我的懦弱上。”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男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望着远方，有些出神。
此刻的叶凝雪，也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安慰眼前的这个背负着生活的压力却无从喘息的男人。
一旁的陆云，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看着男人，用平缓的口吻淡淡说道：“跳下去。”
男人有些愣了：“啊？跳跳下去？”
陆云点了点头，目光如炬：“看到你面前的湖水了吗？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