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晋江文学城原创首发
碎纸机没碎完的这张纸标题写了dna亲缘鉴定。
将碎掉的纸条拼回去, 纸上赫然几段话:
鉴定目的:温纵是否与秦建工有亲缘关系
鉴定结果:确认有亲缘关系
看着手上白纸黑字,温纵有些发怔,没记错的话, 秦建工是秦楚红的父亲,秦家的老爷子。
她是寄养在叶家的, 母亲姓温, 从未提过秦家, 她怎么会跟秦建工有亲缘关系?
除非她父亲是秦家的人。
可叶昀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
温纵跌落地上。
久久无法回神。
挂钟滴滴答答, 素色花瓶里的插花被风吹摆。
她麻木地划着通讯录。
最终给裴润拨了出去。
温纵:“裴老师, 您最近还好吗?我现在在英国,就快回去了。”
裴润那边默了一会儿。
“温纵,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有种可怜她的意味。
温纵咬紧下唇, 竭力克制情绪。
“老师, 您知道我跟秦家有什么关系吗?”
“”裴润长长叹口气,“温纵,你就不该去那什么旅行的。”
温纵:“老师, 您只要把知道的告诉我就行, 我有决断。”
许是因为昨晚的暴雨,这边信号不是特别好,通话声总夹杂雪花碎片音。
裴润开始讲述:
“当年秦楚朗, 也就是叶家你那个伯娘的哥哥,他为了你母亲跟家里闹翻, 然后带着你母亲出逃。
那时候你母亲在尚城没有名姓,秦家本来很器重你父亲,但那件事之后就他就成了秦家的一块伤疤,没人再提。
再后来就是你被叶旭带回尚城,把你养在叶家。估计就算是秦楚红, 也不清楚你的身份。”
温纵第一次在外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父亲的事。
这名词遥远得好像上世纪的收音机中飘来的,从未有过真切的实感。
“那现在呢,老师,叶昀为什么要调查这个呢。”
这名字在她口中格外艰涩。
其实心里早有了猜测。
到底还是不撞南墙不死心。
电话那头只有重重的叹息声。
“叶昀与叶家关系不怎么样,相信你能察觉,按叶昀的性子,他只要回国,一定是要回去报仇的,但是叶家毕竟有百年的基业,即便衰颓,还有秦家这一层姻亲,何况秦家高干这么多”
温纵喃喃,“所以,我是他的一个筹码?”
声音轻得刚出口就散落在空气中。
裴润:“温纵,我到底在这世上活了七八十载,有些事不必言之于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有她一个跳梁小丑,没有过一丝怀疑。
窗外一碧万顷,晴空无云。
温纵深吸一口气,“我都知道了,老师,谢谢你,我会尽快回国的。”
裴润很着急:“温纵,你想好要怎么、”
温纵没心思再听下去,挂断电话。
视线聚焦到房间内。
没来得及展平的被单上还有欢谴的痕迹。
浴缸里的水早已凉透,只留下浅浅的浴盐的青色。
温纵走到浴室,重新洗了个澡。
在行李箱角落里拿出这件旗袍,本以为没机会再穿上的旗袍。
坐床上等了会儿,因为昨夜大雨刮倒许多树,机场停飞了几班飞机,包括最快回国的那趟。她顺便随手选了一班去其他城市的火车票。
收拾行李时看到箱子内夹层里的钥匙和合同。
随手翻了下,是上次叶昀送的山头古堡的东西。
银质钥匙是典型的中世纪制式,顶部雕镂着繁复的纹路,一弯月牙被云纹的翅膀包围。
钥匙大概只是一种象征,被氧化得严重,有些发青黑色。
合同上龙飞凤舞签了他的名字。
心里有一块原野,没有焰的暗火烧过去,只剩光秃秃一片。
温纵不自觉将手指放上去。
纸上洇了几点水渍。
直到门外有人敲门,她才惊醒,缩回手。
刚才叫的侍者到了。
她提着箱子把东西交给他。
退回房间,将合同和钥匙一并放到他书桌上。
随手拿了本书压上一角。
洗了把脸,站在窗前向外看时瞥见酒店侧厅的玻璃花房。
在花房不知等了多久。
原以为叶昀会先回房间再找过来,没想到他径直过来了。
温纵于是笑盈盈把决定告诉他。
叶昀显然有些惊讶,但旋即恢复常态,“君君,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是的,叶昀,我都知道了。你看,你本来就是要利用我牵制秦家,打击叶家,现在叶家倒了,我也没什么价值了,就此分手吧。”温纵从包里拿出这张缺了一角的纸,推到他身前。
“真是造化弄人你昨天想毁掉它的吧,谁知昨夜暴雨,这块区域断了半分钟的电,偏巧就在你启动机器后没几秒。”
叶昀似乎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君君,不要跟我赌气。”
温纵扭头看向身旁伸出的花枝。
在褐色陶盆里破土而出的铃兰静静招展,粉色小花苞,甜香清浅。
上回在婚礼上,伴娘向外抛洒的花里就有它。
她们搞怪,用花撒人,被撒到的要喝酒,轮到温纵时,叶昀上前挡了。
周围一片惊呼艳羡。
又想远了。
叶昀低低的声音将她扯回现实,“君君?”
“嗯?”她回神笑了下,“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麻烦你再说一遍。”
“君君。”叶昀这声很无奈。
“我知道你生气,但你不能现在就将事情看死。”
手机弹了个窗口,温纵点进去,淡淡道:“嗯那你把事情说清楚,你是因为什么把我留下的呢,叶昀?”
叶昀垂眸瞧她,“刚开始留下你,只是因为你的身份,就像你说的那样。”
温纵以为自己的心挺冷的,现在看来还是他这种骨子里透出的薄情更令人生寒。
这事不是无迹可寻。
比如荒唐的婚礼刚结束时,她就交代过为什么从前要顺遂秦楚红的心意,因为欠她一个孩子。
她唇角牵出笑意,软声问:“所以我跟你交代我为什么留在叶家时,你也没有跟我解释,就是利用我那份愧疚,对吗?”
叶昀滞了几秒,仍旧点头。
温纵想起她坦白的那天,叶昀说:可我是个商人,君君——你叫我怎么做赔本的买卖?
不愧是个商人。
不管是她的身份,还是秦楚红的生育能力,这些事本都可以有很多解决办法。
叶昀选了一个最高效、最有利可图的。
叶昀说:“你知道国内叶家出事了?”
温纵应声。
叶昀:“不是因为我,叶斯他招惹了上面的人。大概后天就会查明这件事,叶家,没有倒。”
温纵笑:“所以呢?这次没用到我,所以你打算继续留我作筹码?”
“君君,我现在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放我走吧。”
她脱口而出。
不管叶家倒没倒,什么时候倒,她都管不了。
她只有自己。
花房设了暗渠,流水淙淙。
阳光透过玻璃顶照进,大片花叶被缀了金边。
翠扇顺着木架搭在桌子一角,白色银莲花和蓝紫色小飞燕混在一起,矮矮的一簇,鲜亮得可爱。
叶昀这张脸被映在阳光下,骨骼的明暗交界更加锋利。
深邃眼窝中两只漆黑的眸,常常审视人心,细而挺拔的鼻梁骨,使他总是显得神情凌厉。
末日,腐朽,辉煌。
这人身上有种令人生俱,但总不自觉想要靠近的气息。
“君君,你很聪明,你不会不明白,我留你不是因为这个,如果我想动手,叶家早都被查封了。”他说。
温纵盯着手机消息通知的界面,“叶昀,你也很精明,你知道,我都懂,与你说这些,只是想离开而已。”
是了,她甚至在刚才还在想,叶昀大可早些摊牌动手,但是他没有,是否说明他心思有所动摇?
但是,动摇了又如何,坚冰依旧是坚冰。
叶昀皱眉问:“为什么?”
他显然不解。
这是他少见的流露出天真的时刻。
温纵笑了下,“叶昀,当初我要跟你,是算计了你,想要借你摆脱叶家和林家,我总对你有愧,现在你也利用了我——虽然你可能还没做什么,但我想这就是有来有往,我们扯平了,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叶昀脸色又沉几分,“君君,你还在绕,绕来绕去还是这个意思。”
“既然现在把话说清楚,我们之间没有这些利益牵制,难道不应该继续?”
“叶昀,先前你问我,怎么不穿旗袍了,我只说有机会会穿给你看,现在我兑现诺言了,顺便告诉你原因——因为叶家叫我穿着旗袍来迎合讨好上层社会,所以我心里厌恶,但我总是笑着,谁也看不出来。”
比如现在。
“至于你叫我继续,从前或许可以,现在,不可以了。”
温纵拿起桌上的手包,准备起身。
叶昀举起长伞横亘在碎石小径中,低声说:“温纵。”
他鲜少这么叫她的名字。
脸色阴郁的叫人害怕。
温纵叹了口气。
“叶昀,你想要我跟你继续,继续什么?继续这种情人的关系?可我不想了,我觉得羞辱,没有尊严。”
叶昀眸色闪烁一瞬。
那双眼睛不能久瞧,瞧久了容易让人错觉他用情至深。
温纵:
“我以为跟你在一起就好,可我受不了那样的眼光。
还记得我跟你去会所的那次吗?
你赢了钱,s叫了很多女孩子,她们看起来很主动,但常常是几个人站在一起,无形之中被全场的人审视,像商品一样被挑选。
或许你会说,我同你一起去的,与她们不一样,可我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陪人睡觉,哄人开心,都一样的——我不是作践谁,只是我自己确实是这么做的。”
叶昀神色清寂,冷笑一声,“君君,你就把我,把你自己,当这样的人。”
他或许有些愠怒。
温纵不甚在意。
“那你想让我把你当什么人呢,叶昀?”
叶昀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支烟,猩红明灭的火光在指间,缓缓飘出一线雾。
他在思考,或者在等待。
轮廓隐在烟雾里,不明晰。
温纵:“或许你应该先问问你自己,把我当什么。”
“一只鸟,一件装饰,花瓶香薰,或者一种礼仪,总之是可以挂在家里,排遣寂寞的东西。”
叶昀吐了口烟:“你想多了你首先拥有独立的人格,毋庸置疑。”
温纵微微仰头,眼睛明亮。
她的颈线总像潺潺的山涧流水般流畅。
“记得中秋节那天吗?那天你也在抽烟,坏心地渡了一口给我,我呛得厉害,肺都要咳出来了,很生气,但我什么都没有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昀看向别处,似乎在努力回忆这件事。
又是这样。
温纵:“想不起就算了。我想说的是,从前我有求于你,有愧于你,所以讨好你,但是叶昀,你觉得后来,我为什么还要讨好你?”
她笑,细黛眉微弯,眼里全是温柔缱绻。
“叶昀,你有时待人太好了,有时又待人太坏了。好像什么都只是兴致来了,所以随心所欲。从前我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你不仅没有敬仰,还没有心。”
“但我有。”
为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叶昀捏烟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下,烟火明灭。
他抬眸,眸底幽深。
相处的这些时日,彼此太过熟悉,以至于很多时候懂得对方的潜台词。
温纵知道他震惊,难以接受,但绝不是因为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不会这么冷静。
敏锐如他。
他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点明这件事。
心里有了计较,忽然轻松起来,她继续说:
“你以为我是因为贪图享乐才与你在一起,你以为划清界限就能让我们相安无事,你以为藏好你自己就是保护我,保护这段关系。但我犯规了,虽然我不喜欢这规则。
从某一天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我都付出了真心,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想这段关系不是两不相欠。
我愿意承认你是唯一,可连神佛都拦不了你,在你那里,我甚至称不上特别。
所以,我们永远无法平等,相安无事。”
她解锁手机,摆在他眼前。
叶昀看见她屏幕上的消息:
亲爱的温,您将搭乘的kyt1121次列车,将于14:07发车,请尽快到火车站兑换车票。
“我该走了,叶昀。”
温纵毫不费力地推开他阻拦的长伞。
向外走去。
藕粉色的窈窕身影消失在花房门口。
香烟揿灭,长伞落地。
叶昀坐在白椅上,双腿交叠,沉沉无言。
一只蓝羽的雀鸟不小心扎进玻璃花房,扑棱棱惊惶地乱撞,终于逃出去。
天边渐渐只剩一个小点。
几根绒羽在花房半空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