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陆生跌跌撞撞的走在木料加工厂附近的森林里，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因为无法承受灵魂的痛楚而摔倒在地。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冷汗从额头滴到落叶上，眼里的瞳孔停止了融合，交叉在一起，看起来更为恐怖。陆生就这样不人不鬼的躺在厚厚的枯叶间，潮湿的泥地上长满青苔，有不知名的小虫子缓缓爬过，他像一具刚刚死去还未来得及腐烂的尸体一般，两眼空洞不知看向哪里。
他咬着牙忍受着无处不在的痛苦，脑海里不停闪过的画面让他不知不觉间落下泪来，痛苦，不甘，嫉妒，后悔等各种情绪随着画面不停的涌上心头。
画面里他有时候是三四岁的小孩，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瘦小的跟着大人在田间劳作，做着力所能及的事。那时候他总觉得饿，很饿，非常饿，无时无刻不想找吃的，但总是吃不饱。
每天有干不完的活，每天都非常饿。
然后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有一天村子里闯进了一批山匪，烧杀抢虐，□□妇女。家里的大人们慌慌张张的躲进了用来储存红薯的地窖里，却没来得及顾上他。他还提着刚从井边打来的水，一脸茫然的看着乱遭遭的景象。水桶不知道被谁一脚踢飞了，他记得有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在他眼里像巨人一样，用刀尖挑起他的衣服，说要把自己带回去煮了吃。他害怕极了，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小声的喊着“娘亲”，那些土匪就笑的更起劲了，用刀背把他高高的抛起玩。
他害怕的“娘亲”也不敢喊了。
然后他落到了一个带着竹叶香的怀抱里，眼睛被一双温润的手捂住，他听到周围的笑声都变成了惨叫，等到他被放到地上时，已经回到了自己家。
爹娘千恩万谢的从地窖里爬出来，摁着他的脑袋磕头，求救他的仙君将他收入门下，但是仙君摇摇头走了。小小的他只能看到一点月白色的衣袍，上面绣着漂亮的云纹图案。
然而小小的陆生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家人从此对他更加苛刻了。他们不停的责怪他入不了仙君的眼，时不时就要打骂他。他想不明白，只得时常守在村子旁的小路上，期盼能再遇见仙君。
还真让他遇见了，那人给他带了他从没吃过的糕点，他高兴极了，就将那些被打骂的委屈抛在了脑后。
后面每次遇到仙君都会给他带各种小零嘴，他想着父母的话，再次请仙君将自己收入门下，但还是被拒绝了。他委屈的不想再去找他，可每次挨了打骂又想念仙君的小糕点，于是他又去了路边，却看到仙君牵着个比自己大许多的哥哥，那哥哥生的好看极了，走累了不肯走，仙君就弯下腰哄他。虽然他从未看到仙君的模样，但一定是温柔至极的模样。
小小年纪的他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味道，这嫉妒像毒芽一样，在内心疯长。
有时候画面又变成一个眼睛大大脸圆圆的少年，嘟着嘴给自己递好吃的，他也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长高了不少，只是依旧很瘦。那少年有一把漂亮的匕首，并把它送给了自己。他接过来握在手里，十分警惕，像一只脱离狼群的凶恶狼崽。
这个少年话很多，叽叽喳喳的，十分爱笑，一笑起来好像天底下就没有什么难事。陆生起初很讨厌他的笑，他觉得刺眼极了，于是刚开始他总忍不住欺负他，把少年弄哭，看着他圆溜溜的大眼里盛满泪水，再也笑不出来，他才觉得好受点，才没觉得自己被他衬托的那么不堪。可这少年好像十分健忘，从不记仇。自己昨天才欺负完他，第二天他又带着好吃的来找自己，热情的拥抱他，笑容依旧那么灿烂。
渐渐的两个人成了好朋友。那少年带着他去了很多地方，有时候在泛舟，一整个湖泊上开满了莲花，少年想吃莲子，摘了半天都够不到，他就躺在船上嘲笑他。满意的看着他气鼓了的腮帮子，没意识道自己也在笑。
但那少年气过之后改变主意，没再叫他帮忙，而是开始跟他描述那新鲜的莲子有多好吃，有多鲜美。这下他坐不住了，匕首一挥摘了满满一船的莲蓬回去。
有时候他们在酒楼，两个人要了一壶酒，举杯对饮。两人都是第一次喝，被烈酒辣的直吐舌头，又被对方的模样逗乐，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发誓后面再也不点酒了。
有时候是雾气缭绕的汤池里，圆脸的少年被蒸腾的水汽笼罩，整个人泡的粉嘟嘟的，还张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凑近自己，问他怎么生得这么白。
他们还去了许多地方，那个爽朗的少年个子慢慢在变高，眼睛依旧大大圆圆的，永远那样天真的看着他，永远吵吵闹闹的出现在他的周围。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过的最好的日子了。
但是好景总是不长，那个少年落水了，自己跳下去救他，然后晕了过去。
陆生不知道，也许是晕了过去，也许是死了，总之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少年哭肿的眼，那双大眼睛再也不明媚了。可他心里却毫无波动……他又开始觉得饿了。
有时候画面又回到那个村庄，但不同的是一直打骂他的家人们都血肉模糊的倒在了他跟前，再也不会用最恶毒的话骂他了，他拿着家里做农活用的钝刀站在那里，扭曲的笑了起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畅快。
他想他的母亲没骂错，他可能就是个地狱来的恶鬼。
有时候画面又变成了树林，他躲躲藏藏的四处流浪，身边没有那个少年。有不识好歹的叫花子看他瘦弱，就想抢他的东西，被他用石头砸了个稀巴烂，因为他舍不得用那把匕首。
有时候画面还是他在四处流浪，但看着年纪比和少年在一起时要小。他到处流浪，被人驱赶，挨打。他本以为离开家后就在也不会有人打骂自己了。即便经常饥不果腹，他也会每天坚持去河边清洗自己，哪怕穿的破烂，却始终干干净净。因为他总免不了想起仙君身边那个越长越高，越来越好看的人。有那样的人物在，仙君不收自己，是多么的理所应当。
他陷入偏执的执念，却始终无法恨救过自己的仙君，于是顺利成章的将所有嫉妒恨意不甘都放在了那个人身上。
这些画面来来回回，搅得陆生脑袋生痛，他知道这些不是他现在经历过的事，但那个少年的灵魂带来的种种情绪还是将他淹没。
最后画面又出现了那位圆脸的少年，对方被自己掐着脖子，他像今天的吴乌雾那样哭的稀里划拉的，却没有挣扎，一直在跟他道歉，说害了自己，但他原本只是想要救活他。
少年絮絮叨叨，他完全没听进去，好饿，他看得到少年的灵魂，发出柔和的暖光，像他人一样温暖，看起来好吃极了。
他咽了咽口水，开始疯狂的进食。
画面定格在少年逐渐失去色彩的的大眼睛上。
陆生又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修炼的魂道和许多世以前的自己一样，并不顺利。原来的那个少年应该就是自己，可现在的自己的魂魄却始终留有一线，排斥着少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排斥，毕竟他现在所求的就是取得力量，杀了沈星河。
脑海里少年的脸慢慢的和吴乌雾的脸重合，陆生终于明白过来那丝熟悉源于何处。
……
吴乌雾除了轻微脑震荡以外都是些皮肉伤。他中间迷迷糊糊听到他爸的声音，再问他情况，他下意识的隐瞒了真相，说是自己把小满打伤了，气得他爸把他骂了一顿。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小满。
杨满苍反而比他严重，肋骨骨折并造成内出血。吴乌雾自责的坐在他的病床边，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少年，心里难过极了。
还好小满没事，不然他既无法原谅陆生，也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他早就发现陆生的不对劲，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没有把他从厂里赶走，解除安全隐患，才造成了小满现在的伤。
他无精打采的垂着头，双手捂着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还是自己太天真了，总以为陆生不会伤害别人。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真心相待，迟早可以破除陆生那冷冰冰的壳，可以改变他。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可为什么自己对着陆生，心里总是会生出点痛来？
一向开朗的吴乌雾难得忧郁的趴在杨满苍的病床上，叹了不知道多少回气。
“小吴哥……”杨满苍小声的喊他，伤口牵动痛的他小小的吭了一声，但他还是小声的笑着说：“你别叹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小满？你醒了？呜呜呜……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都是我连累了你呜呜呜呜……”憋屈在心中的不安与自责，终于在杨满苍醒来的这一刻爆发，吴乌雾哇了一声哭了起来。
“没事，哥你别哭啊……这下别人更加以为我死了……”杨满苍被他小小的吓了一跳，还好这是个高级病房，不会吵到别人，吴乌雾特地给他升级的。
“呸呸呸，童言无忌，不准再这样说了啊。”
“嗯嗯，哥你没事吧？陆……陆生哥呢？”他提到陆生时明显还有些害怕。吴乌雾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醒来时就在医院了。
“小满，陆生的事能不能替我保密？刚才我爸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我生气把你打成这样的……”吴乌雾垂着头沮丧的说道。
“嗯，我本来也没打算说。倒是哥你，肯定要被吴总骂了。”杨满苍自己受着伤，却还反过来安慰他。
吴乌雾心疼这个弟弟的懂事，自责道：“都是我不好……”
“这个，是给你的。”吴乌雾拿出一个盒子来放在床头：“本来你快生日了，我提前买好的，现在当是赔罪送给你，生日的我再重新买。”
“是新出的那个手机！嘶……好痛！”杨满苍一眼认出包装来，开心的说话声音不自觉高了，扯的受伤的地方痛的厉害，但他还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包装盒，迫不及待的想拆开。
“现在不许玩，得等你好起来。”
“知道了，谢谢哥！”
“好起来了你再带我打游戏。现在好好睡觉，我爸给你放了假，你安心休息就好。”不好打扰病人太久，吴乌雾交代了几句走了。他自己的手机被陆生摔坏了还没去买，他惆怅的回到自己的病房，发现他爸爸等在里头。老吴昨晚接到电话就急匆匆的赶过来，这会儿正占着他儿子的病床补觉。吴乌雾瞧见爸爸鬓角都有开始有白发了，更加自责起来。作为儿子他没有处理好工厂的事，作为朋友他没有看住陆生，作为哥哥他没有照顾好杨满苍，真是糟糕透了。
“知道错了吗？”躺在床上的老吴冷不丁的开口，吴乌雾哭丧着脸点点头：“知道了，爸。”
“哼，知道就好！给你放几天假，你回家好好反省一下！”老吴翻了个身，接着说：“还有别告诉你妈，不然她又着急上火！”
“知道了，不敢跟我妈说。”
“知道就好，行了我补个觉，你出去替我把门带上。”老吴心安理得的霸占了儿子的床，睡得打起了呼噜来。而真正的伤者只能听话的坐在椅子上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