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柳晏儿捧着官服和任命书站在大街上,目送太后的马车在金吾卫的护送下远去。
太后今晚是有备而来,瞧这官服都给她准备好了。
柳晏儿突然觉得,她这顿板子白挨了!
第二日,刑部点卯。
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昨晚太后带着金吾卫出宫,直奔刑部侍郎家中。不由分说把柳侍郎按在地上当众打了一百大板,并命他今日务必来刑部报到1
“我原以为这新侍郎恃宠而骄,故意不来上任。没想到是为了反抗太后,好勇。”
“太后要用人,难道不应该找听话的吗?既然他这么不愿意,干嘛还非要提拔他?他很厉害吗?”
正说着,当事人扶着腰,一瘸一拐的来报到了。在新同僚奇怪的注视下,柳晏儿旁若无人的走到吴尚书面前。
她递上任命书,“下官柳晏,前来报到。”
吴恪早起时,便听府上的人说了昨晚的事,他对这个新侍郎愈发好奇。不想他竟如此年轻,还生的一副好皮相。原以为太后安插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是以色侍主的花瓶罢了!
吴恪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阵,不咸不淡地问道:“柳侍郎身体抱恙?”
柳晏儿对此人颇有印象。当年她在六扇门时,吴恪还是个小小的大理寺丞。没想到几年过去,他摇身一变当上了刑部尚书,看来背后没少使劲。
人在屋檐下,柳晏儿自是谦卑道:“有劳大人记挂,下官无碍。”
她的恭顺在吴恪眼中,更像坐实了传言一般,反倒让吴恪对她生出半分好感。
吴恪语气平和了些,想要拉拢柳晏儿的意思非常明显,“柳侍郎年轻气盛,出入官场难免受些委屈。只要是一心为陛下效力,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下官明白,多谢尚书大人提点。”
吴恪指了个位置给她,说:“以后你就坐那儿。”
柳晏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本就不大的桌案上,满满当当堆着半人多高的卷宗,地上还靠着半箩筐。
“……”
“这些天积累下的工作,柳侍郎既已到任,就快些处理吧。”
柳晏儿走到桌案前,随手拿起一本卷宗翻起来。她之前在六扇门经常查阅往年卷宗,这些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柳晏儿一抬眼,那些暗中观察她的目光瞬间低了下去。
在别人眼中,她是个被太后提拔的德不配位的无名之辈,要是她迅速搞定这些卷宗,难免引人怀疑。
她伸了个懒腰,出门,往游廊的台子上一趴,垂着四肢晒太阳。
“柳侍郎在干嘛呢?”
“晒太阳养屁股呢!他不是屁股挨了板子吗?坐肯定是不能坐了,只能趴着。”
“那还有一堆公文等着他批呢!大理寺都催了好几回了1
“看这架势,他们还有的催呢1
柳晏儿听他们议论,装聋作哑不去理会。她初来乍到,又顶着太后亲信的名义,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什么都不做,不会做便不会错。
等太阳挪到西边的时候,柳晏儿又换个能晒到夕阳的地方趴好。
第一天当值,轻轻松松结束了!
天黑之后,柳晏儿去了义庄。昨天行刺太后的杀手,经仵作验尸后,已经送到了义庄。
柳晏儿掀开尸体的白布,“先生,说说你的验尸结果。”
“大人抬举草民了1仵作大多出身卑贱,从未被人尊重,更不会称为先生。听到柳晏儿的话,他心中感激,对这位大人先拱手作揖,“这三具尸体皆有中毒迹象,但只有这两具是中毒身亡,另一具应该是摔死的。最后这具是暗器打中头颅致死,无中毒迹象。”
柳晏儿掀开第四具尸体身上的白布,“这人射的一手好箭,可百步穿杨。”
仵作露出疑惑的表情,给柳晏儿看死者的手掌,“据小人查验,此人肌肉松弛,掌心无茧,并非习武之人。”
柳晏儿拿起烛台,仔细一瞧,那人手指短粗,果然不是拉弓射箭之人。难道,还有一个杀手逃走了?
仵作接着说:“不光是他,其余三人也没有习武的痕迹。”他拿出一个精巧的竹牌递给柳晏儿,“小人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这个。”
牌子上写着“凤兰”二字,柳晏儿问:“这是什么?”
仵作轻咳一声,“这是勾栏院的姑娘们送给恩客的牌子。”
沉溺温柔乡的半吊子和箭术精湛的刺客,看来昨晚行刺太后的,不止一波人。
她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柳晏儿回刑部的路上,看到春风楼,心想这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得有多少青楼?叫凤兰的更是数不胜数。
说到青楼,柳晏儿唯一一次公款逛窑子,还是十五岁那年。
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傍晚,弘道书院的老师突然把他们叫到学堂,说:“今天给你们上最后一课,天黑之后都去教坊,报六扇门挂账。男子都给我量力而行,女子记得服避子药。”
老师曾说,他们将来都是陛下的鹰犬,国家最锋利的刀,不可以有七情六欲。而人总是更钟情于第一个亲密之人,所以他们要把第一次扔给毫不相干的人。
可是老师说的太迟了,那时,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
第二日。
第一个到刑部的人,在一堆卷宗里发现四仰八叉的柳侍郎,还以为她被人杀了,小心过去探了探鼻息。
随着刑部官员陆续到来,大家好奇的围在柳侍郎身边,看猴一样盯着昏睡的她。
“点卯开始1
柳晏儿一个机灵,从卷宗里爬起来,抹了一把嘴。众人急忙散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点完卯,柳晏儿随便叫了个官员过来,交代说:“这些是复核通过的,这些是打回去重审的,这些交给尚书大人呈报陛下。去办吧1
“您…都批完了?”
柳晏儿“嗯”了一声,打着哈欠找地方晒太阳去了。
等她一走,其他人立刻围上来,翻阅柳侍郎批复的卷宗。
“这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你没看见他昨晚没回去吗?通宵达旦。”
“他白天趴在廊下晒太阳,晚上点灯费蜡的,一下子就把工作干完了?分明是找了帮手1
“批复没有问题,就是打回去的卷宗有点儿多。这要是送过去,大理寺又该骂人了1
“反正不是我们批的,挨骂也轮不着咱。等上朝的时候,让柳侍郎跟大理寺卿解释呗1
“那还等什么?赶紧送去呀!下次上朝前,大理寺就能看完了。”
大家心照不宣的使坏,忙不更迭的跑去大理寺送复核结果。
日上三竿,柳晏儿一觉醒来,估摸着勾栏院的姑娘们该起床了,便拿着昨日从仵作那儿收的小牌去了春风楼。
先帝大丧之期未过,这些地方尚未营业。虽未开门,生意却没停过。
柳晏儿不知行情的敲了半天门,吓得老鸨赶紧让人去楼上看看。
姑娘将二楼的窗户开了半扇,见楼下是个穿官服的,小声说道:“爷,后门。”
柳晏儿抬头,将小牌给她看,“这是你们楼里的吗?”
那姑娘瞧了半晌,不很确定地说:“应该是……您拿上来给我看看?”
柳晏儿左右看了看,踩着门柱借力飞上二楼,把牌子递给她。
“我们这儿是有个叫凤兰的,您得问问她才知道,这种牌儿都是自己做的,款式都不一样呢。”
柳晏儿一听有这人,跳窗进去,“她在吗?叫她出来。”
姑娘见柳晏儿就这么翻窗进来了,捂着嘴偷笑,摆了摆手里的帕子,说:“好,好,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叫人1
柳晏儿不知她傻乐什么,围着屋子转悠一圈,等那个叫凤兰的过来认牌子。
先上来的人并不是凤兰。
听姑娘说官爷翻了窗,老鸨赶紧跑上来招待。她眼尖,一眼看到柳晏儿腰上的银鱼袋,笑呵呵地走过来问:“爷,您这大白天的翻窗户,实在不合适!我看您脸生,不是常客,这次来是暗访吗?我们可是正经的生意人。”
柳晏儿见上来的是个毫无姿色的中年女人,暗自感慨杀手口味独特,“你就是凤兰?”
“爷真会拿我打趣!凤兰在梳妆,闭门歇业姑娘都犯懒,还没起床呢!我去给爷催催。”老鸨嘴上说催,脚却未动分毫。
“不用了,我问几句话就走。她在哪?我直接去找她。”
老鸨见多了这种猴急的男人,一边带路一边笑着说:“姑娘也是想给爷留个好印象,梳洗打扮一番,好让爷开心。”
柳晏儿被老鸨的脂粉气熏得头疼。她向来不喜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而且香味很容易暴露行踪。
本以为三言两语的事情,居然费了这么多唇舌。以前这种小事只要她吩咐一声,底下的暗桩就会查清楚报给她。如今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还真是累人。
凤兰看完证物,尖声尖气地说:“这是我的牌子。可爷说的那人,我不记得了!这整日迎来送往的,谁还能每张脸都记得住?”
“不是熟客,你也送牌?”
“送!怎么不送?男人都希望自己在女人心中是特别的。不到一文钱的小牌,买客人高兴。”
柳晏儿掏出杀手的画像,“你看看,是他吗?”
凤兰没什么兴趣的瞥了一眼,“想不起来了。”
“真没印象?”柳晏儿收起画像,漫不经心地说,“那就跟我去义庄,当面认认尸。也许凤兰姑娘就想起来了1
凤兰一听说要认尸,脸色立马变了,她虽沦落到青楼,也没胆子看那种东西。
“爷,您再让我看看1
柳晏儿把画像扔给她。
凤兰认真看了半天,说:“好像是前几日来过…喝了大半夜的酒,还说什么有钱了要赎我的醉话。这话我听多了,男人个个都这么说,可没几个真的想赎我。这不是一命呜呼了?”
柳晏儿没兴趣听她唠叨,“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这我可不知道!来这儿的客人,三教九流的都有。我们只认银子,不认人。”
“你要是想起什么,可以托人送个信去万福客栈。查到此人的线索,我会给你报酬的。”
凤兰起身送她,“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