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五更天时,太监宫女便开始忙碌起来。紫宸殿的大门被推开,负责叫醒柳晏儿的宫女走上前,趴在地上推了推她,“大人,该起床了1
柳晏儿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连人带被子滚到地板上,宫女便开始卷她的褥子。她身下突然一凉,想要再翻回去,发现宫女已经抱着褥子走了。
“……”这手脚也太快了。
柳晏儿坐起来,把被子垫在屁股下面穿鞋,等她全都穿齐整了,那个宫女又回来收她的被子。
门外进来两名小太监,一个端着水,一个端着托盘,恭恭敬敬地对柳晏儿说:“大人洗脸。”
柳晏儿心中惶恐,还是道了声:“多谢1
她撸起袖子,把手放进水里。居然是温水?这宫里就是讲究,如今还没到寒冬腊月,就已经开始用温水了。
那盘子里装的瓶瓶罐罐,想来是宫里女人用的东西。种类繁多又没有注明用途,柳晏儿看了眼没敢冒然往脸上糊。
她刚把脸打湿,小太监拿起一瓶不知名的药粉,突然倒在她掌心。
“……”
柳晏儿盯着手心里的药粉。既然倒了,就试试呗!她闭着眼,咬紧牙关在脸上一通搓,好像那东西会咬人一般。药粉遇水化开后又滑又香,洗完脸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柳晏儿擦完脸,小太监又立马捧上一盒白如凝脂的东西。
“还要洗一遍?”柳晏儿面露难色问。
小太监回答说:“这是面脂,大人抹在脸上即可。”
柳晏儿恍然大悟。面脂她知道,冬天她也会用,只是她买的不如这个白,也没有这个味儿香。她扣了些抹在掌心,用力一搓,先将那东西推匀,双手按在脸上一齐发力。
小太监差点儿没忍住笑。
柳晏儿独自站在大殿之中,等卯时。
平日里,总是第一个进殿的兵部侍郎齐放,看到今天有人比他先到,而且还是副生面孔。对方穿的深绯色朝服,腰间挂着银鱼袋,想来也是位侍郎。
朝中与他平级的官员他都认得,唯独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瘸腿侍郎”,他未曾见过。听说此人深得太后青睐,无官无职被调任刑部,一上来就是四品。
齐放走上前,想要探探此人的底,看他究竟凭什么能站在朝堂?
“咳咳。”
柳晏儿正闭目补觉,听见有人咳嗽,赶紧睁眼回头。等了这么半天,终于来了位同僚。
柳晏儿跟他不熟,点头示意。
“阁下在哪里任职?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柳晏儿没想到他会主动打招呼,只好硬着头皮学官场上的做派,回道:“刑部侍郎,柳晏。”
齐放看柳晏儿长得细皮嫩肉,身上还时不时散发着胭脂气,心里莫名不爽,“柳侍郎来的真早1
柳晏儿撇嘴。心说能不早吗?昨晚我就睡在你脚踩的地方。她这官当的,上朝在这儿,下朝也在这儿,真真全年无休奉献给大周了。
“您来的也早。”柳晏儿客套道。
齐放阴阳怪气地酸道:“我们打过仗的觉少,不比柳侍郎,日理万机。”
打过仗又是这般年纪的侍郎,整个大周就只有一位。柳晏儿很快对上号,说:“原来是兵部侍郎齐大人,失敬失敬。永淳二十一年,先帝派大军平定突厥,您初次跟随大军出征便屡建奇功,先帝论功行赏时破格提拔您为兵部侍郎。”
这人将自己的事说的分毫不差,齐放挑眉问:“你听说过我?”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齐放出身望族,又有世袭爵位在身,从小便养成飞扬跋扈的性格。柳晏儿的一番话他受用极了,瞬间对她生出两分好感。
“还以为你是个草包,知道的事还真多!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参军?”
柳晏儿见他不像刚才那般耀武扬威,说话也随便了些,“你靠祖上荫蔽,未及成年便得了六品勋官。自愿跑到战场上吃苦,无非是为了证明,你不是纨绔子弟。只是可怜齐夫人为你担惊受怕,日日以泪洗面。”
“我娘就那样1齐放满不在乎地一抬手,“我觉得你这人不错!得空一起喝酒。”
卯时将至,官员陆续进入紫宸殿。齐放跑回自己的站位,朝柳晏儿抬了抬下巴。
“陛下到1
“太后到1
底下一众大臣赶紧整齐站好。他们都注意到今日的大殿之内,来了位生面孔。
早朝开始,下面又是一片寂静。
小皇帝例行公事的问了一遍,“诸位大臣,有什么事需要禀报?”
朝臣们仿佛跟珠帘后的沈太后见外一般,都学哑巴不肯开口。
大理寺卿等不及站了出来,“启禀陛下,昨日刑部将大理寺送去复核的卷宗,退回半数之多。臣掌管大理寺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这样的事。许是刑部拟了新的审核章程,未来得及告知大理寺,请陛下决断。”
李珉听完大理寺卿的抱怨,看向刑部尚书吴悖上次他告状太后任命的侍郎,李珉对他有点印象。
“吴尚书。”
吴恪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他不慌不忙地站出来,说:“回陛下,审核之事向来由刑部侍郎负责,臣今日初闻此事,还是让柳侍郎向陛下说明。”
柳晏儿被点名,跟着站出来。她抬头看了眼小皇帝身后的珠帘,道:“陛下,大理寺送来的案卷臣都一一复核,被打回去的卷宗大都条理不清、证据不足,并非是臣故意刁难。”
大理寺卿没好气地辩驳道:“柳侍郎又没有参与审理,怎知我等断案条理不清?”
“我若从卷宗看不出这些,就不会给你打回去。郑大人,您要我当着陛下的面,将卷宗中存疑的地方,一一列举出来吗?”
“年少轻狂1大理寺卿气急败坏,“这里可不是你的酒馆,谁有时间听你在这儿搭台唱戏?”
沈太后盘着手里的小玉兔,八风不动的听他们吵架。听到大理寺卿当众点破柳晏儿的出身,太后终于开口了。
“那便说说吧。”
朝堂再次安静下来。一个大理寺卿,一个刑部侍郎,竟然要当庭对质如此琐碎的事务?简直闻所未闻!
李珉从善如流,“柳侍郎,你说吧。”
柳晏儿看向大理寺卿,对方冷笑一声,“既然陛下都让你说了,你就说呗1
他就不信,那么多案子柳晏能全部背下来。只要他说错一个细节,今日他就休想囫囵个出去。
“那便从徒刑开始。”柳晏儿上前一步,“监察御史王伦于半月前弹劾礼部主事刘阐收受贿赂,将大人|妻弟的堂兄安排到兵部做事。折子还没送到中书省,他本人就被判全家徒刑。请问郑大人,王伦因何下狱?”
大理寺卿心虚咬牙,“信口开河!他因何下狱,卷宗里写的明明白白。”
“并没有。”柳晏儿复述道,“卷宗中写的是‘因罪入狱’。您连判定徒刑这样大的罪名都懒得编吗?若大理寺一向如此,不知以前的卷宗都是如何通过的。”
“你…1
“平南王府的管事,五日前在城外收租时,强抢民女致其死亡。她父亲去当地县衙报官,也被判了全家徒刑。这一家老小都是种地的百姓,请问郑大人,他们犯了什么罪能判到徒刑?”
“够了1大理寺卿打断柳晏儿的话,“你一个小小侍郎,竟敢当着陛下的面污蔑于我。你好大的胆子!是谁指使你的?”
柳晏儿委屈,“不是大人您,让我说出卷宗中条理不清、证据不明的地方吗?”
沈太后在珠帘后,微微一笑。
大理寺卿一甩袖子,对着皇帝下跪磕头,“陛下,柳晏当众污蔑微臣,望陛下明断1
李珉回头去看太后。
沈太后气定神闲地说:“既然大理寺卿都这么说了,那便召集三司会审,查查柳侍郎说的这些所谓的冤假错案。”
大理寺卿蹙眉,头磕的更低了,气的闭上眼。
退朝之后,齐放跑过来揽着柳晏儿的肩,好一通佩服,“你今日在朝上说的那些,是真的嘛?”
“是不是,等三司会审结束,你不就知道了?”柳晏儿叹气。好好的怎么又把一个三品官给得罪了?也不知道这大理寺卿跟太后有没有关系,万一打掉了太后的亲信可真要命。
“走,我请你吃饭1
柳晏儿正好有事想问齐放,便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两人一起去了平康坊,朝廷指定的专门供应官员吃饭的酒楼。
饭吃一半,柳晏儿突然从身上摸出一个箭簇,放在桌上问:“齐侍郎,您看看这个,可是兵部的制式?”
齐放放下碗,抹了把嘴,拿起来仔细端详半天,“兵部的弓箭上都有官印,但不会刻在箭镞。”
“我看过了,箭身上没有刻樱”
“这个规格不是民间打猎用的制式,要说是兵部的制式又差了那么点意思。可能是私制!你从哪儿弄来的?”
柳晏儿面不改色地说:“捡的。”
“放屁!你再捡一个我看看?”齐放见他把箭镞收了回去,好奇道,“你该不会挡了谁的道,人家用这箭谋杀你呢?”
柳晏儿看他一眼,低头吃饭。
齐放起身挨着柳晏儿坐,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说说呗,兴许我能帮你。”
“你一个世家子弟,还知道这些歪门邪道?”
“现在还不敢说。不过在这长安城里,能做出这样精良的箭镞,绝非普通铁匠。我身在兵部,可以帮你查查1
柳晏儿往旁边挪了挪,摇头,“算了,万一连累你就不好了。”
“你连累我?”齐放笑的直拍桌子,“我祖父可是跟着太宗一起打天下的,谁能把我怎么样?”
柳晏儿见他心思单纯又口无遮拦,早知道就不跟他说这些了。她赶紧吃完饭,对齐放表示感谢,“等我发了俸禄,再回请。”
“不必客气1齐放大方付了钱,出门的时候突然压低声音问,“你以前,是六扇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