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争吵·情绪
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的铃声一响，灯火通明的走廊里瞬间溢出一群自由的“肖申克”。
夏瑶和江旋两人正往旋转楼梯下去，边看路边聊着天。
有人不管不顾地直撞下来，不小心碰到夏瑶的肩膀，江旋眸色一冷，握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拉了下，夏瑶顺势往里侧走，嘴上依依不饶嘟囔着早上的事情：“我觉得千年何首乌是故意针对我的，乔延己都说我写的东西很接地气，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下里巴人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乔延己嘴里的接地气，和老师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江旋说。
“……”
夏瑶剜他一眼。
既然江旋都认可了这个词语，那就真的是写得很烂了。
她想，回家的路上还是去买一本作文指导吧，顺便把江旋的那份也买了。
反正他俩一路货色。
两人下了楼梯，穿过银杏树，往林荫小道外面走。
前方一片辉煌，校门口家长的小车见缝插针地横停，把大马路围得水泄不通，警卫举着大喇叭维持交通秩序，漆黑的城市里，霓虹灯冲淡了夜色。
走着走着，昏暗的灯光里，夏瑶余光随意一瞥，忽然猛地瞪大眼睛。
似乎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画面。
江旋发现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眉头也是一皱。
小道上熙熙囔囔，人影昏乱，谈话声嘈杂，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涌出校门，而另一侧，两道熟悉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似乎在……牵手约会。
苏舜欣抬眼望向李璟，眼底满是幸福的笑意，她往李璟嘴里塞了枚薯片，李璟顺势垂下头，含住了那枚薯片，两人举止亲密，暧昧横生。
“好吃吗？”苏舜欣像一只欢快纷飞的花蝴蝶，在李璟身边无处不在来回萦绕，缠人又粘腻。
李璟没什么表情，漫不经心嗯一声。
“那我再喂你吃一口。”
李璟摇头：“我不吃了，你吃吧。”
苏舜欣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无辜低低道：“可我想你吃我亲自喂的东西。”
“……”李璟无奈，看着她充满表演天分的一张脸：“行行行，你喂吧。”
苏舜欣瞬间扬起灿烂的笑容，把薯片喂在他嘴里。
夏瑶：“……”
江旋：“。”
夏瑶：“他们什么时候和好了？”
江旋：“我不知道。”
夏瑶微皱了下眉，她敏感地察觉到某些不寻常的地方，比如苏舜欣很少在群里说话，很少和他们出来玩，玩的时候也一直在低头看手机，平时连吃饭上下学都忙得不见人影。
种种迹象，早已有迹可循。
合着她和李璟这个混蛋谈恋爱去了！
夏瑶气血攻心，还未赶上前质问一番，彭雪忽然不知道从哪个灌木丛里冒出来，拦住两人去路。
“怎么回事啊？”彭雪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
苏舜欣被彭雪的出现吓了一大跳，忙松了一口气，护在李璟身前，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就是你看到的这一回事。”
彭雪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她一眼，心说你可真不长脑子，这个世界上除了李璟一个男人其他都死绝了是吗？
“苏舜欣，瞒着我们有意思吗？”
苏舜欣眼神坦白：“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但是我喜欢谁轮不到你们决定。”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彭雪一把扯住她，指着李璟的鼻孔说：“难道你还没看清他的为人吗，之前是谁哭哭啼啼地说你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李璟站在一边，不耐烦地蹙眉。过往的人都朝这边看去，他不想多呆，便开口：“我先回去了。”
苏舜欣一愣，没想到他会抛下自己。
“李璟，你等等我！”
“等什么等，你个死恋爱脑，我都恨不得带你去检查一下脑子了！”彭雪拦住她，气得不行。
“我回头跟你解释，上次的事情是个误会而已，李璟他没有出轨，也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误会了。”苏舜欣又想追上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沉闷的声音。
“苏舜欣。”
两人朝后看去，夏瑶和江旋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
凉亭里。
三人正襟危坐，相顾无言，深沉的夜色坠在周围，灌木丛里传来蚊虫蝇蚁嘀嘀咕咕的声音，看似吵闹，听久了倒也生出一丝冷清。
江旋自觉站在不远处的路灯底下，低头划拉手机，把秘密基地留给她们三人。
“是我。”苏舜欣说：“是我主动找他复合。”
彭雪大声喊道：“你是不是越活越迷糊了？”
夏瑶忙拦住她口无遮拦的嘴巴，劝：“别生那么大的火气，先听她怎么说。”
苏舜欣知道事情早晚瞒不住的，也不藏着掖着了，全盘托出：“他跟我保证，除了我，他不会给别人乱起备注名，也不和别的女生聊天搞暧昧，他真的知道错了，所以，他毕竟是我的初恋，我也真舍不得这段感情，舍不得他，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夏瑶却冷不丁问出一句：“你和他在一起，你自己开心吗？”
苏舜欣愣了一会儿，目光下意识躲避，囫囵吞枣连连点头说：“开心啊。”
一看就知道昧着良心说话。
彭雪急了：“开心什么开心，李璟这小子对你爱搭不理的，根本就是想和你玩玩，苏宝，这场戏里只有你在尽力表演，他只是图你一时新鲜，你怎么就长了颗恋爱脑呢。”
苏舜欣只是直摇头。
夏瑶叹了口气，彭雪说得很对，可是我们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一只嗡嗡嗡的蚊子在周围飞来飞去，夏瑶白皙细嫩的手臂上叮出了好几个包，夏瑶挠了几下，几道红痕浅露出肌肤，很是触目惊心。
她沉思几秒，继续说：“苏宝，李璟真的不适合你，你忘了吗，每次闹分手他有在乎过你吗，他和别的女生暧昧的时候有想过你吗，花心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更何况是李璟。”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夏瑶，你能懂我的感觉吗？”
“……”
夏瑶没喜欢过任何人，她又怎么会懂。
下意识间，她往江旋的方向看了眼。
少年身高影子长，正低头划手机，体廓线条干净流畅，侧脸垂落的时候天生自带冷峻禁欲的气息，似乎仅仅现在那儿，黑暗就容纳了他。
夏瑶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彭雪不想跟她废话，性子直来直去的，冷笑一声：“你以后改名叫苏宝钏吧，恋爱脑的鼻祖。”
苏舜欣微微瞪大瞳孔，似乎对彭雪的出言不逊感到难以置信。
夏瑶立刻拦住她：“大雪你别说了。”
彭雪：“我说错什么了，她不就是活脱脱恋爱脑吗，眼里只有李璟李璟李璟，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了，苏宝，你别怪我心直口快，难道你也想和王宝钏一样苦守寒窑十八年一辈子挖野菜吃吗？”
夏瑶：“……”
苏舜欣：“…………”
这是什么破比喻。
彭雪一拍脑门，深深闭上眼睛，又睁开：“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你别后悔就行。”
苏舜欣垂下头去，苍白的脸蛋脆弱又不失清冷感，殷红色的嘴唇抿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个凉亭瞬间陷入死寂。
许久，久到夏瑶觉得自己喂饱了蚊子，苏舜欣低低开口，语气却依然坚决到底：“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怕我被骗，但是，还是那句话，我心甘情愿去喜欢他，说不定真的哪一天我忽然开窍了，对他彻底死心了，便不再恋爱脑了吧，但我还是想试一试，李璟到底会不会为了我收心。”
夏瑶和彭雪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不知道是劝还是不劝了。
劝又劝不动，骂又骂不听，道理谁都懂，但谁都不愿意去改。
彭雪抓起书包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苏舜欣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屈起双膝，手臂环抱自己，有些惭愧地埋下头去。
夏瑶看着这狼藉的收场，也跟着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苏舜欣整个人像被削弱了一顿。
夏瑶看着她可怜单薄的身躯，忽然有一刹那间的感觉，在年少的爱情观里，为爱冲锋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
苏舜欣想要用自己的真心去打动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而且这个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为她铁石开花。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去试一试。
苏舜欣有错吗？
没有错。
她只是太喜欢这个人了。
喜欢本身就不存在对错。
等苏舜欣失魂落魄地离开后，江旋才收起手机，朝夏瑶走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一瓶风油精，江旋拧开瓶盖，往手心里倒了些绿油油的药水，指尖沁了点，然后擦在夏瑶彤红一片的手臂上。
夏瑶正安安静静坐在石凳上，只感觉手臂上凉凉的，莫名很舒服，她心不在焉地瞥一眼，和擦药的江旋对上目光。
江旋的眼睛很锋利，内双，眼睫毛细长，眼尾狭长下挑，勾出一抹淡漠疏离的边界感，可这一刻，他的眼底少了一如既往的淡漠，反而很亮很柔软，就像天上的星星都跑进了他的眼里，沁出明亮的光芒。
比月光还要亮上几分。
他擦完药，盖上瓶盖，然后蹲下身去，仰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他在等夏瑶消化情绪。
两人对视许久，夏瑶忽然愣愣地问：“江旋，你有喜欢的人吗？”
时间线被拉长，仿佛静止一般。夏瑶认真地等待他回答，而江旋只是笔直且波澜不惊地盯着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更加深邃和凉薄，仿佛凝视着深渊巨口，一不小心就陷入深渊的漩涡。
他默默垂下眼睫毛，不经意间颤了下，答非所问：“我送你回家。”
他没有回答，而是说我送你回家。
夏瑶不着他道，“怎么不回答我？”
江旋停顿了下，对上她逼视自己的视线，声音低哑，夹着一丝卑微的语气：“以后再回答你，好吗？”
“为什么是以后？”
江旋不回答，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那为什么现在不能回答？”
江旋还是没回。
夏瑶索性不问了，反正江旋的秘密她从来都不知道，江旋也不会说。
认识了这么多年，她连江旋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江旋喜欢谁，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江旋身边的异性朋友，好像只有她。
等夏瑶回过神来，忽然又觉得，像江旋这么冷淡的人，先不说喜欢上谁，他好像也很难追。
时间一晃，日历牌在一阵风里翻到了九月二十三号。
秋分已至，风里裹挟着一丝凉意，校园里的银杏树开始渐渐染上一层金灿灿的蛋黄色，小道上，梧桐荫依旧青葱翠绿，盘根错节生长。
下午自习课，放学前最后几分钟，文艺委员郭子辰忽然走上讲台：“同学们先停下笔，耽误几分钟时间，就是国庆节就要到了，学校到时候会有黑板报评比，想问问大家有没有踊跃参加画黑板报的，要求就是会画画，然后字写得漂亮。”
乔延己唯恐天下不乱，举高了手：“我——
推荐夏瑶，她字写得漂亮。”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夏瑶从题目里抬起头：“……”
郭一辰：“夏瑶同学，你愿意吗？”
夏瑶晃了晃笔头，见乔延己一副得意洋洋地模样回头看自己，她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僵着嘴角干笑：“我……无所谓。”
反正她字写得挺不错的。
郭子辰朝她投来感激不尽的眼神，继续问：“那还有谁会画画的？”
台下的人面面相觑，已经有同学觉得话题无聊，开始埋首写作业了。
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忽然，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再次响起：“我——
觉得江旋画画挺不错的，江旋去吧。”
乔延己再次举高了手。
郭一辰扫他一眼，然后笑着问江旋：“江旋同学，你觉得呢？”
要知道，江旋从来不参与学校的任何活动，更别说画黑板报了。
哪知，江旋忽然低低应了声，算是同意了。
郭子辰再次投来感激涕零的眼神，就差下跪磕头。
他清咳嗓子，松了一口气：“那就把黑板报的任务交给江旋和夏瑶同学吧，辛苦二位！”
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坐着两个大冤种。
夏瑶见江旋还在赶最后一道化学题，然后打算掏出手机回复信息。
忽然，她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本书，正是那本写作指导。
她忽然想起来，那天买了之后一直放在书包里，忘掏出来给他了。
刚想递给他，余光一瞥，江旋也在桌肚里掏着什么。
下一秒，两人整齐划一地抬起头，转过脸，伸手递出去，与此同时，两道声音在之间响起：
“江旋哥哥，我给你个东西。”
“夏瑶，这是我给你买的。”
……
夏瑶微微惊讶，笑了起来：“你也给我买了啊。”
“……嗯。”
江旋把那本《人民日报金句》放在她桌面，略微不自在解释道：“这本素材是新出版的，我昨天才拿到手，觉得挺适合你。”
夏瑶曜黑的眼睛亮亮的，弯了弯嘴角，笑得天真无邪，如盛夏里融化的冰雪，让人心里暖意，她的声音又甜又嗲，笑：“谢谢哥哥。”
江旋一愣，勾唇，“哥哥？”
“嗯啊，”夏瑶没发现不对劲，把自己的那本作文指导递给他：“这是我送你的，算是礼尚往来喽。”
江旋看了眼，转手接过，忽然平静地看着她，说：“再叫一声听听。”
夏瑶：“叫什么呀？”
“叫哥哥。”
“哥哥。”夏瑶边翻开那本人民日报金句，边含糊着叫了声。
那边瞬间没了声音。
过了良久，久到走廊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江旋暗哑着声线，说：“除了我之外，你不能叫其他人哥哥。”
夏瑶下意识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