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三人随众女生大流继续踏草前行。

    陈青青再次觉得不真实，这怎么看都是个不可思议的场景：一群互不相识的人，在一个月光皎洁的黑夜，踏着一望无际的草地，共同奔赴一个未知之处。而这些人，有着各种不为人知的过去，却又不约而同地来到这个好似远离人类社会的荒岛。或许，他们之间的唯一关联，就是——抑郁症了。想到这，陈青青突觉一阵心酸。

    眼看着离就餐处的灯光越来越近，陈青青突然发现从另一个方向，也有三五成群的人朝就餐处方向走去，仔细一看——是一群男生！再顺着他们来的方向望去，有一栋与女生宿舍楼长得一样的六层楼房，不用多说，那便是——男生宿舍。

    这下就清楚了，女生宿舍与男生宿舍分别位于就餐处的左右两边，也就是说，如果把女生宿舍、男生宿舍、就餐处三点相连，几乎是一个以就餐处为中心顶点的对称三角形。

    陈青青觉得很奇妙，这男女生从各自宿舍楼到指定地点集合的场景，似回到了曾经的大学岁月。说起来，她已经许久没跟这么多人成群结队去做同一件事了，体内长年积攒的孤独感突然开始土崩瓦解。她突然有些兴奋，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不知不觉，三人到达了就餐处。这里不见任何标识，但看得出是吃饭的地方。

    其实，这就是一个用若干支架与白色帆布搭建起来的露天就餐区，跟露营的帐篷类似，不过是个超级大的帐篷。其中几个支架与顶篷的相交处绑着白炙灯，发出的光明亮而不刺眼。帐篷下的草地上，放着一排排小木凳，应是就餐的座位，不过没有桌子。

    透过就餐区往里看去，是一个没有门的小房屋，不用说——这便是厨房。里面搭着几个土灶台，上面放着锅，此刻见三个人正在那里忙活，也穿着蓝布衣裤。厨房外面，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大木桌，桌子上放着些锅碗瓢盆，旁边则是一个大水槽。

    真是个够简单的就餐区！真是个够乡土的厨房！陈青青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6:55，陈青青看了看顶篷正中支架外侧挂着的时钟。此时，就餐区前已聚集了一群男男女女，她估摸着有100多号人。

    “还真不少啊”她心想，虽然抑郁症群体如今并不少，但是正好看到那个帖子，又正好看到那个回帖，还进一步扫码进入小程序，再做出决定来到这里，最终历经一路艰辛真正来到这里……这一步步转化下来，怎么想也是个小众群体。

    然而，任何人们所以为的小众群体，只要存在足够大的基数，都会比想象中更多。一想到让这群人汇聚于此地的那个超长路径，她便仿佛看到每个人头顶上漂浮着六个大字——“我已走投无路”。

    或许正因如此，本该是初次相聚的热闹场景，放到这里，却一点不热闹。几分钟过去，基本没有人说话，偶尔听见一两句，也多半是诸如“是这里”“对”之类不超过五个字的必要问答。要说此时的氛围，完全就是先前306宿舍氛围的叠加，四个字形容——死气沉沉！

    陈青青扫了几眼临近的几人：女生基本都面无表情，站在一处望着一个固定点发呆，这倒跟她这阵行尸走肉的状态颇为相似。男生的脸上则透出焦虑的情绪，来回踱着步，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不难理解，女生虽然容易情绪化，但是到达一个点后，往往会用麻木的表情掩饰其情绪。而男生如果有某种情绪，反而不加掩饰，极易被人看穿。也或是，男生的韧性不如女生，很少有人达到麻木的层级，多半在焦虑的一步便败下阵来。

    “大家排下队，依次领饭，然后找位置坐下就餐。”一个响亮的男声突然从厨房方向传来。

    陈青青抬眼一看，正是先前厨房里忙活的其中一人。他并没有如想象中来点寒暄式的开场白，而是直接切入“就餐“这一正题。

    紧跟着，众人在他的指示下排成了一列队，如同一个个机器在移动。

    陈青青三人挨着前、中、后站着，仍然没有交流，不过众人皆如此，身在其中，反倒还不那么尴尬了。

    她们排在中间位置，还没排到她们，已见得前面陆续有人在帐篷下的小木凳上坐下。因为没有桌子，每个人都一手捧着鹅黄色搪瓷大碗，一手拿着木头筷子，低着头开始吃起来。此刻，只听到碗筷轻触发出的声音，就更显得安静无比。

    一会儿终于排到她们。就在厨房外的那张长方形大桌子旁，还是那个招呼大家排队的大哥，大约四十岁上下，留着寸头，他负责给每人盛饭，盛完后，递给旁边一个年龄相仿的大姐。她梳着丸子头，动作干练麻利，从桌上的三个盛着菜的大盆子里分别舀一勺菜，看上去是标准的一荤两素搭配。这让人仿佛回到了大学食堂的感觉，不同在于，每个人的菜都一样，没有选择，而餐具也都是统一的大搪瓷碗加木筷组合。

    三人领到饭后，找了三个连着的空位坐了下来。看上去，这里对就餐座位并无要求，大家都是随意入座。当然，这里的人相互之间没有任何的关联，谁坐那里，谁挨着谁坐，也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饭菜有些素淡：一个土豆丝炒肉，算是荤菜，一个烧南瓜，一个大白菜，分别是两个素菜。这要搁在别处，免不了一番伙食太差的吐槽，但在这里，并没有人说半句。陈青青猜想其他人都跟她一样，对饭菜早已没了概念，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赶紧完成任务了事，谁还有心思关注饭菜的种类和味道呢？

    没过多久，大伙悉数就坐，瞬间呈现出一群人齐刷刷埋头吃饭的画面，却依然只听得碗筷发出的轻微敲碰声，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

    陈青青一边吃着，一边用余光扫视四周围的人，再次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自己会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吃饭？其他人难道对这个“阿尔法俱乐部”都没有疑问吗？他们到底是不是跟自己一样被那回帖吸引而来？……她心里的一连串疑问反复闪现，却始终无解。

    关于这件事，至今无人提及，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好像混入了一个神秘组织。

    此时，每个人盯着自己碗里的饭菜，看似认真在吃，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说不定跟她一样满是问号，但又能怎样呢？谁都走不进谁的内心。

    埋头吃饭，跟埋头玩手机一样，最大的好处在于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避免与他人进行眼神交流，进而消除相互尴尬。在这里，大家都没有手机，吃饭则充当了手机的角色，让人获得了短暂的松弛，反倒比吃饭前等待的那段时间要好过多了。

    突然，“咣当”一声，打断了埋头吃饭的所有人的思绪。陈青青一看，原来是有人将碗不小心掉到地上。

    “没事，我给你重打一碗。”响亮的男声透出一丝暖意。

    打饭大哥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弄掉碗的小姐姐旁边，然后，帮着她把掉在地上的饭菜用纸巾一点一点包起来。而其余在座各位，抬头看了一眼后，又很快回到了埋头吃饭的轨道，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陈青青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人，跟自己近一年来的状态如出一辙，说是“麻木不仁”也不足为过。对于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绝不会表现出任何情感波动，更不会伸出援手，甚至连问候一句的时间都不想浪费。说白了，就是不愿与人发生任何联系，时刻要与周遭所有人保持距离。

    如此一想，陈青青又觉得一切变得合理。如果大伙儿不是得了抑郁症，存在心理问题，又怎么会来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同病相怜”，便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组织，但再一细想，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大家吃完后，把碗筷放在这里就可以走了。”打菜大姐朝着就餐区说。

    此时已陆续有人吃完饭，便按她的指示，把碗放在桌旁地上的一个大塑料盆里，把筷子放在大塑料盆旁边的一个小塑料盆里，然后各自离散而去。

    陈青青心想：在这里也挺好，不仅不用做饭，连碗都不用洗。但是，总得有人洗吧？难道还是他们三位？陈青青看着正忙着收碗的打饭大哥、打菜大姐，还有先前在厨房忙活的另一位大哥，心中竟燃起一丝感动。

    她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办理手续的时候，短发小姐姐并没有让她交钱之类，而她来这之前可是做好了主办方收取高昂活动费的心理准备。而现在呢，已经吃了一顿饭，也没人提及餐食费的问题，难道说，他们要等到活动进行一阵后，所有人都已经上了贼船，再来个随意敲诈？她似陷入一个肯定、否定、再肯定、再否定…的无限循环，各种疑问相互交织，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谜团……

    “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了。”坐在陈青青右侧的颜子优难得的开了口。

    此时，陈青青与王羽飞都差不多吃完了，而颜子优还剩了小半碗饭菜。

    “行。”陈青青应答道。王羽飞也跟着站了起来。

    陈青青完全明白颜子优这一举动。以前，她与多人一起吃饭时，总担心自己是最慢的一个，会下意识加快速度。如果哪天不小心成为最后一名，绝不愿让所有人一起等她，因为那样会她感到非常不适。她通常会让其他人先走一步，就跟今天颜子优一样。

    于是，陈青青和王羽飞放了碗筷，一同往宿舍方向走去。此时，天是完完全全的黑了，月亮变得更加明亮。

    陈青青抬头望去，发现夜空中遍布着满天的繁星。虽说此景对于曾经喜欢旅行的她来说不算稀奇，却从未感觉如当下这般壮观。

    一阵阵微风吹来，夹杂着青草的芳香。她深吸了一口气，顿觉恢复了几分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