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救赎
一直到了上公交车，温暖才恍惚反应过来。
许桓拒绝那个女生的理由，太矮了，对不齐。
她不知道对不起还是对不齐，光一个个子矮，好像无形中就把她淘汰了。
她观察过那个女生，那个女生个子也不算很矮小，至少比温暖高很多。
可是许桓可能有188+cm……
所以他看那女生的时候都是低头看的。
温暖自己勉强够到1米6。
想到这里，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结果许桓在她对面站着。
她也看到了许桓的大长腿和脚。
他穿着一双灰白色的平板鞋，白蓝相间的校服，显得他腿很长。
校服裤子好像短了，隐隐看到了他的脚踝。
许桓一直看起来很干净，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洗衣液香。
温暖深呼吸，不合时宜地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烟味，她猛地抬头，便见许桓凑了过来。
温暖眨眨眼，问他：“干什么？”
许桓的声音和眼神带着戏谑：“你盯着我的裤子看什么？”
温暖：“……”
许桓小声问：“在看哪里？没见过啊？”
周围人很多，因为是下班的高峰期，家里距离公交站比较近，所以温暖才坐公交车。
挤是挤上了，就是人太多了。
许桓好像也回家，这是温暖没料到的。
陆鸣本来也要上车的，但看人太多，就打了出租车。
只有温暖和许桓挤了上来。
温暖被他问的窘迫，便也不答话。
直到到站下车，温暖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许桓也下了车，他们一同进了小区。
隔着一段距离走着，温暖突然回头跟他说了一句：“不准说女生个子矮，那样很伤自尊。”
许桓一愣，扬唇笑了笑：“你不矮，你高的很。”
温暖：“……”
温暖知道许桓在笑话她，索性不理他了，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家的单元楼。
许桓眼底的笑意，在温暖离开之后，消失殆尽。
温暖上高中后，张小曼辞职做了家庭主妇，因为温长生说：“温央上高中的时候，你为了让他考个好学校，都在家待了三年，他也出息，没有辜负你。这暖暖上高中了，你也要多注意她的日常生活，赚钱的事情我来就是了。”
张小曼原本想着暖暖现在还高一，不必着急，但温长生这样说了，她也只得为了闺女，把工作辞了，一心伺候闺女上高中，等她考个好大学，再出去工作也不迟。
于是她家就在小区里开了小卖部，温暖上课的时候，妈妈就在小卖部看店。
温暖每天回来都有妈妈等着，还有香喷喷的饭菜别提多幸福。
她一进门就能洗手吃饭。
刚在吃，突然听到楼下有什么动静，张小曼看了一眼，啧了一声。
温暖问她怎么了，张小曼把窗户关起来道：“许桓又挨打了，今天有人找到小区来，问他爸要医药费，他爸没钱，被人骂了个窝囊，我在小卖部都听到了。结果他今天还敢回来。”
温暖一口米饭扒在嘴里，瞬间味同嚼蜡。
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可是妈妈说：“你说生了许桓这样的孩子有什么用？你哥要是像这样，我早打死了。”
温暖咽下一口饭，放下碗筷道：“妈妈，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的，以后不要说了。”
不管父母怎么看待许桓，在温暖心底，对许桓始终有一层滤镜。
许善诚打许桓的时候从不手软，所以温暖都能想到许桓遭受了什么。
许桓打人是不对，他爸教训他也没有什么错，但温暖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她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去药店买了几个创可贴，去了教室，发现许桓没来。
她假装扔垃圾，把创可贴放在了许桓的桌兜里。
可是这个晚自习，许桓没有来。
温暖心神不宁一晚自习。
她总觉得许桓会出事，这种感觉异常强烈。
不出意外，许桓旷了晚自习，被班主任记住了名字，明天少不了一顿惩罚。
但这个晚上的许桓在干什么，谁都不知道。
也是这个晚上，温暖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
而她的感觉也应验了，许桓没有去上晚自习，确实有他自己的苦衷。
下晚自习后，张彤彤喊温暖一起回家，他们两个的家距离也不是很远，可以坐同一路公交车。
温暖原本是想回家的，可是张彤彤说：“暖暖，你大概不知道吧，许桓今晚被人教训了。”
温暖一愣：“啊？教训？”
张彤彤点头，小声道：“他之前不是打了人，进了局子，听说打得不轻，他爸要赔很多医药费，结果没按时交上，被人找到了家里，把他家的家具都砸了，今晚许桓没来上晚自习，就是去找人算账了，可是你猜怎么着？”
温暖的心都要跳出来：“怎么着？”
张彤彤煞有其事道：“被人打了一顿关在了荒芜巷的苹果园里。”
温暖：“……”
许桓怕黑，因为小时候他不听话的时候，他爸就把他关在小黑屋里让他反思，所以怕黑这种事是他从小的阴影。
温暖什么话都没说，在她家小区门口下了车之后，没有回家，而是又用兜里仅剩的几块钱打了车，去了荒芜巷。
荒芜巷以前住人的，但后来拆迁了，这里的人以前都务苹果，但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距离郊区已经不远了。
她的钱不够，到了那里还要步行一里左右，司机大叔还问她：“你一个小女孩，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幸亏我不是坏人，不然这里多危险啊。”
温暖也害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来了。
她佯装镇定地跟司机大叔告别，说她在这里有点事，那司机大叔还问她需要不需要报警，温暖赶紧摇头。
荒芜巷四周都是被拆迁的老房子，还有没有拆迁的，都被围堵了起来。
听说这里要建新区，但还没开始。
苹果园距离巷子还有一段距离，温暖从没这样胆大过。
她甚至没想过来这里的后果，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那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许桓怕黑啊，他在这么黑的地方，吓哭了怎么办？
她一边走一边想哭，旁边有什么声响都能把她吓死，走了大概半里路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好像哭了之后就不怕了似的，但她不敢大声。
她也很害怕啊。
这里荒无人烟，一个人都没有，好像一个寂静的坟场。
她甚至都没有怀疑张彤彤的话就来了，万一许桓不在这里呢？
她不敢想了，越想越怕。
又走了十多分钟，到了苹果园的入口，里面的果树黑漆漆一片，阴森可怕。
好像这些苹果树还有人在照看似的。
临近寒冬腊月，这树上的苹果也都被收走了，零星地挂着几颗。
温暖抽抽鼻子，走进苹果园，开始小声地呼唤许桓的名字。
她根本不知道许桓在不在这里。
温暖吐了一口气吗，想着她是大人了，不能胆小。
她要鼓足勇气。
许桓原本是想给他爸讨个公道的，那个打人的恶棍，先动手打许桓的，许桓才没忍住还手了，下手也狠，只是废物不经打，随随便便就进了医院，碰了瓷。
许桓进了局子，被教育不说，还被他爸许善诚在派出所外面揍，路人都看着。
许桓一直憋着一口气，但他没有去找那个家伙算账，结果那家伙的父亲带着人来要钱，把他家的家具给砸了。
许桓一气之下去算账，结果对方人多，他被一群人打了，捆了扔在了这个苹果园的废弃小屋里。
他平生最怕小黑屋，天一黑，一点光亮消失殆尽的时候，许桓的身子忍不住颤抖，全身上下的毛孔都闭塞了。
他甚至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希望睡一觉后就天亮了，肯定有人会发现他。
可是越是闭眼，感官越被无限放大。
越是可怕。
他总感觉自己周围都是人。
但周围很黑，这一晚甚至没有月亮。
他全身发抖，脸色和唇色都开始发青，被捆绑的双手也忍不住颤抖着。
双脚更是不能动，他的仇恨和怒气也在被无限放大，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他甚至酝酿出了无数种完美杀人的方法。
他恨地咬牙切齿，但这一晚上他要怎么度过去？
不能睁眼，一睁眼就好像周围有无数的生物在徘徊。
这比见了妖魔鬼怪更可怕。
许桓咬着牙，细碎的头发都被冷汗湿透了，身子忍不住地打着摆子。
不会有人来救他了，只要熬过今晚，只要让他得到自由，他就要去砍了那一家。
欺负他的，必须要付出代价。
就在他酝酿完美犯罪手段时，突然听到了一声胆怯的脆脆女声。
许桓立马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仔细听了听，发现真的有人来了。
是熟悉的女孩声。
温暖？
许桓不确定地睁大眼睛瞅着门口，试图回应：“温暖？”
已经到附近的温暖听到有人叫她，憋着的一口气终于舒开了。
她朝着小屋的方向跑来，在黑暗里跑的太着急，一下子崴到了脚。
但她没有顾着疼痛，赶紧起来走到小屋旁边，敲门：“许桓？”
许桓一听真的是温暖，惊讶又不可思议，他的声音都有点颤抖：“温暖？你怎么来了？”
温暖一听许桓在里面，一颗心算是安定了。
她想打开小屋，结果发现小屋在外面锁着。
温暖没有回答许桓，而是问：“钥匙在哪里啊？”
许桓也不知道钥匙在哪里，但这一刻，他的恐惧好像消散了很多。
他眼尾通红地看着门外那个忙活的影子。
她怎么会来……这么远。
温暖见没有钥匙，便想着把门撞开。
是那种并不怎么结实的木门，是种苹果的人用来看苹果，休息的地方。
温暖告诉许桓：“我撞开了。”
温暖抬脚踩了几下，无济于事，便直接往远了走，也顾不得脚踝的疼痛，直接朝着门撞了过去。
木门应声而倒。
许桓看到了一丝丝的光，还有温暖模糊的身影。
许桓的身子还在发抖，但已经没那么怕了。
温暖见门被撞开了，出了口长气，走到许桓身边，摸索到他的位置，只见他被捆在床上。
温暖连自己哭过都忘了，声音都有点沙哑。
她问许桓：“你怎么被捆起来了啊？”
许桓轻轻地吐一口气，回答：“先给我解开。”
温暖摸索着给许桓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许桓终于能动了，他坐了起来，又把双手递给温暖。
温暖在黑暗中摸到了许桓的手，一个激灵，赶紧移开。
但许桓的手格外冰凉，这一点无法忽略。
温暖抿着唇，在黑暗里，许桓也看不清他的情绪，就知道她不开心。
解了半天，发现绳子打的死结。
温暖一时间解不开，就用牙齿咬。
她把牙齿咬疼了之后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责备许桓：“你就不能听点话吗？你为什么不听话啊，老是打架，被人绑在这里来，你一个人多害怕啊。”
温暖抽泣着，但没有停止手里的动作，继续咬着绳子。
许桓的一颗冰凉坚硬的心，在她的哭声里，慢慢变得柔软。
他轻声道：“你别哭。”
听到她哭，他的心都疼了。
温暖咬了半天，终于把绳子给解开了，她将许桓手上的绳子扔开，自己坐在了许桓旁边，止住了哭泣，可是语气还是委屈：“我下晚自习都没有回家，我妈妈和爸爸肯定担心的，我们要快点回去。”
许桓嗯了一声，想问她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但又没问。
许桓缓了缓，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他的恐惧还在，但心理上缓解不少，他轻声唤她：“走了，暖宝。”
温暖一愣：“啊？”
许桓拉她的胳膊，但温暖感觉他的手在抖，或许是知道她害怕，她另一只抓住许桓的手，像小时候每个他怕黑的夜里，用自己的小手，给他勇气。
许桓的手抖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一股温热的触感包裹，他知道，那是温暖的手。
思绪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上小学那会儿，许善诚总是经常很晚回家，许桓就一个人在家里，他们又经常欠电费，所以待在黑暗的环境是许桓的必修课。
可是后来有个小女孩，会经常主动来找他，陪他在黑暗里等很久，直到她妈妈跑来找她。
许桓的薄唇紧抿着，牵紧了温暖的手，只是轻声道：“我说走了，快点回家。”
温暖哦了一声，跟着许桓的脚步，但她的脚这会儿尤其疼。
这疼痛盖过了牵手的甜蜜。
走了两步她不走了，许桓问她怎么了，她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脚崴了。”
许桓看了一眼她的脚，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蹲下来，给她揉脚：“很疼吗？”
温暖点头：“嗯，很疼。”
许桓问：“你为什么要来？这么远，这么危险，你跑来多危险。”
温暖没答话。
许桓说：“下次不准了。”
温暖也不知道为什么，赌气的话就说出口了：“要是换成你女朋友，你一定会让她来吧，毕竟能陪你。”
许桓一愣：“我哪有女朋友？”
温暖回答：“迟早有的，你几天换一个。”
许桓懒得跟她计较：“疼不疼了？”
温暖感觉许桓的大手按在她的脚踝上，有点诡异，又有点甜蜜蔓延。
但还是很疼。
许桓当机立断道：“你这么慢可不行，这会儿估计快十点了，再不回去你爸妈得报警了。”
许桓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我背你。”
温暖：“……”
见温暖迟迟没有动静，许桓回头问：“怎么？嫌弃？”
温暖哼了一声：“你背过多少女生？”
许桓问：“你在意这个？”
温暖怕她的心思太明显，赶紧上去趴在许桓的背上。
“高个子的男生，脊背会不会有安全感？”
许桓把她背起来，往上颠了颠：“谁知道呢，反正从我背上滚下来，估计会摔得很惨。”
许桓一只手抓着自己的手腕，没敢碰温暖的腿。
温暖被背起来，一刹那还有点晕高。
但是她心跳好快，也不敢贴在许桓的背上，就直直地坐着。
许桓有点吃力：“你能不能趴着？”
温暖又小心翼翼地趴在他背上，两只手护在自己胸脯下。
毕竟都长大了，不是以前小时候了。
许桓背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不是很重，你有没有八十斤？”
温暖回答：“九十四斤。”
许桓说：“好轻。”
温暖没答话，其实她是微胖的，不是很瘦。
她有肉。
许桓把她背到巷子里歇息会儿，又继续往前背，温暖想自己走，许桓不让。
许桓说：“你的脚只会越走越严重，明天你连早操都不能上了。”
这是肯定的了，明天她一个人要待在教室打扫卫生。
两个人在黑暗里摸索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温暖小声地问许桓：“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许桓问：“什么？”
温暖说：“别学坏了，也别打架，更别旷课，我们一起考大学好不好？”
许桓沉默了。
夜风微冷，可他的心，却有点热。
他也可以为了谁，去做一个人人喜欢的孩子，不是么？
温暖就知道自己管的有点多。
但她真的不愿意看到许桓一个好好的少年，变成人人不齿的样子。
温暖小声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管得多了？如果你不想听，也可以不听，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谁知许桓又把她往上颠了颠，反问：“有什么好处？”
温暖赶紧回答：“好处多了去了，可以让很多女生喜欢你，也可以让老师和同学崇拜你，让那些不看好你的人闭嘴，这些都是好处。”
许桓轻笑出声：“那你呢？”
温暖一愣：“我？”
许桓点头：“嗯，你给我什么奖励？”
温暖一时语塞：“我能给你什么奖励啊，我什么都没有。”
许桓笑着背着温暖跑起来，温暖被吓得抱住他的脖子。
许桓也是在瞬间感觉到了温暖的不一样。
种种事迹都在表明，这个姑娘长大了。
软软的一团，压在许桓的背上。
许桓咽了咽唾沫，在夜风里告诉她：“好，我答应你，以后做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