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蔓延
初五这日，整个京华还洋溢在浓厚的年节氛围中，城墙下守门的小兵也比往日和善。
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模糊之人慢悠悠过了城门，守卫拦住他道：“站住！你是何人呐？此来京华又有何事？”
这人无精打采道：“回家。”
“哦？你是京华人士？可有籍贯证明？”
这人摇头道：“出门时没带。”
“嘿，奇怪。”守卫打量着他：“若是如此，可不能放你入城。”
那人抬起脏污的脸，眼眸透亮似清澈见底的溪水，水面浮着被曦光包裹的暗金层云，透过他的双眼仿佛能一下看尽天下山川河流，瑰丽美景，令人心生震撼。
守卫怔住了。
那人举步前行。
“哎！等等，你…不可强闯城门。”守卫越说越心虚，隐约觉得不该阻拦此人。
被拦住的人回眸看向守卫，随着他视线转移，一股极其轻柔的风吹向守卫，虽然轻柔却裹挟着守卫让他不由自主连连后退。
那人朝守卫点了点头，朝城中走去，脚步轻抬，左右忽涌起风流，将他周身之人轻轻拂开。
那人再前行一步，足上草鞋湮灭成微尘，褴褛衣衫如枯枝发芽，冒出丝丝缕缕青色神辉。
不过须臾，那破烂衣衫化作一件青色宽袍，他身披青袍，像披着春风，像披着三月里最柔和的春光。
面上脏污被神辉洗去，露出一张合该坐于神坛，享拥戴跪拜，受香火功德的神仙面容。
百姓们认出那正是太平的太子殿下，纷纷屈身跪拜。
太子踏风御空，过王宫前的石桥，回眸一望，满城跪拜百姓皆有春风拂面。
……
“当时那场面，怎一个“壮观”了得！”
灵枢馆中，李临之正向一众同窗描绘他见到“太子御风”的一幕，激动道：“神迹！堪称神迹啊！”
“听说太子风姿绝世，比神仙还好看。”有人好奇问道。
李临之十分肯定的点头：“没错。”他瞥了下云沉：“比这个更好看。”
“想象不出”“嗯，云师兄已是人间难得一见”“太子竟还更胜一筹”
众学子议论纷纷。
李临之接着道：“此次太子回朝，坊间有传闻说……”
“说什么？”
“说是几年前……”
几年前，平帝将太子和公主叫到他们蒙学的书馆。
午后，斜阳铺入庭中，树影被风摇动，水流淙淙，游鱼闲适。
帝王背对门站在阴影里，一双儿女跪在斜阳中。
静默良久，平帝问道：“大平的平，是哪个“平”？”
太子不解其意：“大平的“平”当然就是大平的“平”。”
公主道：“孩儿以为，大平的“平”乃是平定的“平”。”
听了两人的应答，帝王平静如常，只是次日便下了一道旨意，命太子脱冠素服出京华，用双脚走遍大平疆域。
“哈哈，李师兄你说的好像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似的。”有人调侃道。
李临之道：“这可是那些当官的老头说的，还能有假？”
他说的这些，都是他和东祝在秦楼楚馆厮混时，从那些达官显贵处听来的。
“御风而行，那太子殿下岂非已是凭虚境了！”有人震惊：“他才二十多。”
“殿下天人资质，咱们羡慕不来啊！”有人感叹。
“依我看……”
……
散学后，云沉带着林疏和李临之，三人乘御空灵器至京华，又去了趟知意书馆。
还未走近，便见一个衣着富贵的白净男子扒着门哭喊：“让本王进去！好好姑娘，就让本王进去吧！”
许是听到脚步声，那人忙站直身子，用衣袖胡乱抹了抹脸。
李临之上前若无其事的敲了敲门，那位绑着侧辫，温婉柔和的好好姑娘开了门，笑道：“请进。”
三人进了书馆，那男子急忙道：“哎，本……”
门啪的一声关上，也隔绝了那人声音。
李临之低声道：“好好姐姐，门外那位是？”
好好笑道：“莫要多嘴。”
她停在堂前，示意道：“自行进去吧。”
三人绕到后院，便见池塘边树荫下，那位无牙令主躺在矮榻上，似是睡着了。
此时无风，平静的池塘里忽然泛起水波涟漪，涟漪中咕嘟咕嘟冒着串串水泡。
李临之奇道：“咦？这是……”
“哈哈哈。”水下响起清脆笑声，一个圆头圆脑的清秀丫头浮出水面，游到池塘边，身后泛着粼粼光泽的嫣红尾翼掀起片片水花。
无牙令主缓缓睁眼：“迎儿，莫要顽皮。”
迎儿嘟起嘴巴：“他们都没有被吓到！”
“异，异种？”李临之道。
“是锦鲤啦！锦鲤！”迎儿喊道。
“我好像听到你主子在外头喊叫。”无牙令主道。
迎儿爬上池塘，尾翼化作双腿，湿淋淋的，“那您就让他进来嘛！”
“见了他我便头疼。”无牙令主道：“你且去，将他带回王府。”
迎儿笑嘻嘻道：“也好。”说罢，便光着脚跑开了，留下一串湿脚印。
“你们，又有何事？”无牙令主扫视着三人。
“那丫头是？”云沉问。
“是大平王室养出来的。”无牙令主道。
“瑞王？”
“嗯。”无牙令主起身，抬眸远望：“过几日我便回戎野了，你若有事便寻好好。”
云沉点头道：“好。”
“咦？那是，信陵调的石丫头？”李临之忽然瞥见对岸有道熟悉身影。
对岸廊下，一道纤细少女身姿，穿着隆重华丽的衣裙，那齐脸短发也被勉强挽起，簪着珠花流苏，正是石潸然。
她身前，唐合正随着她缓慢的步调，一步步后退，像是在教她走路。
云沉看了两眼，回收目光道：“先前始终查不到下咒之人，不过最近有个突破口。”
“说说吧。”
李临之将取得心头血解咒的经历一一道出，又道：“纵火烧我全家的人，必定和下咒之人有某种联系。”
无牙令主想了想道：“那就先查查那个凶手。”
“近来，可有我师叔的踪迹？”云沉问。
“南山众人神隐已久。”无牙令主道：“你要寻他，不如去尊座庙里问问。”
“好。”
“若是查到什么，好好会与你们联络。”
李临之躬身拜道：“多谢令主。”
无牙令主看了眼林疏，自三人一进来，他便注意到了这个少年。
“有何异常？”云沉问。
“唔……”无牙令主抬头望天，眼尾下的熠熠浮光愈发绚烂，看了一会，他遗憾叹息：“算不出啊。”
“你也算不出？”云沉道：““窃窃私语”在找他。”
无牙令主颇为意外：“窃窃私语向来神秘莫测，如此明确的目标，倒是少见。”他道：“不如，你去试探一二。”
“节外生枝，麻烦。”云沉道。
无牙令主摆了摆手：“你既已有决断，去吧。”
再留也是无用，李临之和林疏行了一礼，三人便告辞了。
对岸廊下，唐合转眸瞧了瞧三人离去的背影，便又接着矫正石潸然的走姿。
见她拖着厚重裙摆来来回回走了半天，还是走不好，唐合朝她伸手，阴郁面上泛起温柔笑意：“我牵着你走。”
石潸然皱眉：“不用！”
唐合并未强求，看着她有些笨拙僵硬的缓缓迈步，耐心道：“走慢些别急，上半身放松……”
又在廊下走了几个来回，石潸然怒道：“不走了！”
唐合道：“大婚服制只会比你如今穿的还繁琐。”
“我现在就去戎野王宫，把那老东西的头砍下来！”石潸然咬牙道。
唐合只是看着她轻笑。
“唉。”她颓然叹气，踢开裙摆坐下，若她真有那么强，又何必与唐合联手。愁上心头，她从怀里摸出随身酒壶，大口大口灌了起来。
唐合坐在她身边，朝她倾靠，痴迷的嗅着那股酒香，熟悉的味道让他想起幼年，母妃还在他身边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石姑娘。”他轻声道：“若是刺杀成功，你就留下当我的王后吧。”
“不要。”石潸然道。
唐合轻轻搂住她，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蛊惑道：“对你…是真的，我，我真的对你……”
真的对她什么呢？唐合说不清，这么多年在太子党的折磨压迫中，他早就磨灭了真心，也绝不会对谁再生出真情。对怀中女子的感情，是占有欲吧？就当是占有欲吧，他有些痛苦的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想完全占有怀中的女子。
感受到他的纠结痛苦，石潸然不由自主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又来了，她想，那种根植血脉里的，近乎愚蠢的善良又来了，眼前这人又有什么好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