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柴姓
“谢逢野!”俞思化连名带姓地叫了出来,咬着牙呼吸过一口气,才隐忍至极地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神仙似乎也不管这么细的吧。”
其实他说的没错,神仙确实不管这么细致的东西,就像司命只是圈下一个大体的发展起末,其中悲欢苦乐个中滋味还要本人经历。
可是面前这是为了找一个人能闹得天翻地覆的冥王。
更是被贬来凡间不得回界的神仙。
而且从未被编入不世天,也算不得传统意义上的神仙。
“脾气真大。”谢逢野晃悠到老管家身边,问,“你主子动了怒,却不知你作何感想?”
老者侧脸恭敬含笑:“我自是跟主人走。”
“那就不多废话了。”谢逢野欲咬指尖,即便使不出法力也能唤来梁辰,真龙行威之时,本该无人能拦得住。
那灰衣老仆却只用一手便制住了冥王的动作,四目相对之时,额头层叠的细纹之间,可见银鳞闪动。
谢逢野没太过惊讶,反而还扭头朝俞思化打趣:“贵府当真是藏龙卧虎。”
真龙之威自是不一般,用来对抗的法力也不容小觑。
俞思化凡人之身抵挡不住,被震得后退数步,捂着胸口紧眉不语。
管家惊呼一声少爷后急忙撤手,谢逢野也跟着垂下手臂,只有胸口的小古探出头来,发出了一声极其没有世面的:“哇!”
这般架势,像小古这般的妖怪自是没见识过的。
“银立。”谢逢野不急不缓地说,“当年天帝亲自征招你入不世天,却只查到你隐匿踪迹,再也无法寻到。”
“却不知,你愿意屈身在这小小府邸,做个管家。”
难怪连梁辰和冥王都无法第一时间看出此妖真身,原来是蛟龙。
这是所有妖怪中唯一一族拥有龙族血脉的,只是万年前那场大战过后,龙族和蛟龙两边几近覆灭,只剩下谢逢野这两兄弟还有蛟龙族太子。
银立。
龙族乃至阳之血脉,天地阴阳克制,差点因此劫难引得三界失衡。
此后青岁为防灾祸重演,寻了蛟龙族太子千万年,没承想如今让谢逢野撞上了。
“你是怎么搞的,老成这般?”
谢逢野问他。
如今的银立不止是皮相垂垂老矣,而是魂台枯竭,大有将要灵力耗尽之势。
算起来,谢逢野和他算是同辈,如今他成了这般模样实在很不应该。
可他没有回答,只是忙着给俞思化顺气,就把谢逢野晾在一边。
半天才说:“你还是这般混账。”
既有银立在旁,如今的谢逢野无论如何都进不去后院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把幽都鬼众都唤来,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谢逢野选择后退一步——还是要逛一逛这俞府。
之后再也没提银立的事,也没再说死契的事。
只是慢慢悠悠地跟着俞思化,不停地打量那道清瘦的背影,一路无话。
俞思化停下问他:“冥王为何如此在乎我府宅院?”
谢逢野反问:“我为什么要有问必答?”
月上中天,秋夜凉风如许。
气氛不是很融洽。
“我问你的事你都没说过。”谢逢野抱手而立,“俞少爷,同情妖怪,你当是好玩的吗?”
“我没有拘着他不让走。”
半晌,俞思化忽地坦白了一般,叹气说。
声音小得才说完就化进风里。
谢逢野故意挑着眉头问:“说什么?我听不清。”
俞思化抬眼来看他,少年眼尾带着月色的不情愿,可嘴上还是诚实地说:“我没有拘着他,我没有拘着妖怪不让走,我知道他不对劲,数次劝说他离开,可他都以敷衍说辞带过。”
“你作弄我,你打趣玩笑我,不就是因为觉得我沾沾自喜于凡人能见妖鬼模样而拘着他们为我所用吗。”
俞思化眸光清澈,淡淡地说:“我没有那么做。”
确实如他所言,谢逢野是这般认为的。
若能于众多庸碌中有他人没有的长处,心中有所自满乃人之常情。加以俞府如今家大业大,光今日略略看来都是富贵无极之态。
再者,在何位行何事,即便当日张山父子再如何猖狂,谢逢野也不能亲自对他们动手,要下咒惩罚也是叫梁辰去。
如此家业,若有妖力帮扶,必定是一帆风顺。
“你倒是实诚。”
“既知你身份,我撒谎也没什么好处吧。”俞思化看得明白,他能如此不卑不亢地同冥王说话,也是知道神仙非到生死不相两立之境,不能对凡人施以咒术。
他说这话时乖巧得像是不知世事的小公子,被逼无奈只好坦白讲来,低着脸尽显无辜。
谢逢野长睫一压,心说我信你。
明明是觉得有机会可以让冥王帮忙罢了,他才不惯着这换脸色的本事。
“突然这么乖乖坦白,是因为什么?”谢逢野看着矮自己半头的人,“是因为你家后院?还是因为听见我说他老得要死了。”
俞思化低头不语。
谢逢野笃定道:“你想救他。”
俞思化犹豫地问:“你能救吗?”
谢逢野从旁边树上揪下一大把叶子来嚼,笑了起来:“你求求我?”
俞思化只觉得这辈子所有火气都被这个不着调的冥王给勾了出来,可又不能发作,只好忍耐着亲切地笑:“我求你。”
“求得好!”谢逢野满意点头,勾唇道,“但我救不了。”
是夜,淡云盖月,巷砖托雾。
迷蒙中现出几道身影匆匆路过几户亮灯的人家,接着钻进那间没有门头的姻缘铺。
他们穿过门板而入,进屋后才揭下宽大遮脸的帽兜。
带头的正是梁辰,后面跟着那天当着天帝之面说要谋反的尺岩,还有三两鬼众。
他们先行过礼,梁辰才说:“已将银立所在报给不世天还有昆仑虚。”
“嗯。”谢逢野正靠在桌沿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敲着,回忆道,“当年,蛟龙一族被祸害得流离失所,这银立也是魂魄被打得稀碎,还是昆仑君保下一缕。”
“可我如今看着,即便没了那缕魂,也不至于叫他衰老成这般模样,魂台几乎脆如枯纸。”
梁辰看尊上思考得如此细致,忍不住发问:“尊上是要救他吗?属下可去查……”
“不救,又不熟,死活都不管。”谢逢野道,“你该去查别的,如今百安城出了更换命门的魔头,还未得捉住,连银立这般半神之躯的妖怪都被虚耗至此,且事事牵连昆仑君。”
“百安城只怕没有名字那么简单,还能瞒过神官,去查关不世天什么事,又和昆仑君有什么关系。”
“是。”梁辰领命,而后递来一册簿子,“这是俞府发迹记录,尊上或许想要看看。”
“嗯。”谢逢野点点头,接过册子却不急着翻看,而是说,“本座今夜便回幽都,只答应青岁留到秋至。”
顿了顿又补充道:“反正记得让他们快些来带走银立,说不好还能有救。”
尺岩向来不懂自家尊上这些口是心非,小声嘟囔:“不是说死活都不管吗?”
梁辰先瞥了他一眼,又回头对尊上说:“你先看看这本册子吧,或许看过之后就不走了。”
谢逢野乐了,拾起册子翻开:“还有这般道理?”
眼神往下一扫,看到俞家先祖之名。
柴江意。
他呆若石化,后才低声念出一遍。
“柴江意。”
尺岩没从刚才的乱说话里受到教训,嘴比脑快地说:“俞家祖上怎会姓柴?”
又想据说隔壁那个小少爷几番刁难自家尊上,当下说起,难免带些偏见。
“哼,而且看如今俞家,也不难猜他们的祖先是什么东西!还柴江意呢,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果然,尊上听过之后温和地点了点头,又亲切唤他:“乖乖尺岩。”
这一声甜腻柔和得让尺岩打了数个激灵,不确定地“哎”了一声。
梁辰看向尺岩的眼神,如在看一个死鬼。
谢逢野笑容不变,问他:“你知道本座这百年来都在干什么吗?”
尺岩松了口气,这题他会!
“尊上痴情至深!一直不肯放弃寻找冥君!”
冥君这一称呼是谢逢野亲自定下的,他既为冥界之主,那么他情定的男子就该唤作冥君。
“嗯。”谢逢野继续问,“那你知道冥君他叫什么吗?”
尺岩要是连这话都听不懂,真的可以当场拉去炸了。
他急中生智道:“柴江意,光看名字就知是一位风华绝代拥有倾城之貌的人!”
“话都让你说了!”谢逢野凝着他,“滚下去受罚!”
“罚完再滚回来干活!”
“哎!”尺岩利落地滚了,谢逢野这才接着看册子,发现自柴江意之后,他们家就改了姓氏。
“这个属下不知为何。”梁辰道,“约莫是今日银立对抗尊上有所损耗,俞府有妖怪趁他虚弱之时外逃,我们抓到一个。”
“他说,俞府后院住着位老者,姓柴,年纪已有一百零二十多。”
一百零二十,百年前情劫,谢逢野化作山蛮子和美人柴江意相识,彼时柴江意刚到及冠。
梁辰接着说:“生死簿上,百安城人士,如今登记在册年过半百以上的,没有柴姓之人。”
也就是,或许,俞家就是当年谢逢野历情劫还不管不顾入赘的柴家之后。
怪道俞思化眼中闪过慌乱。
凡人寿数过百已是难得,何况如此年纪。
生死簿没有名字……
柴姓……
一百二十多岁……
直到谢逢野不管不顾地顶着龙角砸进俞府后院,他脑中也只能不停地回想这三句话。
银立似有预料,正弯着腰背守在门前,看模样还准备耐心劝说。
谢逢野却没那份心情,暴怒和激动之下吼了声滚开!
此刻是十成真龙之力去推银立,直把他搡到廊角才堪堪停下步子。
正要用掌风把门劈碎,却在将触之际收了力。
谢逢野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指尖染了不知名的颤意,他努力地平复表情,又连忙整理衣襟袖口。
最后,才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