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chapter 20
殷滢紧紧盯着许欢喜,目光炙热得几乎要把许欢喜的脸灼出一个洞。
“你……想起……”
“我想起。”许欢喜垂眸瞟了一眼殷滢面前还冒着热气的砂锅,把手收了回来,手中的纸巾被她随手丢进垃圾桶。
“我想起我下午还有很多事,你吃过饭自己回特调处。”
她说罢没再看殷滢一眼,抬起手挥了挥就把老板娘叫了过来。
殷滢的眼睛在一瞬间暗下来,眸内雀跃的希望被当头扑灭。她垂下眼看着餐桌上纷繁的纹路,一言不发。
扫码付过钱后,许欢喜站起身,她拿起随手放在一旁的外套,侧身披上后,又低头看了看此时还在出神的殷滢,抿唇道:“吃过饭后就直接回去,不要乱跑。”
她说罢又看了殷滢一眼,见她还未抬头,许欢喜微微弯了弯腰,试图看一看她被埋在阴影里的脸,可殷滢的头却低得很低,许欢喜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她又说了一句“走咯”,然后就边把外套穿好,边走出了餐馆。
往回走了一段距离后,许欢喜停下脚步,把手机拿了出来。
就在刚才她为殷滢擦嘴的时候,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好几下。
手机里的信息来自于蒋雪。
“许处,受害者脸上覆盖的花瓣找到了,您快回来看看。”
“还有,新的受害者的家人已经联系到了,就在邻市,估计下午就会到。”
看着蒋雪的信息,许欢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之后她把手机又揣进口袋,快步往特调处走去。
特调处没有设立专攻的鉴识科,所以一切鉴定工作还都需要回到市局进行。
在市局鉴识科实验室外的走廊上,许欢喜看到了蒋雪和刘弛。
“什么情况?”许欢喜停下脚步,她捋了一把额头,把因为疾步赶来而被风吹到额际的碎发往后拨了拨,皱眉询问道。
“经过认定,我们可以确定覆盖在受害者面部的玫瑰,应该是从肯尼亚进口的玫瑰花。”
蒋雪说着把手中的鉴定报告交给许欢喜,许欢喜随即就快速翻看起来。
“这种玫瑰价格昂贵,在花店内如果进行设计再售卖,十八朵为一束,能够叫价千元以上。哪怕是没有经过插花师进行设计,单枝在非节日时期也能叫到一枝二十元以上的高价。而且,这种玫瑰如果不提前预定的话,是拿不到货的。更何况,根据花瓣的情况来看,新的受害者脸上的应该是空运而来的鲜花,价格应该会更加令人咋舌。”
许欢喜闻言合上手中的鉴定报告,抬眸看向蒋雪与刘弛。
“能判断出受害者脸上所覆盖的花瓣,到底耗费了多少鲜花吗?”
“鉴识科现场所得到的花瓣足有六百多片,如果按照每一朵玫瑰是三十到四十片花瓣来算的话,应该会有十几朵到二十朵吧。”蒋雪回答道,而一旁的刘弛此时也附和,“之前的受害者的脸上得到的花瓣大概数量也差不多。”
“玫瑰……”许欢喜垂眸思索起来,“玫瑰……”
“许处,您是想起来什么了吗?”刘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你们去查一下,本市凡是最近有过这种玫瑰的空运订单的花店。现在距离情人节还早,有这种订单的花店应该不会有太多。而他们这些店家,”许欢喜说着抬眸,眼中闪过一瞬的狡黠。
“他们这些店家,肯定会对不到半个月内就会消费两笔这样大单的大客户,印象深刻。”
她说罢冲他俩笑了笑,而蒋雪与刘弛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就齐齐应了一声,准备马上出发。
而这时,许欢喜口袋里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她把手机拿出来,是张贺的信息。
信息很短,只有两个字,可就是这短短的两个字,却让许欢喜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
“到了。”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心里那几张薄薄的报告单,抬头尽量保持着平静,对刘弛他们嘱咐道:“到那里不要随便提这次的案情,以免走漏风声,也防止对他们造成恐慌。”
许欢喜说罢冲他们二人点了点头,就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许欢喜大步流星的背影,蒋雪用手肘轻轻捅了捅刘弛的手臂,小声问道:“话说咱们有见过许处长,很悠闲的时候吗?”
刘弛闻言转脸看了蒋雪一眼,撇了撇嘴,耸肩道:“知道为什么她没法悠闲吗?”
蒋雪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摇头,乖乖地回答:“不知道。”
刘弛闻言冲她抿嘴假笑,然后突然抬起手用手中的文件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哎呦你搞什么啊!”被突然袭击的蒋雪捂着头,瞪圆了眼睛低声吼道。
“就是因为你还有闲心问这种话,许处长才不得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的,懂了?”刘弛绷着脸说道,“走吧,别磨蹭了。”
他说罢就也快步向前走去,独留蒋雪一人捂着头站在原地。
“什么啊?说得好像自己就很勤快一样……” 蒋雪小声嘟囔着抱怨了一句,但看刘弛越走越远,她还是赶紧也小跑着跟上。
而另一边,已经走到特调处会客室门口的许欢喜,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看着眼前这扇紧闭着的门,突然有了畏惧感。
作为一名曾经做过卧底的缉毒警察,面对毒贩的刀枪都不曾怕过的许欢喜,此时却无比害怕面对受害者的家人。
之前钱淑子家人的接待工作她交给了刘弛与蒋雪,可这一次,她却不能再躲。
她伸出手握住钢制的门把,把手上冰凉的触感在一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双眼也在这一瞬间紧紧闭上。
一,
二,
三,
蓦地睁开双眸,此时的许欢喜已经又恢复了原本冷静的模样,她的手上微微发力,眼前的门应声而开。
打开门的刹那她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依偎在一起默默垂泪的受害人父母,亲眼看到眼前的场景要比想象所带给她的冲击力大得多,许欢喜反手把门扣好,也趁着这个时间垂眸错开了两位老人像是遇到了救世主般的目光。
“我是许欢喜,特调处的处长。”许欢喜向前走了几步,马丁靴踩在瓷砖地板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格外有一种压迫感。她把证件从外套内袋里抽了出来,单手甩开向受害者的家属展示。
“虽然已经确认过受……”
许欢喜本想说受害人,但是看着两位老人红肿的眼眶,她抿了抿唇,临时改口。
“虽然已经确认过了田芳芳小姐的证件,但……毕竟还没有认过尸,所以稍后会有我们鉴识科的同事过来取您二位的dna样本,与那具尸体进行比对。到时还请……”
“不用这样。”
许欢喜的话还未说完,就先被田芳芳的父亲所打断。这位看起来才五十几岁的老人此时头发却已经花白一片,想来是接到女儿的噩耗后一夜白头。他的脸此时浮肿着,眼角发红,像是有些发言。
“我和老伴……”他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又轻轻握了握手中妻子的手,而后他才又看向许欢喜,尽管他的声音里满含着悲伤,但却尽力维持着平静,似乎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过于失态。
“我和老伴,打算亲自去看看。”
许欢喜闻言一怔,她看向一旁的张贺,而张贺则是极为无奈地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想来是这位老人刚才就已经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这……”许欢喜有些犹豫地看着两位老人,她紧紧抿了一下嘴唇,半晌,才抬头说道:“是这样的……您二位年纪也大了,那具尸体的尸表有一些……我还是建议您先做dna检测,如果认定了那是您的女儿,您二位再去……”
“许处长,我知道您在担心些什么。”田爸爸再次打断了她,目光悲切而坚定。
“可是我们两个已经再也无法接受等待的煎熬,否则,也不会在接到消息后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就匆匆赶来。”
“可……”
许欢喜本来还想再劝,而此时张贺却对她摇了摇头。
看着张贺悲伤的眼神,许欢喜明白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劝。
她最终还是只能轻声叹气,然后侧身把身后的门让了出来。
“那您二位就跟我来吧。”
尸检已经结束,所以尸体已经被挪送到太平间内。
再次踏进这条昏暗阴冷的走廊,许欢喜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后的两位老人。
而令她意外的是,这两位老人虽然神色中满溢着悲伤,但却步履稳健,甚至要比她这个警察都镇定。
许欢喜有些不解,但也不便询问,于是只能转过身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没再走多远,她就看见了站在太平间门口等候的秦老。
“来了。”
“来了。”许欢喜点头回应。
秦老看了看她身后的几人,目光里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说,只是转身把门打开。
太平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死亡的阴冷,两位老人不由把握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互相扶持着往前走。
“就是这里。”秦老说着打开了冰柜的门,将尸体抽了出来。
尽管之前已经看过尸体,可当尸体再被抬出来的瞬间,她还是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尸体的全身都被蒙着白布,许欢喜多希望那对夫妻会因为畏惧现场的气氛而不敢掀开那层白布。
可是很显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许欢喜把眼睛闭得更紧了一些,她已经偏过头,生怕自己会见到受害者家属的眼泪,她也想要捂住耳朵,因为害怕听到受害者家属的哭声。
可是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太平间里静得连她手表上秒钟拨动的声音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许欢喜有些奇怪,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回头便看见了田芳芳双目尽失的脸。
“是我的芳芳。”
突然,她听到田芳芳的母亲开口说话。
许欢喜看向她,她看见她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可是嘴角却是微微上扬,而看着女儿的表情已经温柔,好像是在看熟睡的孩子一般。
“她的眉心有一颗痣,之前一直和我嚷着,说很难看,想要点掉。可我却不同意,因为有这颗痣,我就可以一眼就找到我的孩子。”
“田妈妈……”一旁的张贺已经听不下去,可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田芳芳的母亲就已经抬头看向秦老。
“能麻烦您……把这块布掀开吗?”
“田妈妈!”许欢喜有些着急,她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地呼喊起来。
她知道,田芳芳的身上中了凶手整整十七刀,哪怕是现场的鉴识人员看了都会心痛得落下泪来,更何况是亲生母亲。
“田妈妈……”
许欢喜想要阻拦她,可是看着她,许欢喜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会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
“没事的警官。”田芳芳的父亲此时也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到许欢喜都无法听真切的程度,而他浮肿的脸此时正不规律地颤动着,似乎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们既然已经来了,就什么都会接受。”
他说罢看向秦老,轻轻地点了点头。
“麻烦您。”
而秦老则是看向许欢喜,准备听许欢喜的决定。
许欢喜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掩面,她没有说话,而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她说不出口的态度。
最终,蒙在田芳芳身体上的那块白布还是被掀开。
许欢喜的眼泪已经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手心下覆盖着的双眼眼睫一直都在抖动。
而当看到女儿状况惨烈的尸体,田芳芳的母亲已经没有哭,她轻轻撒开了丈夫的手,两只手扒着停尸台的边缘,微微弯下了腰。
她看着女儿白皙的身体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干枯的嘴唇抖动了许久,才带着哭腔挤出极为细小的声音。
“那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芳芳最怕疼了……之前小纸片儿在手指头上划了一小道口子,都没出血,她就哭着说疼。她连那样的伤都会哭,那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地伤害她……”
她说着伸出手想要去碰女儿的身体,可还没碰到,她就又像是触电般把手收了回来。
她知道的,这里有规定,她不可以触碰尸体。
可作为母亲,前几天还在自己面前撒娇的女儿此时面目全非地躺在这里,她好想抱抱她,好想告诉她,妈妈在这里。
田芳芳的母亲此时狠狠地抓着停尸台,钢制的台子几乎要把她的指甲都拦腰折断。
“受了那么多的罪……死了是好事,死了,就不疼了。”
许欢喜此时已经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拍了拍张贺的肩膀,没说话,但张贺已经明白,于是冲她点头。
之后,许欢喜就逃出了这里。
而当她把太平间的门重重甩上的那一刹那,跪在地上看着女儿尸体的母亲才终于落下泪来。
殷滢倚在太平间内的墙壁上,而此时她的身边就站着一个没了双眼的女鬼。
许欢喜夺门而逃的时候,殷滢回头看向她的背影,耳边则响起了女鬼的抽泣声。
“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你也要来看,就是为了哭吗?”
殷滢波澜不惊地询问,而此时她的目光却依旧在门外。
田芳芳并没有回答殷滢的问题,而是抹了一把脸上肆意流淌的血泪,轻声道:“谢谢您。”
殷滢闻言轻笑了一声,冷声道:“从人类口中听到感谢鬼差,还真是罕见。毕竟,所有人看到我们,都会厌恶得不得了吧。”
田芳芳没有说话,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哈……好无聊。”殷滢抱着手臂,她终于把目光挪回到了田芳芳的身上,“你应该知道,在这里的人都是凡人,他们看不到你我的吧?”
“嗯。”田芳芳轻声应道。
“所以,你拿下辈子沦入畜生道的筹码,就为了这一次见不到的会面?是不是有点亏?”
“可能是吧。”田芳芳闻言笑道,她转头看向殷滢,“可您不也是一样吗,拿灰飞烟灭的筹码,也想要为爱人改命。”
殷滢在一瞬间哑口无言。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您。替我在神那里,又讨来最后的这一面。”
她说罢对殷滢飘飘一拜,而后就缓步向前走去,到最后,停在了她父母的身边。
她看见自己的父母正为了自己而痛哭流涕,撕心裂肺的哭声还在走廊回响。
“对不起……”
田芳芳哭着说道。
“如果我再能小心那么一点点……如果我……”
她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真的对不起……”
她俯下身,想要去拥抱自己在地上依偎着痛哭的父母,但无论是她还是父母,都再也感触不到彼此的温度。
殷滢冷眼看着眼前痛苦的二人一鬼,神色凝重,到最后,她还是转身,离开了这间满溢着哀痛的太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