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玉殒宫火，逆天改命
“明日是你二位兄长归京时日，皇上已派人布置好，预备取其性命。”
开口之人是莫清，如今他常服在身，却已看不出当初书生模样，挺直的腰背、沉稳的眉眼，尽显一品大官的风度。
他对面的人，便是当今皇后，郭秦洛。
郭秦洛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就在昨日，皇帝邀她在殿前相见，两人不谈国事，只饮酒谈情事。
皇帝一身白衣，又变作昔日的楚公子，眉眼开阔疏朗，他说：“你我若无国事相阻，做一对平常夫妻，倒也安好。”
郭秦洛愣了下，不知该回什么。
他们的结合，完全是利益交换，并没有谁对谁有意。而在之后的日子里，她行大逆不道之举，每日心思紧绷，与皇帝言语交锋、明暗对峙，完全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
他们相对无言，半晌郭秦洛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皇帝摇了摇头。
郭秦洛喝了一口酒。很好，这么快就把天聊死了。
“你呢？”皇帝又问。
郭秦洛下意识精神紧绷，但是停顿了这么几息的功夫，皇帝就冷笑起来，“朕知晓了。”
她张了张口，只得说道：“陛下，我一直将你奉为知己。”
“企图夺权的知己？”
郭秦洛手一晃，杯中酒洒了出来，浸湿了衣袍。
“别害怕，我们今日就是寻常聊天。”
在一旁偷看的苏若酒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乾在树上随时准备救人，暗卫首领在他后面随时准备锁喉。
一个人的爱情，五个人的戏。
郭秦洛整理了一下心情，“既然皇上什么都知道，那臣妾便没什么好隐瞒的。”
“臣妾并不想夺权，只是有个心愿，想要达成。”
皇帝看着酒杯，不动神色，“说。”
“还记得我还是子秦时，我们四人举杯对饮，共谈抱负那次吗？”郭秦洛淡淡一笑，“我所求不多，却是艰难。”
“我想要为天下女子搏一个前程，仅此而已。”
皇帝轻轻斥道，“荒唐。”
“是荒唐，可我决定了就偏要做，”郭秦洛笑了下，“我不贪恋权势地位，只想此生不虚度。”
“我在古书中看过，上古之民同狩猎，守卫家园，不分你我。到如今，女子渐渐成了附属品，关在屋里了事。”
“我三岁能文，才华比两位大哥还好，历年科举题目我都做过，回回都是头筹，却只能安于一隅，这不公平。”
“……”皇帝望着前方，只是饮酒，也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人力便是资源，若女子也像男子一般可以读书、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我清安盛世指日可待，两全其美，何乐不为？”郭秦洛带着一点小心翼翼，轻轻说道。
“你说将朕奉为知己，可将手触及朝堂之时，却未曾跟朕提起过原因。”
“因为我心知这想法冒天下之大不韪，陛下必然不会同意。”
“那你如今提起，朕就会同意了？”皇帝冷哼一声。
“今日我说出心中所想，无非是两个结果，第一，后宫干政，死路一条；第二，陛下网开一面，留臣妾一命。”
“臣妾九死不悔，可这话一定要说。”郭秦洛站起身来，肃容以对，“楚兄，我不以皇后的身份同你说，而是以子秦的身份向你谏言。这世上从没有女子不如男的事，给她们一个机会，百利而无一害！”
“别再说了！”皇帝猛地掷出酒杯。
乾身体一颤，接住了酒杯。
苏若酒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皇帝冷着脸，“你知不知道今日你说的这些话，足以死一万次。”
“九死不悔，万死不辞。”郭秦洛并不示弱。
“你……”皇帝气得不行，起身拉着她进了房。
记忆回笼，郭秦洛叹了口气。那时候皇帝总算松了口，她提出一切落定会主动离开京城，再不复归，以示自己无心权位的心。
皇帝却没有同意，而是让她留在宫中。
没想到今日就听到皇帝下令取她兄长性命，这是要彻底剪除丞相的势力。
“让他们快离开京城。”郭秦洛勉强稳住心神，“你去找乾，让他去守着我兄长，必要时候将他们带离此处，越远越好。”
“那你呢？”
“我还差最后一件事。”郭秦洛淡淡一笑。
告别莫清后，郭秦洛去寻皇帝了。
“臣妾愿以命换命。”她跪倒在地，“只求陛下不对郭家下手，一切罪孽由臣妾承担。”
皇帝冷淡道，“你如何承担？”
“臣妾所为，问心无愧，家中也并不知晓。臣妾愿以死谢罪，民间盛誉，陛下一人享有；民富国强，未来一统指日可待。这些秘密，臣妾都将带入黄土之中。”
“……”
皇帝拂袖转身，声音冷硬。
“朕依你。”
乾猛地睁开了眼，翻下树来。
莫清就在下面，气喘吁吁的样子毫无一品官员的风度，他抓着乾连声道：“救救她，救救她……还有她大哥……整个郭家……皇上要对郭家动手！”
与此同时，乾脑中的警铃一直再响，预言的逆转进度开始急速下降。
他望向皇后寝宫，“来不及了。”
莫清一愣，“你和苏姑娘，不是有逆天的本领吗？”
“快救救她啊！快啊！”
乾不为所动，眼中飞速闪过道道数据流，最终形成了一个预案。
“预言可以逆转，也可以顺应发展。”乾轻声说道，“最后一句，玉殒宫火。没有标明主语。”
“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有人能替皇后去死，预言达成，却也算改命。”
“只不过，能替代皇后的人，少之又少。”
“那个人需要什么条件？我去找！”莫清当即说道。
“需要与郭三小姐命格相当——一般贵气无双，一般心怀天下，一般生死轰烈。”苏若酒缓缓走来，望着远处，心念起，卜了一卦。
乾说道：“我和天狼星去保下丞相子女性命。但，当事人主动赴死，情况严峻，必须让她回心转意，逆天方成。”
“我和天狼星去找丞相，要他出手救郭家公子，乾，你去说服秦洛。”苏若酒起卦结束。
接着她一转头，认真地看着莫清，“还记得我给你的预言吗？”
莫清愣了一下，迅速回想起那一日，苏若酒给他的一句话。
官居一人下，生死皆轰烈。
“莫非……”
苏若酒勾唇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蛊惑，也带着认真：“你愿意么？”
“你生，她死；你死，她生。”
“我死，她生……”莫清踉跄退后，有些迷茫地看着天空。
“若能以我死，换子秦生……”莫清喃喃自语，目光远望，仿佛看见了一只驭雷而起的鹰被雷霆所伤，一枝傲雪而绽的梅被风雪折弯了根茎。
鹰的眼底失去了斗志，梅的枝下失去了暗香。
那些曾感动他的一切，那些曾让他愿抛头颅洒热血的一切，不见了。
世界雷霆风霜，却再无战歌。没有人逆风雪前行，这天地都失了颜色。他也试着学鹰飞，学梅绽，可他终究不是鹰、不是梅……
“苏姑娘，你曾说我会官居一人之下，以前，我总以为那人是皇帝，如今想想，或许这命还有第二种解释。”
“子秦说的那个世界，我亦心向往之，一个所有人都能平等地为自己争取的世界——不分男女、不分贵贱，应当是很美好的。”
“我希望子秦能亲眼看到那样的世界，假如是她在的话，应该能够做到吧……”
莫清擦干眼角的泪水，温柔坚定：“谢谢你，苏姑娘，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助子秦成愿，亦不负己心。”
“愿以吾命换子秦。”
乾和苏若酒告别，一方往丞相府去，一方往宫中去。
郭秦洛此时正在整理自己的书籍，那是她一直舍不得放下的书。入宫时，第一个要搬来的就是这些。
乾从门口缓缓走入，面无表情地看着郭秦洛。
“你来了。”郭秦洛轻轻一笑，动作没停。
“我不是真的暗卫。”
“我已经知道了。”郭秦洛毫不意外。
“所以，那样的世界真的存在。”
郭秦洛一愣，“什么？”
“女子也能为官的时代。”乾语气很淡，却让郭秦洛眼中燃起点点星火。
“当真？”
“那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是无数人团结抗争的结果。”
“你做的，还远远不够。”
郭秦洛有些怔忪地停下了动作，“是啊，还只是刚起步罢了……”
“她们还需要你的带领。”乾一点点靠近，将她手中的书抽走，“求死，不是明智之举。”
“我可以告诉你，在你死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乾将系统测算的结果一字一顿地说出来，“你的事迹被传播出去，毁誉参半。仍旧有女子想要效仿你的方法，却被皇帝设立的新规不断打击，女子更无容身之地，只能在后宅磋磨一生。”
“无论皇帝承诺了你什么，在你死后不到一年，他都会食言。从他的性格分析，留着你铺好的路，是一种折辱，他要掌控一切。”
“……”郭秦洛有些茫然地看着乾。
“所以，还不到你倒下的时候。”乾说道，“我们都在为你、为你的梦想努力，作为当事人，你更应该坚持下去。”
“没错，死亡无法解决问题。”莫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走了进来，看着郭秦洛的眼神带着几分贪恋。
“你们……”
“你的亲人，我们会救下。你的性命，却早已与万千百姓相连。”
晴空之上忽然响起雷声，郭秦洛猛然一惊，泪水从眼眶滑落。
她站起身来，神情坚毅，“好，我活。”
预言逆转进度条，陡然升到95。
乾勾起一个笑容，临走时，在她的头上，轻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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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它，你在一年之内可以用莫清的身份活下去。”
郭秦洛不知道乾给了她什么，只知道那日她乔装出宫，众人都称她一声“莫大人”。
明明她既没有一张莫清的脸，也没有莫清的身形，没有一处相似。
这大约就是乾所给她的东西的作用吧。
晚上，月明星稀，皇后寝宫，忽起大火。
而莫清就站在这样的大火里，以皇后之名奔赴死亡。火焰中央，他一角青衣透过大火，如松如竹，如玉君子。
滔滔大火，吞噬了帷幕帘幔，火舌肆意地舔着皇后的凤冠霞帔。
宫人只见皇后亡于宫火，而苏若酒却在梦里看见是莫清披着皇后冠服，一步一步走进火海，犹如走向人生终章的悬崖，心生欢喜，无畏无惧。
灼灼火海里，莫清笑了笑，将落梅栽种于骨血，抱着受伤的鹰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尔后，梅因血的滋养而怒放，鹰借着他的肩头再度腾空。
大火吞噬了所有，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火海之中，有什么陨落了，亦有什么得到了永生。
待一切落定，清安少了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多了一个心系苍生的一品大官。
那是莫清，也是……
新生的郭秦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