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津涩柳丁(4)
教室里人不多,夏之焉翻着讲义准备着今天补课要讲的内容。不知不觉,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了,高数书上的公式一个个被破解,掰开揉碎全都成了精华融在他的笔记中。
今天时间还早,到的人还不多。
只是颇有一些不寻常。
往常几次,卓霜然都会早早出现在教室里,带一杯饮料给他,而今天却不见踪影。
夏之焉手指反复划在笔记本上的公式上,思绪已然飘远。
“学长,学长?”
学弟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回过神来,挺了挺身姿问他什么事。
“就……问道题。条件是不是给错了?”学弟一脸莫名,还能问什么事呢?
夏之焉拿过他的笔记本和自己的对了对,是一模一样的题,他也没有抄错。但看了学弟的解答,找到了问题所在。
“你用错了公式,这样会很繁琐,直接用n阶导数那几个结论算起来会更便捷。”他用铅笔在一旁写了个公式,然后画了个圈,重重点了点,留下深黑色的印迹。
学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思考片刻恍然大悟:“哦!我们今天早上教了,我还没消化。”
夏之焉一愣,今天早上?这可是他上周布置的题目。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卓霜然的迟来与此相关吗?
“哦,原来如此。”学弟是个急性子,漱漱地就在笔记本上推算起来,等得到答案后一脸怅然,“原来咱补习班进度那么快了,是我没跟上。”
“没关系,是我讲得快了,就当预习了。”夏之焉笑得理直气壮,可心里知道这就是满嘴的胡诌。
这确实是自己的失误。他竟然没有和高老师确认课堂进度,全按着卓霜然笔记写到的地方去准备了。特别是那种贴了标签带问号的地方,他都会着重去讲。
夏之焉垂眼揉了揉眉心,苦恼之色攀上眉梢,这不就露馅了吗?
“但是我都没跟上,其他几个估计够呛。”学弟推了推眼镜,一副谏言之色,“学长你还是稍微放缓些进度吧。”
“好,是我失察了。”夏之焉同意,表示会调整课堂的节奏,今天就再讲一遍。
门口传来脚步声,夏之焉倏地抬头。
然而,对上的是另一个学弟的问候。不是卓霜然。
抬手看了看手表,离开始还有六分钟,她真的不来了吗?他点开微信去找她的头像,可看了看桌上袋子里的东西,还是放下了手机。
离补课开始不到两分钟,卓霜然终于出现了。她抱着好多书气喘吁吁走进教室,刘海沾在额角,一看就是跑过来的。
她艰难地保持着平衡,眼看着最上方的书就要倒下了。
夏之焉一个跨步就帮她挡住了即将奔溃的书堆。
“谢,谢谢。”
“怎么拿那么多书?”夏之焉把书放到离得最近的课桌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卓霜然接过,尴尬地微笑了一下:“待会儿拿回宿舍,懒得来回跑就拿过来了。”
他的态度好自然,这是不是意味着昨天他并没有听到呢?卓霜然忐忑起来。再三观察,她都觉得他很正常,这才放心下来。
“你不住任妍妍那儿了?”夏之焉倒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无精打采。
“……就……吵架了,我暂时先回宿舍。”卓霜然捏着擦汗的纸巾,手指都捏得没了血色。
吵架?
是为了钱方和任妍妍之间的事吗?
夏之焉想了解她的愁绪,然而时间不允许,刚才的学弟已经在提醒他赶快开始了。
“我们上完课再说。”转身便上了讲台。
卓霜然闷闷地找了个座位,单手托腮,连笔记本都没有拿出来。
都是些不便分享的内容,即便说了又怎么样呢?
今天,她一大早就出门了,仅仅是因为不知如何单独面对任妍妍。
本想着上课时聊聊,但她所有的课都没有来。下午再回去找她时,她又不在家,显然是刻意躲避了。
这让她的郁闷更深了。
好在这里可以让她暂时忘记所有烦恼,数学公式的纯粹可以让人回归理性,而夏之焉调理清晰的讲课就像是精美的行为艺术。
明明只是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色外套以及纯黑色的牛仔裤,在他身上就是穿出了清新帅气的感觉。
规律张合的唇瓣,偶尔吞咽而上下滑动的喉结,白皙诱人的脖颈,每一处都都散发着他独有的魅力让她想尝一尝,什么是诱人的味道。
认真的男人真的好帅,何况,他还是夏之焉。
又回想起他轻触到自己的感觉,轰地一下热意侵袭大脑,连黑板上的公式好像舞动起来。
卓霜然,你想什么呢!注意节操注意节操!
直到指节分明的手来到了她眼前,她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
他一手撑在桌面上,轻俯下身:“卓霜然同学,回回神,认真听讲。”
自己的走神直接被抓包,卓霜然捂了脸说了句抱歉,今天有些累。
“那喝点这个,提提神。”夏之焉的食指靠近双唇,比了个嘘。
只听到一声轻轻的摆放东西的声音,他便若无其事去隔壁学弟处看他做题了。
卓霜然忍不住好奇心,伸手去探,尽管她无比小心还是发出了些许窸窸窣窣的声音。
滑溜溜的,好像是玻璃瓶。
她探头去看,那是一瓶透明色的饮料,隐约可见瓶身上俏皮的日文花字。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一瓶波子汽水,至于是什么味道还要亲自尝尝看。
这是对上次绿豆糕的回礼吗?
想到这儿,卓霜然心里畅快了不少。她偷偷瞄了眼夏之焉,他姣好的侧脸挂着认真二字,不忍打扰。
一直到补课结束,压抑在胸口的巨石仿佛碎裂开来,随着一声“今天就到这儿”,化作细沙随风消散。
卓霜然磨磨蹭蹭收拾东西,时不时同离开的同学说再见,与此同时,就等着那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学弟赶紧问完问题。
眼看看着已经讲解到了最后,他推了推眼镜又翻了一页。
“学长,还有一题。这个y……”
“很晚了,不如线上问我吧。”
夏之焉拿出教室的钥匙,示意要锁门。学弟才悻悻然离开。
他看到卓霜然在等她,好像并不意外,自然而然就拿起那堆沉重的书。
“走吧,我送你。”
卓霜然点头说了声谢谢,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的关系近了些,又近了些?
“觉得今天的难度怎么样?”走出教室,夏之焉侧脸问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听懂了。”
卓霜然的手扣在背后,脚步无比轻快。
“其实……”夏之焉弯了弯嘴角,有些话就到了嘴边,却还是因为顾虑没有说出来,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嗯?”卓霜然仰起头,眼角弯弯地对上他的双眼。
一眼之间,容纳着数不清又道不明的情绪。
夏之焉一时语塞,眼光愣是无法从她的脸上收敛回来。
卓霜然疑惑:“其实什么?”
“其实……”他移开目光,本想胡扯两句,可一看就看到了学院楼外的桂花树下那个跺着脚的女孩儿,“其实,任妍妍在楼下等你。”
卓霜然着实没想到,猛得扒上窗口望了出去。任妍妍今天穿得很少,夜晚的风又夹杂着寒意,似乎把她冻得直跺脚,但还是坚持等待。
她不禁动容,如果可以就想直接从二楼的窗口跳下去。可自己的书还在夏之焉手上。
“快去吧,我明天帮你送过去。”夏之焉单手抱书,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后,好像要给她勇气。
“不好意思!我明天来拿吧。”
卓霜然道了别,飞奔下楼梯,就怕任妍妍等不及了就走了。
好在她够快,她也够坚持。
“妍妍!”还没走出大楼,卓霜然就大声喊道。
原本还在低头跺脚的任妍妍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喜。
“等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上来?”卓霜然找出书包里的丝巾一下围上了任妍妍的脖子,即便难以御寒也聊胜于无。
“里面不方便说话,我……”任妍妍本想说什么,余光一瞥看见了夏之焉,想说的话愣是含进嘴里。
她朝他点点头,目送他一路离去。
“我们回宿舍说。”
她们小跑着回到宿舍,原来还觉得冷,现在已经是一身薄汗了。
卓霜然放下书包,把纸袋放在书桌上。久未坐人的椅子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她拿出湿巾前前后后擦了一遍才坐下。
“你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
任妍妍坐立不安,支支吾吾的:“就去调查了一下,顺便听你的话,思考了一下。”
“想明白了?”卓霜然抬眼,观察她的表情。
任妍妍低笑一声,那是从未有过的茫然:“我跟钱方说分手了。”
卓霜然一愣:“为什么。”
“但十分钟以后就后悔了。”她的表情愈发苦涩,“因为我突然发现一个秘密。”
秘密?
“我大概是喜欢钱方的。”她顿了顿,强调起来,“就是那种传统意义的喜欢,我本来以为分手了就能洒脱了,但心里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什么东西堵在那儿。”
卓霜然追问:“他同意了?”
任妍妍摇头:“所以,我发现了那个秘密。我连谁是情敌都没搞明白就在那里瞎闹腾,太可笑了。”
原来她说的秘密不是指自己的感情。但所谓的情敌又是怎么回事?
“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上那么蠢的人?人家喜欢他那么久他居然看不出来?”任妍妍猛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包。
“多金身材好,阳光又开朗。”卓霜然掰着手指,细数曾经任妍妍对钱方的评价。
还在愁绪中的任妍妍嘟起嘴:“难道我不多金我身材不好我性格很差吗!”
“是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是自恋呢?”
“你真讨厌!别打岔啊!我在说情敌呢!”任妍妍嗔怪道。
“本来就很多……等等,你说的喜欢了很久又看不出来的人……”卓霜然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是姚思淼,她下午来找我,求我和钱方再聊聊……”任妍妍声音越来越弱,“太明显了,我想忽略都做不到。”
“所以,你想退出?”
“我觉得她比我更喜欢他,所以……”
卓霜然叹息,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那你为什么要哭呢?”
任妍妍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抹了抹,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可是我一想到他们两情相悦在一起就很难过嘛!我第一次动心嘛!就不能给我个he吗?”
“恭喜你,思想境界终于升级了,你该开心。”卓霜然将她拥进怀里,任由她的鼻涕眼泪擦在身上,“有了喜欢的人其实是很幸福的事啊。”
就像她喜欢夏之焉,虽然情绪会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波动,但只要站在他身边,仅仅是看着他就觉得相当满足。
“你这什么歪理,有本事就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幸福去,看你到时还幸不幸福。”任妍妍抽泣了一会儿,推开卓霜然,脸上挂上一抹嫌弃之色。
卓霜然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从纸袋里拿出夏之焉给的波子汽水,得意起来:“他给我的,说不定,我们就是双向奔赴呢?”
哭过之后畅快不少,任妍妍已经平静下来,看着一脸痴笑的卓霜然若有所思。
“你也太天真了,有沈嘉惠这种情敌还笑得出来。”
卓霜然打开塑料纸,一边琢磨喝的方法,一边说道:“哪是什么情敌,夏之焉都说了,他们就是亲戚。”
她依稀记得是要把珠子用力往里按。
“他没告诉你,他们是那种可以结婚的亲戚吗?”
噗通。
随着透明珠子落入瓶身,呲——气体冒出,气泡沿着玻璃没爱攀附向上,直到达到瓶口,哗啦一下溢了出来。
透明的液体沿着瓶身一路向下,沾湿了握着瓶身的手掌,最终滴落在地上。
一滴,又一滴,逐渐消失,仅仅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