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院小堪容月
闻到他身上有墨水气味,云沉道:“写字了?”
木头慌忙垂下头:“小的不敢擅自用少爷东西。”
“写了什么?”
木头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他怎好意思把内衫上的鬼画符拿给云沉看。
云沉静静看着他,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看不到”他,无神的眼瞳轻移。
半晌无话。
小奴仆奇道:“少爷您在看什么?”
虚望着门外,云沉道:“我看不到。”
“看不到?”他行动如常,木头自然想不到他双目失明,因此很是疑惑。
“方才看不到,现在看到了一点。”虚无的目光忽然飘到小奴仆脸上。
木头越发迷糊:“那少爷您看到了什么?”
“星光,无垠的星光。”
听到这话木头惊得呛了一口气,又不敢咳连忙埋下头,生怕云沉看出什么,憋得小脸通红。
云沉看不到他脸红,又听不到他说话,自然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紧张。
原本也只是随口试探,便没有深究,只道:“方才写的字我看看。”
木头的小脸更红了,他揪着衣摆慢慢拉开外衫,奴仆们通常都是短裳长裤,方便做工,他这才想到把字写到里衫上。
云沉看不到他将字写在哪,只大概感受了一遍墨迹笔画,问道:“写这些是要记下来?”
“回少爷,这些字小的都不认识,就想着抄下来回头拿去问蒙学先生。”
“第一个念“镌”。”云沉道:“镌刻的“镌”。”
他声音并不重,木头却好像听了一声炸雷,眼睛睁得格外大,一脸泫然欲泣。小奴仆磕磕绊绊道:“少爷,您这是要教小的认字吗?”
云疏接着道:“第二个字是珍惜的“惜”。”
“少爷,什么是“珍惜”?”
““珍”指宝物“惜”乃哀怜,便是一种“心中不舍宝贵之物”的感觉吧。”
“少爷所授小的一定牢记。”木头哽咽道:“等回了柴房,小的一定攒钱给少爷打一尊神仙像,日日叩拜。”
“你可以留在竹园。”
“真的吗少爷?小的可以留下侍奉您?”
“可以。”云沉道:“不过,木头这个名字不太好。”
“请少爷赐名。”
“你也识字,可有想取之名?”
“回少爷,小的都听您的。”
云沉想了想:“那以后,你就叫林疏。”
小少年郑重道:“谢少爷赐名。”
下午,云丰来送饭时,说起云霓正在桃花庵哭闹。
“方才属下经过前院,听见表小姐哭喊着要见夫人,说有人欺辱她,她在府里待不下去了要回湘江祖宅去。”
“夫人不见她?”云沉问。
云丰道:“表小姐今日去了桃花庵几次,但夫人闭门清修,因此并未见上。”
云沉随意“嗯”了一下:“叫林疏过来用饭。”
“是。”
小少年此时正在院里洒扫,抱着短扫帚扫得熟练又卖力,云丰打量了他许久也不懂这小仆从是如何得少爷青眼的,只能归结于少爷心地善良。
“别扫了。”他招招手:“少爷让你进去侍膳。”
“嗯。”林疏放好扫帚,使劲拍散身上的灰尘,这才上前,进屋前还对云丰笑道:“谢谢侍卫大哥。”
云丰不知他谢什么,但小少年那单纯乖巧的笑脸并不叫人反感。
几日后,兰家依契约送来了锦和街市的地契,锦和街市在东城最繁华之处,街市商铺众多。兰钧耍了心眼,只将长街地契拿来,若不能接手商铺,云家要长街地契又有何用?
待客堂中,面对摆着脸色的兰钧,云闵心中大骂其无耻,面上也只能摆出虚伪笑脸。兰钧笃定他不敢对街市商铺出手,事实上云家目前也的确没有这样的实力。纵然现在接了这地契,但只要兰家在其中运作一番,过一半月这契约便也成了废纸。
“兰兄,锦和街市可不止中间那条大街吧?”云闵笑呵呵道。
“怎么,你还想要什么?”兰钧脸色阴沉:“你也配要?傻了十年,却偏偏跟我对赌时突然开窍,说是凑巧谁信!”他摔了茶盏指着云闵怒吼道:“你个乡野匹夫敢蓄意诓骗老子!”
随着一声脆响,瓷片残渣四溅,堂外突然冲进来几个面露凶相的壮汉。
云闵修行多年,一看便知这几个是炼体的高手,顿时心中有些懊悔。兰家位列都城世家第三,是真正有传承底蕴的大家族,他怎能因云凉一时开窍便得意忘形!
不过他家夫人是青梅剑宗宗主独女,虽说因女儿执意下嫁给他,老泰山扬言不会管云家,但父女情分犹在怎么会真的不管。
这般想着,云闵也有了底气,沉下脸道:“兰兄这是何意?”
兰钧紧盯着他,眼神犹如淬了毒液般阴狠,片刻后他突然笑了:“云兄不必紧张。”他挥手示意那几人退后,又坐下道:“锦和街市上铺子虽然多,但加起来也不及一座登蟾宫进钱快,你也知道吧。”
云闵有些疑惑,不知他突然说这个是何目的,便没有贸然搭话。
兰钧似不在意,继续道:“我兰二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只是想着一座宝坊可比满街繁乱商铺好打理,就打算把登蟾宫赠给云兄。”
被他针对了许久,云闵深知他不是善茬,怎会这么好心?正在拒不拒绝之间犹豫。
兰钧命人奉上一只小匣子,道:“这是登蟾宫所有的契书印章。”
云闵惊疑之下,翻看了一番发现居然真是,一时想不清其中有什么猫腻,便悄声命人请夫人来。
“就这点玩意,你要是不要?”兰钧不耐烦道。
他这一说,云闵下意识便抬手去接那匣子期期艾艾道:“那,在下……”
“你尽快带人来交接吧。”兰钧起身道:“我命人摆宴等着,务必带上你那傻儿子。”
他话音一落,便甩袖离去,那壮汉抱上匣子紧跟着走了。
总算得知兰钧此行的目的,可云闵仍然是一头雾水,他要云沉去登蟾宫作甚?
难不成,兰家知道云沉目盲之事了?
兰钧离开没多久,星辰院来人登门拜访,直言要见云沉。
本不愿云沉目盲之事泄露,但星辰院乃青荫王室侍奉祖神之所,岂是小小云家能婉拒的?云闵无法,只好将那位大人请进竹园。
自那云沉在青梅山上显露天赋,余逸便一直惦记着他,又怕打扰他修养,便等到今日才来。
“大人,这便是犬子居所。”
竹园僻静却不失清幽,院子虽小但一应俱全。
余逸扫了几眼,随意应着:“真是清静雅居。”
两人进了屋子,林疏奉上茶后便和云丰一起守在门外。
“小公子,这几日过得可还好?”余逸问。
云沉道:“很好,你有什么事?”
云闵忙咳了一下:“云沉!”
“无事,小公子性情率真。”余逸笑道。他驱神辉将云沉内外探查了一番,心中愈发激动,天然无垢的童子身多么适合侍奉祖神啊!
只是,“小公子的眼睛怎么伤了?”
“不知道。”云沉说。
云闵一脸尴尬,搜肠刮肚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出来,到底还是没敢诓骗星使大人。
余逸神色如常,心中却有了几分疑虑,他取出温神静心的良药给云沉,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
云闵送他出府,大门前余逸深深看了云闵一眼:“云家主,小公子是块良材,切不可胡乱雕琢。”
云闵试图解释:“此事,他…这…我……”
然而余逸已乘上大鹰,扶摇而去了。
竹园中。
云丰抱来少爷吩咐买的物什:“您看这些行吗?”他打开那红木匣,递给云沉看。
云沉扫了几眼,点点头。
云丰会意,将木匣放下,转身出去了。
他正在檐下盘坐,林疏拎着两个食盒从院中走来。
云沉成日无事,只是不停歇的修行,林疏见没多少活干便主动揽了取饭的事,少爷没说什么云丰便由他去了。
将云丰那份放在台阶外,树下的石桌上,林疏对他笑笑:“侍卫大哥吃饭了。”
云丰走过去道:“重不重?”
“不重不重。”
瞥见他手心被勒得通红,云丰轻轻拍了拍他:“快进去吧。”
林疏进了屋掩上门轻手轻脚的摆好饭菜,云沉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坐筑去了。
在这里呆了几天,林疏已然习惯,自己默默吃着。
吃完饭他将桌上收拾干净,擦了好几遍,正打算出去煮茶。
云沉道:“把那个红木匣抱去书案那里。”
“是。”林疏把那木匣抱到圆月窗边,小心翼翼放下。
云沉走过来坐下,窗花影斜斜铺地,日光融融,他坐在光里双眸无神。
林疏暗暗叹气,他察觉到少爷似乎不太能看见,有些难过。
云沉翻着案几上的书,问道:“你看过?”
林疏连忙道:“少爷恕罪,这是小的打扫时不慎碰掉的,忘了放回去。”
那是一本《神源启蒙》,是常人修行入道的入门书籍,用一些通俗的言语讲解了如何感受天地神辉和如何引神辉开心窍,踏上人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之路。
云沉道:“开心窍筑灵台,上灵台修神府。”这便是此书所讲的大致内容,是修行路上最基础的三个阶段,开窍、筑台、盈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