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婆婆,是我,刚才帮您还被踹了一脚的那个。”吴乌雾在前门,故意把声音说的很大,好叫屋后的陈遂也能听见。
吴乌雾注意听着屋内的动静,发觉他说完话后那老婆婆就没了声音,他再度敲了敲门,喊道:“婆婆?您开下门好吗?”
还是无人回答。
那老婆婆拄着拐杖就想从后门偷偷溜走,她一拉开后门,见到的便是等候多时的陈遂。她一愣“啪”的一下就想关上门,被陈遂眼疾手快的伸出胳膊抵住了门。
他痛的眉头皱了皱,随即轻声细语的跟老婆婆解释道:“婆婆,我们是来借水的。”
“借水?不是来要回之前的铜板的?”那老婆婆隔着门缝抬眼看他。这门口的少年对她而言又高又大,莫名有种压迫感。
陈遂点点头,微微放松了点身形,背微微弓起来,好让自己看起来更随和一点。
“先说好,那些吃食我可都吃了,铜板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了,我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你们的。”老婆婆还是凶巴巴的,不过松开了抵着门的手。
陈遂的胳膊终于得救,他皱着脸悄悄的甩了甩,小表情有些可爱,带着少年特有的生动,气氛便一下子缓和了起来。老婆婆傲娇的哼了一声,让开身子将他放了进去。
吴乌雾一个人等在门外老半天,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又怕离开了前门那老太婆会从这儿跑了,等的那叫一个抓耳挠腮,好在前门很快打开。
陈遂和吴乌雾老老实实的跟在老婆婆身后,接过老婆婆递来的破了一半的葫芦瓢,小心的舀了水到门外交替着洗脸。期间老婆婆就坐在一把长凳上,眯着眼打盹儿。
他俩洗完了才一人一边坐在老婆婆对面,问起了正事来。
“婆婆,您为什么说山神是妖怪?您还知道些什么吗?”陈遂擦干了手,重新系着刚才取下来的抹额。
老婆婆眯着眼,好半天才慢慢的睁开,浑浊的眼珠子被耷拉下来的眼皮遮了一半,但依然有神。
“你们两个少年郎,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想弄清其中的缘由。”陈遂坐的是一把小矮凳,这使的他的视线跟老婆婆差不多高。吴乌雾坐在他旁边的另一把矮凳上,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老婆婆撒娇道:“婆婆你就告诉我们吧,看在我前面还挨了你一脚的份上。”
那老婆婆也没再坚持,只是叹了口气,视线从他们身上转向窗外,陈遂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看去,是那座山。老婆婆幽幽的声音响起,他转过头,认真的听老人家说起往事。
“那还是我小时候的事了。”老婆婆喝了口水,砸吧砸吧干扁的唇,似乎在考虑着从哪儿说起。他们面前的小木桌上摆了几个老旧的竹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竹杯外面的经过岁月的打磨呈现出光亮的玉质感。吴乌雾一点也不见外的给自己和陈遂也倒了杯水,桌子中间还堆了一些吃食,正是他们刚才在出嫁队伍里接的坚果和糕点,只是里面的铜板被老婆婆收走了。
原来她前面说吃完了是骗人的。
“我阿娘走的早,是生弟弟的时候难产走的,所以我们家就剩下我和阿爹。我阿爹那个人啊,是个闷葫芦,不会说话,别人说什么他都只是笑着听着,从不还嘴,总是免不了被人欺负。但是阿爹很能干,我那时候还小,他什么活儿也没让我做。他一个人又是照顾我又是照顾地里的庄稼,还要时不时去照覆城里找找活儿做,竟也全都做下来了,当时附近的人都笑说他把我养的跟庄稼一样好。”老婆婆回忆起自己的阿爹,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眼神里满是怀念。
“我约莫长到十来岁,都还没有名字。阿爹一直叫我的小名妙妙,可能在他眼里始终觉得我还小。”
两个少年对于十来岁还没大名这件事还挺震惊的,那婆婆看出他们眼底的惊讶,无奈的笑了一声道:“你别看这照覆城,紧挨着那鎏金宝殿,可是像我们这种住在最西边的,多的是吃不饱饭上不了学堂的人,更别说起名字了,好多人一个小名叫了一辈子。”
“住在我们这儿的,有些人连那鎏金宝殿都没见过。你俩出去看看就知道,在这儿,可是连个金屋檐都看不到。”陈遂点点头,这一点他刚才跟着送亲队伍过来时就发现了,西边和城里仿佛两个世界。
“那年夏天又是到了神女出嫁的日子,每年我都会去,为了捡点吃食和铜钱。那天我早早的就等在了观星楼,捡了比以往还要多的吃的。那家人的一个家丁,嫌我靠的太近,把我往人群外驱赶,我一害怕摔了,东西撒了一地,全被周围的人抢走了。我伤心极了,后来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把她的分了一半给我。唉……”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停下来歇了歇,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平儿姐姐。她送我回去,才发现我们两家住的就隔了条街。我那时候只要一有空闲,就去找平儿姐姐玩,她知道我没有大名后,给我取了个名儿——符露,说是希望我是个有福禄的人,阿爹高兴的很。唉……我们这种地方的人,哪会有福禄啊。”老婆婆说起自己的名字,难得的有些害羞起来,但她满面愁容,眼里有化不开的忧伤,她很小声的感叹了一句:“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咯。”
“符露婆婆,那时候观星楼的礼事就是今天那位了吗?”陈遂见婆婆拿着核桃想吃,主动接过来替她开核桃。他单手轻轻一捏,核桃皮就碎了,他仔细的把核桃仁挑出来,一一递给她。
时隔多年她第一次重新听到有人叫她名字,愣了一瞬,心道这少年郎果然讨喜,这一声符露婆婆叫的深得她心。于是她难得的收起了点被苦难锻炼出来的尖酸刻薄,接过了核桃仁放在嘴里慢慢的嚼,牙没几颗了吃这种东西费劲。
陈遂剥完核桃,手无意识的伸向云片糕,结果还没碰到,就让老婆婆敲了下手背。他吃痛清醒过来,默默的收回了手。
他专心做事时习惯了叼一块甜食放嘴里,刚刚不过是条件反射。
护完食的符露婆婆从兜里抓了把花生放在他俩跟前,回道:“就是那个欧阳赫,哼,狗屁礼事,就是个妖怪的走狗!”她不屑的啐了一口,又接着之前的话说:“我跟平儿姐姐认识了好些年,她出落的越来越漂亮,当时是不少少年郎的心上人哩。我跟平儿姐姐几乎无话不谈,所以我知道她有位心上人,是照覆城内教书先生家的大儿子。那先生家一点也不嫌弃我们这里,听说本来是要带着那位大郎来说亲的。”
“后来呢?”吴乌雾美滋滋的吃着花生,喝着凉井水,有种茶馆里听书的感觉,便忍不住催促符露婆婆讲快点。
符露婆婆又是一声冷哼,没好气的说道:“后来还能怎么样,本来该是一段佳话的,谁知平儿姐姐的名字出现在了无字卷轴上!那时候大家已经将这当做一种荣耀了,谁敢跟山神抢人呐!”
“那她的心上人就这样看着她献祭给山神?”陈遂好奇的问道,若是换做自己,不管对面是什么人,就算豁出性命他也要把心上人抢回来。不过就沈星河那性子,怕是没什么人能强迫得了他。陈遂脸上泛出点可疑的红晕来,摇摇头将沈星河的身影从脑海里晃出去,专心听符露婆婆说话。
“那教书先生家的小子都是些书呆子,当场就跟平儿姐姐断了来往。我一直记得那个夜晚她哭红的眼。但大家都觉得这事天降的喜事,我当时还挺羡慕她的。献祭前一晚我正好在她家,观星楼的人来接她走,我好奇想跟去看看,那些人可能见我一个小姑娘,就没把我当回事儿,带着我一起去了。”
“献祭前一晚都要住到观星楼吗?”
“是的,那高塔后面还有个小院子,有许多厢房。献祭的神女要提前去试嫁衣。我记得他们当时给了平儿姐姐一个香炉和一块绿色的塔香,说是引路用的。我当时觉得新鲜,悄悄的掰掉一块。”
“绿色的塔香?就是今天李珠儿手里捧的那种吗?”他今天看到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新娘子要捧香,原来是用来引路的。那他进不去甲癸山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陈遂满肚子疑问,但符露婆婆陷入了回忆,没有理他。
“多亏了我当时藏的那点香!让我知道了山神的真面目!我当时在人群散了后偷偷点着香进去了,想去找平儿姐姐。结果我看到十几个瘦长的怪物!它们长着人形,但是没有五官,脑袋上面前后都是长着獠牙的嘴,身后还有一条光秃秃的尾巴。”
符露婆婆激动的握紧了拐杖,整个身子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一双眼睛睁的浑圆,不知道盯着哪处看,连声音都发着颤:“那尾巴尖儿上长着一直眼睛,骨碌碌的转,我吓的趴在草丛里,看见它们围在平儿姐姐身旁。平儿姐姐已经晕过去了,我听到它们说今年送来的这个肉太少,不够山神塞牙缝的,随后就抬着平儿姐姐走了。”符露婆婆一口气说完,颤抖的手端着水杯喝了口,试图缓和情绪。
“他们既然要吃人,直接抓不也是一样的吗?为什么要绕这么多弯子?”吴乌雾想不明白,不过他听的大为震撼。
“哼,谁知道呢,没准是为了把我们当长期储备粮呢。要是直接抓来吃,只会引起大家的恐慌或者反抗,到时候照覆城只会变成一座空城。”符露婆婆重重的放下水杯,一种无力的愤怒让她的脸有皱了几分:“我在香燃完前逃了回来,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一连病了好几个月。我16岁那年,阿爹病倒了,我没有钱请大夫,就把注意打到了那百两黄金上,只是没有被选中。当时但凡没出阁的女子,几乎都在观星楼留了名字呢。”
一晃几十年过去,那甲癸山,只怕是白骨成堆了。
一时间屋内三人心情都有点沉重,那老婆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哦对了,其实当时有传说说甲癸山里有一件神秘的宝物,我没被选上后还想着豁出性命去山里找找看,不过没了引路香进不去啊,唉……”
她话音未落陈遂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符露婆婆被他吓了一跳,嗔怪道:“少年郎!我老太婆可经不起你这般吓!”
陈遂顾不得太多,他认真的盯着婆婆,隐含期待的问她:“婆婆,你可听说宝物是什么样的?”
“这谁知道!没准是些金银财宝吧。你瞧瞧那些卖女儿的家伙,谁不是为了钱财。”
陈遂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收获也不小,两人从符露婆婆家出来时已经是暮色降临。刚进客栈就被店小二追着要他们续房费,他俩无奈之下只能再续了一天,回房间后饭也没吃,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便就直奔观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