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保护
2007年，十月。
京平那年的秋天并没有像往年一样干燥，反倒下了好几场秋雨，催打着附中的枫叶红的快了几分。
刚入学的这批高一新生经历了第一次月考之后，才真正意识到高中内容的难度以及京平附中的出卷水平和改卷速度。
附中的改卷速度是出了名的快，周二刚结束的月考，周三下午就出了成绩。
为了保护学生的自尊心，附中公布成绩的方式比较特殊。班主任手里有一份完整的成绩排名，另外还有一份由老师把每个学生的成绩单独剪成一个长条，发给对应的同学。
这样，每个同学仅仅知道自己的分数排名，而不会看到班里其他人的。
这样做的目地其实就是让同学们意识到他们真正的竞争对手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每一次考试要超越的也是自己。
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进步上，而非他人的分数上。
高一六班的班主任王坤在拿到完整成绩单之后，并没有声张，而是先把考了年级第一的陈屿光叫进了办公室。
王坤印象里，陈屿光入校时的成绩就是第一名，而在他这一个多月的观察下，发现陈屿光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外面细雨飘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清新的泥土草木味道。办公室的窗户外面凝上了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王坤开门见山道：“你这次考得不错，年级第一。”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陈屿光的脸上，发现他在得知自己考了年级第一之后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早已知道自己的成绩。
“老师，我可以看一下班里完整的成绩单吗？”
王坤顿了一下说：“当然可以。”
他相信陈屿光只是想看一下自己的成绩。
王坤把那张班里完整的成绩排名单递了过去。
“谢谢老师。”
陈屿光双手接过那张白纸，跳过自己的成绩，目光直接向下扫去，从第二名开始找，直到看到温冉这个名字后才停下。
他发现她的成绩总排名在年级的中等水平，一科数学直接拉了她许多分。物理化考得也不是很拔尖，但是语文成绩很突出，位于年级第八名，英语成绩也不错，是年级第十名。
那她应该会选文科，陈屿光在心里推测。
王坤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这位爱徒脸上一阵阴一阵晴，然后直接晴转暴雨。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免有些担心道：“屿光，虽然你的政治虽然考得不是很拔尖，但是不影响你的综合成绩的，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陈屿光没怎么听王坤说话，他闻声只是点点头。
在他大概的把温冉的成绩速记在脑子里后，把成绩单还给了王坤。
王坤接着抛出今天的正题：“屿光，老师觉得你很有责任感，成绩也好，上次我有意让你当班长，但你不愿意，我也没强求。这次呢，年级主任来找我，希望你可以试一试学生会主席，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老师，学生会主席可以管理校园广播站吗？”
王坤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当然，这个也是学生会主席的职责之一。”
“那我想试一试。”
王坤：“你确定？”
陈屿光给王坤一个认真坚定的目光，重复道：“我确定。”
王坤没有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他扶了下眼镜，然后拿出抽屉里的一张竞选表格递给陈屿光说：“你把这个表格填好之后给我就行。”
“好的，谢谢老师。”陈屿光接过表格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王坤看着少年清隽挺立的背影，手指摩挲着下巴，思索：现在的学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管理广播站了？
新一届学生会主席的竞选结果一周之后就出来了，教导主任在周一的年级大会上宣布了新高一的学生会主席是陈屿光。
大家本以为新官上任会烧个几把火来宣示一下威严，但是陈屿光这个主席除了照常的巡查之外，没有一点动静，直到星期四。
广播站有严格的规定，要按照已经点好的歌曲顺序播放，不能随意插队。而且点歌的时间在广播开始前的十分钟，每次最多只能播放七首歌。
而每到星期四，广播站就像是炸了锅一样，排队点歌的人从屋里能排到楼梯拐角处。
只因为这天中午值班的播音员是温冉。
在五个播音员中，温冉长相最乖巧可爱而且最好说话，声音也软，性子也软，看上去很好欺负。她已经强调了很多遍要播放的歌曲数量已经够了，但是还有人赖在广播站里不肯走。
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在他们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念稿子。
广播站里挤着的人里一大部分都是男生，打着点歌的旗号来看温冉。
这天，温冉刚念完今天的稿子，开始播放歌曲时，一群男生就闯进了广播站。
为首的那个男生个子很高，五大三粗的，像个黑熊。
“温、同、学。”他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笑吟吟地看着温冉。
温冉知道他是年级里经常打架被请家长的那个混小子薛海，也就是他经常无赖地坐在广播室，看着她念稿子。
温冉不想和他说话，低着头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之前一直都是这样装聋作哑的，薛海也没有欺负她，就是一直盯着她而已。
所以，她也没有理由告诉老师，而且薛海家里背景很硬，所以学校老师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温冉以为这次也会和之前一样，熬一会儿就会过去。
但没想到薛海身后的一个兄弟在和另一个人玩闹推搡的过程中撞到了薛海的后背，薛海没防备，便朝前倒去，双手撑在了桌子上，那张又黑又油的脸一下子伸到了温冉的面前。
温冉吓的轻叫了一声，脸立刻撇开。
她能闻到薛海身上那股因为不洗澡产生的酸臭的味道，实在令人作呕。
“你…不要离我这么近…”她想离开，但歌曲还没有放完。
薛海注意到了温冉脸上有些嫌弃的表情，立刻变了脸：“你讨厌我？”
温冉害怕极了，闭上了眼睛，违心地摇了摇头。
薛海脸色放缓了些。
他这是第一次距离温冉这么近，近到他可以看到她脸上的小绒毛，可以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可以闻到少女身上清甜的沐浴露香气。
薛海咽了下喉咙，刚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就听到了两下重重的敲门声。
以及这句威厉十足的禁止：“干什么呢？！”
薛海迫不得已停下动作，转身一看，是新上任的学生会主席。
温冉听到这熟悉且具有力量感的声音后，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陈屿光穿着整齐的校服，拿着一个黑色夹板站在门口，右臂上戴着一个红色袖章，一身傲然正气，宛若一株青松，清高孤立。
他表情十分严肃，眉头皱在一起，薄唇紧抿着，下颌绷得很紧。他的眸色黑沉沉的，就像外面正在下雨的天空，乌云密布。
他站在那里，渲开一抹光亮，让人看不到身后阴沉的天空与浓密的雨幕。
陈屿光的目光从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就全部放在了温冉的身上。
他发现她一副要哭的样子，心里的积压许久的怒意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呦，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新上任的陈主席啊。”
薛海一摇一晃地走过去，想拍拍陈屿光的肩膀熟络一下，没想到直接被陈屿光攥住了手腕。
正是刚才他想要触碰温冉的那只手的手腕。
陈屿光稍微一扭，便听薛海的腕骨咔哒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惨叫。然后在薛海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陈屿光又是一扭，又把骨头重新归于原位。
“我要告老师，学生会主席打人！”薛海捂着手腕痛斥道。
陈屿光哼笑一声说：“我什么时候打你了？你的手腕不是好好的吗？”
薛海转了下手腕，发现真的没事。
“滚。”少年冷冷落下一个字。
他这才撇过眼看向薛海，眉眼是少有的凌厉，眼神更是冷透了，宛若一把冰峰刃过的刀子。
薛海莫名地被他震慑住，赶快跑了出去。
而堵在广播室门口的其他人也早被陈屿光清了出去，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温冉怯生生地瞧了陈屿光一眼，真诚地道谢：“谢谢主席。”随即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温冉怕薛海，但是她更怕陈屿光。
在他面前，她一丝丝表情和情感都不敢多流露，生怕他会察觉到什么。
陈屿光听到她对他的称呼，很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主席？
她莫不是忘了他们是同班同学。
也是，在她眼里，他这样做确实是在履行学生会主席的职责。
那他不妨也行使一下学生会主席的权利。
他随便找了个塑料椅子坐着，取下夹板上的水笔，开始往上面的纸页上记录今天在广播室里发生的事情，他把薛海的所作所为往狠的写，同时突出了温冉的无助可怜。
虽然利用主席这个身份留下很卑鄙，他也不喜欢以权势做事，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外面的雨有些大了，雨滴落在走廊的铁栏杆上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滴滴答答的，让屋内两人的心稍微静了静。
广播里的歌在薛海走时就已经停下了，但是温冉没有切歌的动作，整个人像是游离在梦里，目光没有聚焦点。
陈屿光用笔尾敲了敲夹板，温声提醒道：“是不是可以切下一首歌了？”
温冉这才回神，连忙切歌，还不忘记道谢：“谢谢主席提醒。”
陈屿光：“……”
切换的最后一首歌是孙燕姿的《尚好的青春》。
陈屿光没再出声，安静地写着东西，同时听着歌曲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首歌是谁点的，但是这首歌的词写的是他想对眼前的她说的话——
“尚好的青春都是你，没有片刻不想你。”
歌曲放完时，陈屿光的报告恰好也写完了。
他合上笔盖，把笔夹回原处，然后看着正在整理东西的温冉问：“之前广播室有发生过今天这样的事情吗？”
温冉整理的动作一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发现只有在你值班的时候，广播室会堆满很多人，你…”
“对不起…这是我的失职…”
陈屿光话还没说完，温冉就抢着道歉。
“是我不会拒绝别人，才让那么多人挤在这里…”
温冉抵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
她觉得他一定认为她很没本事吧，连拒绝都不会，他很烦她吧，占用他学习的时间帮她解决这些麻烦事。
温冉甚至在那一刻都想放弃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播音的机会。
温冉的心有些酸酸的，眼睛也跟着红了。
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努力压下去的被薛海欺负又不敢说的委屈突然又因为陈屿光的这三两句话翻了出来。
陈屿光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心下一慌，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是想说你可以告诉班主任的，或者也可以来学生会…找我。”
他连带着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他想告诉她的是，你可以来找我的，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温冉慢慢地抬起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眼前这个在她看来此时口不择言的少年。
她轻轻地点了下头说：“好。”
陈屿光也不知道她说的“好”是同意了前半句还是后半句，但是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他最后重重叹了口气，然后给她一个承诺：“我保证以后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播音了。”
温冉那时候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她周五放学去开会时，得知学生会规定从下周开始取消点歌这一环节，播放的曲目由学校和广播站制定。
从那以后，周四的广播室里终于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她一个人在那个小天地里默默为梦想努力着。
她天真地以为每个学生都会遵守规定。
殊不知陈屿光每周四都会守在广播室前面的走廊拐角处，听着她的声音，守护着她。所有想再来看一眼温冉的男生，再也没了机会。
就算他的喜欢石沉大海，但他也绝不会让别人再踏足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