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代价 你的命
登蟾宫有五层楼，每一层都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五楼乃是拍卖珍奇宝物之所，只有持登蟾宫特制的金色桂枝的客人可以进入，那是每次入楼花费不少于十万钱的证明。
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仿佛行于云端，脚下的绵软和明暗灯火中隐约传来的乐声，让一切都显得莫名神秘，如凡人入神宫，让人无端觉得惶恐。
“到了。”文娴放缓脚步，抬手示意道：“便是这里，请进。”
隔着细竹帘，隐约可见雅间里格外亮，云闵也不知为何突然看了云沉一眼，少年垂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云闵一咬牙掀开竹帘，绕过隔断屏风，顶上的琉璃灯散落光芒，将眼前的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晰。
不算大的空间里却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有茶，有小食，还有一只熟悉的木匣子。
兰钧坐在主位，笑看着他：“兰兄来了，坐吧，这就开宴。”
云闵选了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云沉也落了座。
兰钧击掌道：“上酒！”
侍女捧着酒和琉璃盏依次摆上，见多摆出了四只酒盏，云闵心中疑惑。
不等他多想，又有四人进了雅间，施施然落座。
“云兄，这位是玉家家主的三弟。”兰钧站起身，介绍道。
那书生似的青年微笑道：“在下玉无妄，幸见诸位。”
“这位乃林家大长老。”
那发须苍白，但清瘦又精神的老人面露一丝烦闷之意。
“这位是桐篁阁阁主爱徒，小齐先生。”
小齐先生约二十五六，一脸桀骜，对兰钧爱答不理，更是看都不看其他人。
兰钧勉强一笑，接着道：“这位是青囊小筑童老板的心腹，凌霄。”
凌霄是四人中穿得最简素的，生了张看着就和气的圆脸，身上隐约带些药香。
他一坐下便瞧着云沉，总觉得这少年有不凡之处，却始终看不出什么，听到自己姓名，随即对其他人客客气气打了招呼。
“云兄。”兰钧道：“我煞费苦心请了这几位来见证咱们签订契约，你觉得如何？”
如何？五族三派里，除了方、言两族和青梅剑宗，此时齐聚于此，自然是给兰钧压阵，云闵心中嘀咕，他还能觉得如何呢？
“有劳诸位了。”他站起来，满脸堆笑依次见了礼。
兰钧命侍女将匣子打开，取出两份契书道：“那就快签吧。”
云闵仔细将契约看了一遍，没有任何陷阱，便是正常的无偿转赠。那自下车便悬着的心此刻终于放下，随即看向第二份契书。
这份契书上只有短短几行字，一眼能看尽，可云闵的目光却久久停在那上面。他的神色有些茫然，有些懊悔，有些复杂的挣扎。
在他看似愣神实则分析利弊时，时间仿佛凝滞了，他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发现手心满是汗水。
他把契书按下，皱着眉沉声道：“兰兄，你这是何意？”
“正如你所见。”兰钧道。
“这我不能签。”
“我早就问过你，云闵，你配要我兰家的东西吗？”兰钧道：“莫非你天真至此，真觉得能白得一座金窟？”
云闵瘫坐着，只觉得喉间苦涩，有些恍惚了。
“既如此，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他道：“今日叨扰，来日我再上兰家请罪。”
他起身要走，却听得竹帘掀动声，兰遇走进来道：“云家主，这么划算的买卖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一见他，云闵脸色大变。他自恃如今是盈辉境问心阶，有几分把握从这里闯出去，可兰遇将这几分可能彻底击碎了。他竟然出关了，是破了盈辉境吗？那么他如今是闻道境问天阶了？
“坐下吧。”兰遇将云闵按在座位上，和善笑道：“美酒在前，先饮几杯如何？”
云闵一坐下，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云沉竟将那契书拿去了，正在看。
那契书很简单，便是作为转赠登蟾宫的条件，要他允许云家以外的任何势力用任何手段给云沉裁运，直到他十六岁。
所谓裁运，是某些宗派有先辈认为，弟子年幼时修行天赋过于耀眼，修行之路过于顺畅，很容易遭受上天考验降下重重劫数，为避免无法预知的劫数，长辈们便人为制造困难，用以躲避上天考验，保全弟子。
可云沉傻了十年如今只是一息开窍，还因此瞎了眼，除此之外并未展现任何天赋，要给他裁运，换而言之便是要断他的修行路，是要他的命。
席间众人皆知那契书内容，见他本人看完契书还面不改色，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真的如此坦然。
云沉把契书推给云闵，点了点下方：“签吧。”他说。
“什么？！”
他声音不大，众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幻觉吗？那少年自己答应了？
云沉觉得再说一遍很烦，但见他们那不可置信的样子，还是对云闵道：“签吧，我困了。”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凌霄忍不住问他。
云沉不再说话，坐在那垂着眼，就像一个玩困了想回家睡觉的普通少年。
“你……”云闵哽住了，他很想伸手在云沉眼前晃两下，碍于场合还是忍住了。
“墨迹。”云沉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说道：“感受墨迹。”
“不，这不能签。”云闵道。
“我同意了。”云沉道。
这简短的对话，或多或少的震惊了其他人，每个人脸上都隐约写着“这也太狠了！”
兰家两兄弟神色不一，内心却同样暗喜着，云家这蠢小子，哈哈，还真以为签了契书就万事大吉了？
“可签了，咱们也不能马上回去。”云闵道。
契书上写的很清楚，签订之后立即生效，屋里这些人恐怕也是为此准备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兰家如此针对云沉？
“签。”这次变成了一个字，短促的单音更像不耐烦的催促。
云闵皱着脸，哭似的抿着嘴苦笑，取来侍女盘中之笔，紧捏着笔签下名字盖上手印。
接着，浑身一松瘫坐在椅上，颓然叹气。
“既然是裁运契约，那么云小侄也得签。”兰钧道。
云沉闻言，抬头看他。
“兰钧你别欺人太甚！”云闵怒极，破口骂道。
云沉问他：“你确定？”
“哎呀。”兰钧道：“我一时忘了，云小侄目不能视那便盖个手印吧。”
原本并没有人关注云沉，只是方才他看契约时，众人见他眸光黯淡但又不像是目盲，此刻才知原来他真的是看不见！
又想他不能视物，怕是不知裁运契书上都写了什么，才这般无畏。
“拿来。”云沉道。
侍女立即将契书和印色池捧上去，云沉抬起手，一道无形气息划过他食指，鲜血渗出。
这时，众人才忽然意识到，这少年也是修行者。只是世间有几个十岁便入开窍的，因他的年龄外貌，让人不自觉便忽略了这个事实。
“我可以签，但有个条件。”云沉道。
“嗯？”兰遇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想要我的命，就得付出代价。”云沉道：“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
“若是到契书约定时间，我还活着，那么。”他看向兰钧：“我要你的命。”
他露出进登蟾宫后的第一个表情，抬脸看着别人眼神却像是在俯视，唇角勾起一点，嘲讽意味十足：“你不敢吗？”
按照常理，激将法对一个心智成熟的中年人是不起作用的，可面对一个只有十岁的少年，想到自己拥有比对方多数十数百倍的财富权势，此刻在这小小空间里也是他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可这个少年，竟敢挑衅他！竟然侮辱他！
“好！”盛怒之下，兰钧无法再思考，只想立刻答应立刻把那细瘦的脖子扭断！
“添到契书上。”云沉道。
“添！”兰钧低声吼道。
侍女立刻提笔，将方才的条件加进契约里，呈给兰钧看。兰钧只是恶狠狠的盯着云沉，瞥了两眼契书便签了字盖了手印。
一旁的兰遇下意识想阻拦他，可仔细想想又并无不妥，便没有出声。
契书又转递向云沉，少年的神色早已恢复淡然，他将食指按在白纸上，血迹晕开，契约正式生效！
两份契书共四张，云、兰两人各两张，收好了契约后，小小雅间中气氛骤然凝滞。
“小子。”兰钧阴冷笑道：“今天，就先打断你的腿。”
少年的眼睫微微抖动，神色淡然：“出去，现在这里属于云家了。”
“哼，给了云家登蟾宫就不做买卖了？”那位十分倨傲的小齐先生率先出言：“这就要赶客吗？”
云沉懒得和他们多说，这些人还没看清现在的情况，竟然还没有丝毫危机感。
他起身要走，兰钧突然暴起，如一头发怒的野兽朝少年冲去。
云闵抬手，正要施放神术，透亮神辉在指尖萦绕。
竹帘响动，“嚓嚓”的脚步声响起，有两人走进阁中，其中一人轻描淡写挥了下手背，竟将兰钧瞬间打飞出去。
来的是两个老人，黝黑脸上刻满了皱纹，皆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脚套草鞋，本是田野间常见的农夫打扮，却披着一件绣精致云纹的白色外衫，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面对这般强者谁又敢多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