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下了山的临渊,却并不赶着回不落墟。
原因无他,沈星河正在生气。
他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抬起左手看了看。这是方才吴颜真人抓住的那只胳膊,此刻被夹带着雪花的冷风吹翻了衣袖,露出了一截血淋淋的白骨来。他右掌轻轻抚上,掌心下金光闪烁,白骨又慢慢长出血肉变回了手臂。
他走到村口的一颗枯树下,身形消失不见,转瞬间又出现在不落墟山下附近的小镇上,这里比起月暮处,更是冷了不少,脚下被冰雪覆盖。
临渊远远的看着隐在冰雪里的不落墟,想起了前几日的情景。
那是他不知多少回从黑渊底下带着伤上来,又被沈星河撞见。
只是这次他在下面待的时间久,伤的比以往重,沈星河见了气的厉害,冷着眸子看他擦嘴角边的血,二话不说越过他就往黑渊里跳。
临渊吓坏了,连忙拦住他,两人死死盯着对方什么话也没说,一时间气氛僵持住了。
都是固执的人,谁也不想让步。
最后是沈星河先撇开眼不去看他,冷冷道:“你若再屡次涉险,我就跳下去做这破封印的地基,生生世世守着你这不落墟,你看如何?”
他说完话也不待临渊回答,把揽着他的胳膊挥开,独自一人走了。
临渊闻言心里一惊,这小蛟龙竟敢……是了,他有什么不敢?沈星河绝对是敢这么做的人,这么多年临渊再清楚不过了。
他怔怔的望着那远去的倾长身影,他走的快,飞吹的衣袍猎猎,月白衣衫扫过沿途被冰雪压弯的竹枝,裹着竹叶的薄冰随着他的步伐一路叮叮当当如碎玉般落下,敲打在临渊的心尖上,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出现沈星河永镇渊底的画面,手心竟在这寒冬里惊出汗来。如若如此,那他这几百年来的处心积虑,就毫无意义了。
他一心想着将沈星河从不落墟的宿命中摘除,好让他成为这天地间无拘无束的黑蛟,将来飞升化龙,畅意四海。可沈星河竟然会因为他,而甘愿永坠黑渊。
临渊站在崖边,迎客松结的冰霜吹出了风的形状,他浑身凉透了,后知后觉过来自己过去与沈星河走的太近,早已成了束缚着他的一根钉子,有自己在,他哪儿也去不了。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只是孤身一人的时间太久,被沈星河这样大张旗鼓的闯进他生活来,一开始就毫无界限的接触,令他陷在其中不愿醒来。直到刚才沈星河的那句话……
唇边的血已被擦净,虎口上的两颗红痣却越发鲜艳。
他很早之前就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不落墟摇摇欲坠的封印,全靠他撑着。
黑渊底下的邪祟,师门的使命,他要将这一切在他这里终结。
还有沈星河,他得让他离开,最好是恨自己,永远不回再回来。
所幸自那天后沈星河一直不理他,独自去了山顶的寒潭后的山洞内。
临渊也有意冷落他,眼下多数时候也见不着他,反倒顺了他的意。
只是会忍不住想他。
临渊此刻在山下的小镇徘徊了许久,这里虽然比月暮处冷,但也热闹些,许多铺子垂着厚厚的门帘,将寒冷隔在帘子外,里面的欢声笑语却挡不住的传了出来。
是间酒馆,临渊挑开门帘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的人穿的厚厚的,三五一桌举杯畅饮,正是人间好时候。临渊挑了个角落坐下,店家忙的不可开交,好一会儿才过来招呼他,他便点了一壶热酒。
许是除夕将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的,热闹非凡。
临渊杵着脸,端着酒杯默默地看着,不知不觉间酒意与笑意都爬上嘴角,眼里是觥筹交错的人群,心里想的念的却只有不落墟上那寒潭深处的一人。
唇边酒正温,他缓缓饮尽,目光从空掉的酒杯移到虎口的红痣上,微微眯了眼。
这是当初沈星河咬过的地方,是他衔着自己的手来到了人间,临渊现在还能记起那时候小蛟龙嵌进自己血肉里的锋利尖牙。
自那天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所以他保留了这点伤口,变成了两颗小红痣。
如今他拇指抚摸着两点红痣,却下决心要将人赶走。
临渊轻轻的叹了口气,这酒一点也不烈,压不住他心间的痛。他起身结了酒钱,掀起门帘再次踏入风雪间,人间的热闹随着门帘在他身后合上,已与他无瓜葛。
他抬起头,发现暮色四合,他再次叹了口气,走向不落墟。
上山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不落墟沿着山道设有半人高的石灯幢,昏黄的火光闪动,映出一小片暖色来。
不知过了几个灯柱,临渊停下脚步,远远的看到上方的台阶旁坐着一个人。
正是好几日不见的沈星河。
他穿着和他一样单薄的衣裳,双手环胸靠在灯柱上睡着,长腿隔了三个台阶曲着,衣摆悉数垂在地上,身上已经积了不少雪,远远看去像个小雪人一般。
也不知道他在这坐了多久了。
头顶的灯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五官柔和,看起来竟有些悲伤。
临渊心口一紧,下意识的快步上前,抬起苍白的手就想帮他拂掉肩上的雪,又堪堪停在半空中。
不行,不能做任何让他留恋的事。临渊曲起手指握成了拳,轻轻的收了回来。他再也不去看沈星河,目光盯着山上不知哪一处,从沈星河身旁拾级而上。
刚迈出去左腿脚踝便被一只手一把拽住,力气大的仿佛要捏碎他的脚骨。
临渊停住脚步,微微侧头垂下目光,沈星河正仰着脸怒视他。
“师尊,天黑路滑,可要当心点。”他冷哼一声,手上力气加大,握着临渊腿骨生疼。
“不劳费心。”临渊收回目光,抬脚欲走,沈星河哪里肯放他走,握着临渊脚踝的手一使劲,就将人扯得摔倒在铺满雪的台阶上。
临渊闷哼一声,只来得及用手撑了下台阶,不至于让自己摔的太狼狈。
沈星河松开手,将他身子掰正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的眼睛,泛着寒意的指尖摸上他的眼角,未了露出个称得上是甜蜜的笑容来:“临渊,这么好看的眼睛,不看着的我话,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他像在说着甜言蜜语一般声音十分诱人,随后高挺的鼻梁凑近了点在临渊身上嗅了嗅,眉头轻皱:“你喝了酒?”
临渊这回没再撇开目光,而是直直的看向他,神色变得冷毅:“小畜生,你管的未免太宽了点。”
沈星河瞳孔皱缩,竖成一道线,他似乎气极了,反而笑了起来,殷红的舌头舔过白森森的尖牙:“呵,我不但管你,我还要将你关起来,挑断的你手脚,毁掉你的神格,叫你只能像个废人一般待在我身边,如何?”
“你……”临渊倒吸一口凉气,咬紧了牙冠,轻声道:“畜生就是畜生。”
“嗯?你说什么?”沈星河哑然失笑,宠溺的将身子压过来,看着临渊漆黑的眸子:“你是才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人吗?”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从今往后不落墟与你再无瓜葛,你刚才的疯言疯语我也可以当做没听到。”临渊叹息一声,闭上了眼,不打算再看他。
“你要赶我走?!”沈星河震怒,寒玉似的手一把掐住了临渊脖子,迫使他仰起头来。
“你真当我说的是疯言疯语?”
临渊毫不反抗的仰着脖子,叹息道:“就是现在这样,你看看你的样子。”
“我什么样子?你倒是睁开眼看着我!”沈星河金色的眼眸染上血色,死死的盯着临渊,掐着他脖子的手指尖发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他身上冒出了黑红色的雾气,同不落墟守着的深渊里的邪祟如出一辙,他嗓音撕裂般发哑,却固执的要寻求一个答案:“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临渊嘴角溢出鲜血,他睁开眼来,眼角泛着红,看着有些失控的沈星河,缓缓说道:“沈星河,我已经厌倦了。”
喉头涌出的血将他呛到了,他咳嗽了一声,叹息般说道:“你走吧。”
沈星河瞧着他嘴角的鲜血慌了神,连忙松开了手,用干净的袖子给他擦去血迹。
他身上黑红色的雾气散去,整个人突然软下来,俯身趴在临渊怀里,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间,细碎的哽咽道:“临渊,别赶我走……”
“……别不要我。”
“好不好?”
被自己宠着长大的沈星河此刻小心翼翼的趴在他怀里,带着哭腔求他别不要他,临渊内心好不容易建立的防线再次一败涂地。
一切的因由自己起,可所有的果落在沈星河身上,这未免也太不公。不知何时临渊早已泪流满面,可他毫无所察,只是抬起手抚上沈星河的背,轻轻的抓紧了他的衣裳,低声道:“小流星,我有点冷。”
怀里的黑蛟是冷的,身下的台阶是冷的,天地茫茫冰雪一片是冷的,但沈星河落到他颈侧的眼泪是烫的,将他的心口烫出一个一个不舍来。
沈星河脸颊轻轻的蹭蹭他,将他抱起来:“我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