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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痴书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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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痴书忘年

    巫老师被指定配合公安特派员工作。巫照一到这所小学,很快就被卻明特别的声音吸引住了他的几乎所有注意力。声音洪亮,分贝极高,小小年纪,无所顾忌,敢于对抗,敢于辩解,无拘无束,表现出最不熨贴的个性。多次与他怼对,罚又罚不成;打又不能打。这使他气的嘴歪,而又无可奈何。

    卻明与同村大个子尤岸蟊在校打过一架,由于个子矮小,他稍稍占了下风。没过多久,尤岸蟊居然去欺负他的弟弟。他正好遇见,大吼一声,喝住了他。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仗着自己的身个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不声不响,转身朝他扑了过来!卻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但这次决不能再处于下风了。他记起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灵机一动,指着大个子身后猛然大吼了一声。乘尤岸蟊茫然转身之机,顺手从地下捡起了一块石头紧握在右手手心里。等对方发觉上当转身朝挥拳时,他身体一迈,躲过了他的拳头,紧接着右拳挥出,嘴部被他准确击中。当即牙齿松动,吐出了一口血水。

    卻明在班上顶撞过巫老师几次;傻大个尤岸蟊又是巫老师他家亲戚;而卻明素来令他反感;正好,卻明母亲不好,卻明少年时代的厄运,便不可避免了。

    他从小好奇心极强而又胆大包天,经常不是弄坏队里的打米机;就是放鞭炮惊跑了拴在树上的别人家的马儿;或者点火烧荒山而险些引发森林大火。一次,他到农场去玩,玩伴是萧墙,父亲是农场的中队长,配有一把。两人玩着玩着,翻起了家里的三抽桌。不知怎么弄的,当三抽桌打开,用红绸子裹着的手枪赫然露了出来!他们从小就酷爱枪支,好奇,激动,紧张之下,偷偷拿起乌黑铮亮的手枪来,你比划一下,我比划一下。开始不敢扣动扳机,玩着玩着就大胆了,胡乱抠动起扳机来。不知怎么子弹就上了膛。当轮到卻明玩时,手指刚一触动动扳机,“呯”的一声巨响亮,枪就被扣响了,那子弹一声沉闷,打在了墙壁上!他顾不得双耳被震得“嗡嗡”鸣叫,心跳到了几乎蹦出心腔,慌忙将手枪烫手似的快捷扔掉,夺门疯逃。

    天已擦黑,快到家里时,他发现父亲正与几位老友坐在院落里聊天。心虚而狡黠的他,长了个心眼,寻思坏消息很快就会传过来,到那时,不知道严厉的父亲会怎样暴揍自己呢?于是,避开眼目,悄悄从后门溜进了家里。轻手轻脚爬上二楼,在只有几个装粮食的大囤萝摆放的楼板上,转了一圈,选择最大的囤萝,用木墩垫脚,爬上去,倒栽着钻了进去。

    事情果真如他所料,萧队长带着人没过多久就浩浩荡荡杀奔而来了。家里乱成一锅粥,一时间,电筒火把齐晃,暴怒的卻清带着人们四处寻找他这个闯下大祸的儿子。呼喊声在山谷间回荡。直到夜半,帮闲的人们才逐渐散去。

    父亲拎着小腿粗细的木棍又狂吼着家里屋外寻找了一遍。他听着父亲发出的暴怒的声音,抖得厉害,但大气都不敢出。对他的找寻,持续了三天。到了第三天上午,家人尤其是父亲对他的怒气,已转化成了对他的越来越深的担忧和牵挂。他不断听到母亲发出的伤心叹息和几乎带着哭声的呼唤。父亲也是不是在呆坐中凄楚的连连叹气,儿子啊,你就回来吧!老爹不打你了。此时,他们只希望他能尽快出现,只要他没事,空放了一枪,有什么要紧?!

    他在囤箩里一到夜深人静,就轻手轻脚爬出来,解溲,寻找食物。那里面,他把自己的衣服被褥都弄了进去,再坚持一段时间应是没有问题的事。但他心痛父母,听到了他们的叹息声,估摸着他们还流泪。因而,装作大梦初醒,大叫了一声。父母大喜过望,忙不迭循声而来,抱着他喜极而泣。

    巫照老以为事情严重,决定对他软硬兼施,诓哄骇诈。有这么一个事,你先把它一力承担过来了再说。过后,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是小孩子,过了就过了。你先承认是你干的,让大家过了这一关后,我们再来保你。你说是你干的大家都过关,否则,会影响到全大队不得安宁,尤其是学校不能正常开课!

    巫老师知道他总是唯恐自己得不到读书。所以,当他说出此事不了结会影响到正常开课,卻明毕竟是小孩子,被他的软计谋弄得没了主意。

    他说,我不晓得是什么事情,咋个承认嘛?!

    巫老师说,管他的呢!不管是什么事你先兜过来了再说嘛。老师不会害你的。

    他正要再说什么,巫老师不耐烦地说,好啦好啦,你听我的还会有错吗!

    看到卻明还想争辩,巫老师挥挥手,要他到特派员那里,做个笔录,按手印了事。

    他被特派员带到了现场。位置在河的深塘边的高岸上,参天巨树之下,比成人还要高的深草丛中。恰好道路在外面转弯,与道路之间,被又厚又高的野草阻隔。特派员再次以不容质疑的口气询问,“是你干的?”时,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想起巫老师的保证,点了点头。

    几个小时,他就像一只笼中鸟,完全没有了自由。看着别的小孩子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笑闹,他多想离开,走回人群。但他知道,事情未了结之前,这根本不可能。

    事情定了板,巫照内心窃喜,以为少年犯不久就会被带走了。卻清被从田里通知前来,闻听结果,暴怒不已。他指着巫照鼻梁大吼,你小子就不是一个人!你干的好事,早晚遭报应!

    事情并未如开初想象的那般严重。县里听到区里的汇报,派人前来实地勘验,得出的结论是无关阶级斗争,敌特破坏。乃是小孩子恶作剧。构不成刑事案件。

    卻明的顽劣,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的,但也给自身带来过几乎灭顶的灾难!有一次,生产队在河边的沙坝田里插秧,田的上空是动力电线,本来就比较低矮,上面挂上社员们抛摔的秧苗后更加低垂。卻明便与人打赌,说他可以跳上去抓住动力电线。别人不信,他便不顾一切跳上去,真的抓住了动力电线。然而,他也就身体触电了!由于本能,竟不但不知放手,反而死死攥握着。强大的电流当即就将他击倒在了水田里。他只听的耳际一片惊叫,呼喊声,但就是直至昏迷,仍然死握着电线。电流击得田水“咕咕”直响,就在卻明即将昏迷之际,母亲奋不顾身,捡起一根竹竿就死命挑开卻明手中尚自紧握的电线,把卻明从死神手中救了回来!

    卻明家后山的原始森林里,满山遍野盛产野生杨梅,卻明背上当地流行使用的竹编饭箩,独自钻进密林里去,从早晨进山,直到天黑尽才收工,摘得满满两饭箩的杨梅。他虽馋的口水直流,却舍不得吃,他要在赶场天背到集市上去,换点钱来购买自己喜欢的读物或用品。

    到区去赶集,虽有三十余华里的路程,但他早已跃跃欲试。老人阻止不了他,也想让他有所体验,就由他上路了。当他走的筋疲力尽时,内心也有了些许后怕时,他遇到了由四五个成年男人组成的赶集队伍,边走边大声交谈着。

    卻明站在路边,惴惴不安的提出,想与他们搭个伴,没想到他们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当走到一地名唤作阴风洞的山寨时,恶狗的狂吠声音响彻整个山谷,并在山峦之间回荡。卻明一下子吓得一激愣。听老人说,狗来扑,多半冲是冲着走在队伍最后面的那人而来。他们心好,让他走在队伍中间,他感激万分。感激的话语尚未出口,几条高大凶猛的恶狗已冲到他们的身边。一条恶狗见卻明张张惶惶的,便朝他呲牙狂吠,紧接着凶猛的跳起来朝他一个猛扑。仅有十余岁的卻明哪里躲闪得了?顿时感到右腿肚一阵剧痛,等他撸起裤腿一看,恶狗已在他腿上留下了三个清晰可见的牙洞!右腿裤子也被咬破。

    卻晋来当他们的老师一段时间后,发生了几个大事件;紧接着,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时期。陆续给地富反坏右摘帽;又恢复了高考。

    七七年恢复高考,卻晋就考上大学走了。大队戴帽中学只得宣告解体。

    农场有一个大队就在与村子一河之隔的地方,这个大队与每一个农场的大队一样,办有一所小学。场部则办有一所中学,设初高中部。但因为是子弟学校,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非农场子弟想要入读是十分困难的事。区里有中学,但要步行四十华里。全程必经的道路,是临时修来用作运煤的,坑洼粗糙的初级公路。

    父母对于他与弟弟读书的问题尚在犹豫之中,他却在一个毛雨飘飞的日子,背了父母,悄悄带着弟弟走出了家门,偷偷踏上了去往区中学的路……

    父母的离世相当突然。在事前并没有丝毫先兆的情况之下,却在相距不久的时日里,一个突发疾病,一个突遭车祸,分别溘然长逝。这令所有儿女在猝不及防中分外迷茫,伤心欲绝。之后,全家人依照当地习俗,在春节及清明节这两个节日里,都要到野外去给父母上坟。每当跪下之后,父母的音容笑貌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悲酸的泪水就会像涌泉一样喷薄而出,内心伤痛至极。

    他悔恨,自责。父母的生育养育之恩只有来世才能报答了。他历来顽劣,血性,又特别酷爱读书,因此上他没有一次做到让父母觉得他已经懂事孝顺,乖巧听话。这是令他最为悔恨的遗憾。而今,对父母所能做的,就只剩下慎终追远一途了。

    由于母亲对他的宠溺过于其他弟兄,他在母亲跟前任性骄横惯了。他压根意想不到不测的风云会突然降临!所以对母亲的离世,他内心悔恨与自责更严重。

    母亲的坟,独立于高坡上,那里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父母到了晚年,有时在小弟家;多半,轮流被老二,老三接到家中去。卻明除了工作就是沉迷于书本,即使后来结了婚,对于尽孝之事,在丝毫未醒过神来之际,父母便接连撒手人寰。当某日几兄弟突然接到小弟的电话,说父亲早晨忽然失语并瘫痪了。小弟接着哭泣着说,头晚尚还好好的,还十分高兴的与来家的小弟的几个朋友饮酒,心情很好,谈笑风生的。次日早晨总不见喜欢早起的父亲起床,惊慌之下,连忙跑到床边去看,父亲身体虽尚有余温,但气息微弱,说不出话,已是弥留之际了。

    在卻晋的带领之下,在城里工作的兄弟三人匆匆赶回了家中。一辈子声音洪亮,谈吐非俗的父亲,口腔里只能发出呼吸的声响,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他眼睁睁看着围在床前的所有儿女,老泪纵横。全家人急得如火如焚。请教医生朋友,听了症状说极大的可能性是突发脑出血。山路极度颠簸,送最近的医院也需走几十里的山路,增大抖动反而会病情恶化!保守维护,然后请医生上门,才是最佳选择。但父亲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们回到家的当天晚上,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状态的父亲一度变得很清醒。等他们大都高兴地去睡了,第二天,父亲的病情就极度恶化,家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父亲就带着满腹的话语离开了人世。

    三天后,母亲又突遇车祸。她的倏然离世,直接可以称之为天灾人祸!那时,母亲住在三哥宫家。卻宫家的房屋,位于城市大道边上。傍晚时分,母亲看看道路上已经没有了车辆,便小跑从家的这一边冲过马路,到马路的另一边去与玩伴会合。没想到,一辆从附近乡下进城的长安面包车,飞速从后面开来,直直的就撞上了母亲。事后得知,驾驶员没上过一天驾训班,属于无证驾驶。从别人手里转手的面包车陈旧不堪,据说已是六手了。

    父母没能安葬于一处。父亲的坟,也同样在于另一个地方的高坡之上,同样可以望得很远。每次无论给母亲或父亲上坟,他最大的困惑,莫过于吉凶祸福的深不可测,往日音容犹在耳际,但仅仅只是一转眼,居然一切都已成永恒。

    每一次他站在母亲坟前凝望山下的路,就又会想起从家里出来,通往区中学的路,想起艰辛异常的求学路。

    每一次,他即将踏上读书之路,母亲便要蹒跚着走上场坝,去卖猪仔,卖米为他筹钱。

    二哥考入大学后,为了能够继续读书,在一个毛雨纷飞的日子里,他带着弟弟悄悄潜出门外,在父母的视线以外便飞跑,直到完全脱离了父母的视听范围才放慢脚步,在去往区中学的十分泥泞且充满坎坷的漫长道路上艰难跋涉,____此次出行是蓄意已久的。

    他和弟弟直到天黑才走到区中学,脚上打起了水泡;累到精疲力尽;饿到眼冒金星。

    区中学的教务主任是一个精干的小个子,说话声音略显尖细,能力凸显。曾因接受区里安排的一篇文稿采写的政治任务而到过他家。

    对品学兼优,老成持重的卻晋称赞不已;对他的聪明调皮,反应奇快也是喜爱有加。

    见到郑主任,他连忙拿出卻晋临走前写的一封信,交给了他。这封信是卻晋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写的,把信交给他以后,又觉得颇不合适,说,你们还是不去区上了吧!一个是家里负担不起;另一个是你们太小,路途太遥远太危险了!

    卻晋本以为他会很听话,担心上学路途的遥远艰难对他们进行过严肃描绘,以为他们会知难而退,打消念头。绝没有想到他们还会仍然选择到区中学去上学。他虚与委蛇,嗯嗯答应着。心里却在暗暗祈求:二哥你千万不要把那封信要回去!

    但是卻晋以为这事到此就算结了。根本想不到他会细心珍藏着那封信,而且等卻晋一离家到城里去上学,他们就迫不急待赶往了区中学。

    在那封信中,卻晋恳请郑主任为卻明兄弟二人办理转学手续。郑主任看完信,当即安排了他们临时的食宿,要他们参加第二天的语文小测验。

    他在启蒙阶段,担任他们任课老师的民办教师,本身连小学都未毕业,许多汉字是不认识的,拼音就更不懂了。上课时倘若遇到连他自己都不懂的生字,便教学生去读半边的部首。有人讥讽说,中国人奸呐,读字读半边。到了上拼音课的时候,他做出煞有介事的样子实际上是在装模作样。

    那天正好是拼音的测验,他当然拼不出来,但当其他人在那里小声拼读时,他听到几个字的读音后,马上联想到马克思的那句“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名言,迅速填写了上去。

    当场改卷后,郑主任问他,你没有拼音的基础我晓得,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抄袭了别人的卷子?

    他回答:我从心底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考试作弊的人!我今天是听到他人念出“世界”啊,“无产”啊之类的读音我才猜想可能是这句话的,不知答没答对?不知算不算作弊?

    郑主任一听,哈哈哈大笑!不算!不算!你太聪明了,就到初三年级插班吧。

    那时的课外书籍,在卻明的眼里,那简直就是世上珍稀之物。就连普通的书都世之罕有;更何况那些绝顶的好书了!

    母亲在他十岁左右带着他去表姐家走亲戚,表姐夫家祖上是读书人,有不少藏书。

    即使穷,表姐夫也喜欢买书,他十分清楚的记得,表姐夫家中堂上有这么一副对联,上联“功名生万物”,下联“富贵眼前花。”

    见到表姐夫家里的藏书,他按捺不住的心痒难耐,‘怦怦’心跳着,爱不释手,捧在手里后,压根就没有想还回去的意思,他向表姐夫开口借书,他很贪婪,提出的要求是一次性借走他的几乎所有的书!

    看着身个细小个头的他表现出来的那种贪得无厌,同样嗜书如命的表姐夫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扇他一耳光才解气!当时就以决绝的态度,断然表示自己的书一本也不会外借!

    他装着非常不在意的样子,却瞅准了一个空子,趁没有人注意时,他将自己最喜欢的那几本诸如《尤三姐》,《孔雀东南飞》等书偷偷藏在了贴身的棉毛衫里,然后,捂作肚子假装突发病痛。以焦头烂额,不堪忍受的惨相,逼着母亲回家,说出“我要回家!”的话后,就头也不回的“咚咚咚”的冲在了头里。

    母亲不解也无奈,只好在他的身后追着喊着,撵上一路小跑的他一同回了家。

    这是他第一次擅自“拿”别人的书,可孔乙己说“读书人的事,窃书不算偷也”。所以,从来对偷的行为深恶痛绝的他,内心对此很是平静。

    那时他尚在读小学,许多生涩字都是凭了小聪明,连估带猜曚对弄懂的。看《尤三姐》却也为柳湘莲的草率,粗浅痛恨了一回;更为妙人儿尤三姐的忠贞,刚烈惋惜不已。

    至于《孔雀东南飞》,书中的焦仲卿与刘兰芝,生前心心相印,死后化为孔雀团聚,虽然不乏揪心之处,结局终于使人舒缓过来了那口气,甚至有几分羡慕起他们来。

    附近劳改农场里面有很多劳改就业人员,其中不乏旧军人,旧知识分子。有一个国民党显赫人物的侄子,因为有国民党党员身份,以及也曾在国民党衙门任过职,而被强制在这里劳改,刑满后就留在了农场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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