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第一堂课!【二更合一】……
什么才是合格的文章?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谓五花八门, 毫无规定的标准,教室里,包括徐廉静等人都忍不住下意识思索来。
“自然是以意胜为佳, 理蕴情深。”有人思忖半刻, 答道。
“自然是有往古之风, 笔力雄健,理精法老。”
“自然是发前人之未发之言,全理俱到,谋篇之最胜!”
在这一片交头接耳议论声中,张幼双翘唇角,笑道:“你们说得都对, 又不全对, 在我看来, 真正的合格的文章, 是要使阅卷官一打开试卷,就能眼目一新,精神一振的!”
这一句话简直又像是滚油入水。
立刻就有人皱皱眉,站来想要反驳此番言论未免太过功利。
可这几相处下来,包括王希礼在内的, 众明道斋的少年们也渐渐『摸』清楚张幼双这个凶残的脾『性』,知道她肯定是话里有话,只好努力憋下去,等着看张幼双又能发表出什么惊之语。
“要做到这一点,在我看来最重要的就是是命意、立局、造句。”
“什么是命意,命意就是中心思想。什么是立局,立局就是布局谋篇;什么是造句,造句就是遣词造句, 这也是阅卷官在阅卷的时候最看重的三个方面。”
说到这儿,张幼双深吸一口,转在横轴上写点儿什么。
众人齐齐看去,只看到横轴上齐齐写个八个,工工整整的字。
“理、法、辞、”
“清、真、雅、正”
众人相继愣一下。
理法辞他们概明白这什么意思,这清、真、雅、正又是何用意。
丢笔,张幼双拍拍手掌:“我这几年看的卷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这是我这几年来研究那些朱卷,所总结出来的规律。
所谓文章,不外乎就是这八个字。”
这八个字其实是后世者所归纳出的清代八股文的衡文标准。
她研究那些梁朱卷也是真的,通过研究那些朱卷,张幼双发现,这条标准其实也适用于梁。
不过,如今的梁还没有人能动、自觉意识到这一点,整合信息,总结出暗藏的规律。
清末刘熙载在《经义概》中曾经总结过八股文写作的基本要求:“文不外乎理、法、辞、。理取正而精,法取密而通,辞取雅而切,取清而厚。”
张幼双清清嗓,敲敲桌面,冷然道:“考官阅卷,也基本从这四个方面着手,有时重理,有时重法,有时辞,有时重。四者皆备,那必定是一篇上乘的好文章。我不求你们四个方面,面面俱到,只要有一项能胜出别人,就已经非常不。”
“我希望你们能先『摸』清楚自己擅长哪一方面,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核心优势。”
核心优势?
台下齐齐一愣,不知不觉间都安静下来,认真倾听,一步一步跟着张幼双的步节奏,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更擅长哪一方面。
留约莫半钟的思考时间,张幼双又笑道:“所谓理,就是我前面提过的立意。”
“要想做到理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先将朱文公的《四》仔细玩熟,伊洛议论之概,心里都要个解,那些个注疏都能信手拈来。”
“这是最基础的。在这之后,就要求你们习旁人时文的时候,要多看看他人的立意,开阔眼界。是注意不要雷同。”
王希礼愣一下,不自觉往前倾倾,想要听个清楚。
孟敬仲忍不住微微侧目。
张幼双的讲课方式,简直就是标新立异,独树一帜。
她心里好像自有一个完整的、系统的体系,脉络清晰。
讲的东西,规律『性』强。能随意扯出其中任意一个点,任意一个小点,开始阐发。
其他夫讲课时多是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张幼双所说的或许不及他们精深,就比他们更简洁明。
她就好像早早打好腹稿,条条道道下来,不蔓不枝,不至于东一棒,西一棒。
跟随者她,三言两语间,如拨云见雾一般,心里登时就有个概。
他们平常看得东西多而杂,都是零碎的,不成体系的,这也是第一次对八股文有如此简明清晰的把握!
有这把握之后,对照自己本的情况,就能清楚解自己擅长哪里,又在哪里有所欠缺,该攻克哪一处,补足哪一处。
就连李郸,也由本来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变成现在这不自觉侧耳倾听的模样。
张幼双的教方法,有别于他们接触过的任意一种教方法。
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张幼双不多惊讶。
这就是构建习体系和习系统的重要『性』。
想到这儿,张幼双转过,将横轴空白处又提笔画几条线,连接在一。
这些线就像是一棵树的主干与枝桠,由浅到深,由窄及广,又好似层层点亮的星烛,一经连接,王希礼等人惊讶发现,他们脑中思路好像更清晰。
“你们可以把我上面写的板抄下来。”张幼双简单介绍道。
王希礼不自觉蹙眉,想一会儿,提笔开始抄录。
李郸忍不住扭头看一眼左右,这个时候斋堂内所有人都在奋笔疾,根本没有人有闲心去留意他这边儿的动静。
饶是如此,他还是偷偷涨红脸,悄悄抓笔,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开始跟着记笔记。
张幼双见状,又简单点下记笔记的重要『性』,几种记笔记的方法,末,补充一句,“要是没明白的,下课可以向张衍和祝保才借笔记看。”
这也是她一早就教给保儿和猫猫。
祝保才愣一下,不由昂首挺胸,一副快来问我的表情。
张衍神情有点儿怔忪,闭上眼,在心里反复默念,告知自己,娘既已成院的夫,不再是独属他一人的。
他不能如此狭隘幼稚,抱着想要独占娘亲一人的念头。
点到即止,张幼双快又将讲课内容绕回来。
这种习方法、习工具,她可以回头另开一堂课好好讲个清楚。
“所谓辞,就是遣词造句,文章的表达。这里记个重点。
“约文章,既不可带注疏,也不可带词赋。带注疏,不过是失之于少文采,带词赋,有碍于圣贤口。所以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带词赋。”
“欲理之明,必溯源六经而切究乎宋、元诸儒之说;欲辞之当,必贴合题义而取于三代、两汉之;欲之昌,必以义理洒濯其心,而沉潜反覆于周秦盛汉唐宋之古文……”
……
到下课时,明道斋依然不见有人出来。
敬义斋等几个斋的生,好奇踱步到门前,只看到讲台上站着个小个的女郎,此时此刻正在侃侃而谈。
下面奋笔疾。
咽口口水润润喉咙,张幼双其实不想拖堂来着,却被王希礼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所牵绊住脚步。
不过在这一点上,她倒是低估这些之骄们的习热情,众人倒是没有什么被拖堂的不悦,比你优秀的人都比你努力,然诚不我欺啊。
那厢,沈溪越刚从隔壁敬义斋里走出来,就在明道斋门前停住脚步,侧耳去听里面张幼双讲课。
有不少生只是好奇,这才驻足停下来听半刻,没想到,这才停半刻,就拔不动脚步。
越听,其他斋的生们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惊讶之『色』。
一开始倒还是那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后来人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凑热闹,到如今的认真聆听。
不知不觉间,明道斋门前门后竟然自发围不少生,里三层,外三层将明道斋团团包围,个个神情认真,偏头侧耳,望向讲台的方向,目不转睛,移不开视线,沈溪越听得也有些出神。
直到——讲台上的张幼双忽然中止今的授课。
“好,今就讲到这里,”拍拍手掌,张幼双清咳两声,松口,“余下的内容,我明再讲。”
这、这就没??
王希礼、李郸等在场众人猛然回过神来。
这感觉就像做一场持续久的梦,如今骤然回归现实,还有点儿恍惚和不舍。
沈溪越清醒过来后,先是不舍,旋即为敬义斋的斋长,又感到一阵鲜明的危机感。
老实说,张幼双被安排给明道斋的时候,他们这些其他斋的生其实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的。
而如今——
沈溪越张张嘴,神情一时间格外复杂。
非止这些生们,就连徐廉静也是一样的。
定定心神,徐廉静合上笔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然为之动容。
这张娘才来院不过短短几,却总能带给他们出乎意料的惊喜呐。
明道斋的生们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是十感慨的。他们平日里上的课多,从未像今这般感到如此的……充实?
目睹着张幼双转离去的背影,李郸张张嘴,又闭上嘴,神『色』难看,不知道在和谁生闷。
就在这时,张衍忽递给祝保才一个纸团。
祝保才:??
张衍脸上难得『露』出点儿尴尬之『色』,扯着唇角苦笑一下,示意李郸的方向。
祝保才挠挠头,不明所以转递给孟敬仲。
孟敬仲有些好笑,转又递给王希礼。
王希礼眼皮一跳,似乎不乐意干这么幼稚的事儿。为明道斋的副斋长,帮助同是举手之劳。于是乎,忍又忍,反手砸给李郸。
李郸怔一下,面『色』古怪展开一看。
这竟然是一封道歉信!!
张衍恳切对自己前几的所作所为表示歉意。
李郸脸『色』如受惊般差点儿一跃而,匆忙将纸团攥在手里,脸上温度却不知不觉往上一路蹿升
……张衍你是不是指定有什么『毛』病???
不过……
将纸团飞快塞进抽屉里,李郸凝望着窗外,神情几乎凝固。
他想,他对张幼双的印象或许要改观。
孟敬仲弯弯唇角,将视线收回,转过问王希礼:“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
王希礼愣一下,明悟过来,孟敬仲不是在问“他”,他作为斋长,这是在问他这个明道斋的“副斋长”。
他俩的态度基本上可以代表明道斋的生们对张幼双的态度,认不认她这个先生。
王希礼慢慢皱眉,被问到这个忽有些紧张:“你问这个作什么?”
紧张中,下意识就把桌肚里那本《新锲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摸』出来,翻两页,有点儿傲娇哼一声。
“虽不如三五先生,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这一句点评已经非常出乎孟敬仲的意料。
他知道,王希礼对那位三五先生有着极其深厚的、复杂的感情。
几下来,张幼双她的教方法和授课方式,在九皋院里迅速引不小的争议。
现代十常见的划重点、拟题、猜题,在古代都成功利的代名词。
有人赞成,自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
春晖阁内,再度爆发出激烈的争辩声。
“这张氏虽说确有些才,未免太过功利些!岂不是为举业而妨实!”
“为富贵而,其必不实,其理必不明,其德必不成者也!”
张幼双在春晖阁前停住脚步。
这语听上去对她的激愤和怨念都不小。
想想,还是觉得别在这个时候进去比较好,不然别人尴尬,她也尴尬。
于是乖乖牵裙,找块干净的石阶,坐下来,顺努力辨究竟是谁对她这么仇恨。
竖着耳朵听半刻,一个有点儿熟悉的冷淡的嗓音忽响,淡淡一句话抛出来,却当场力压众议。
俞峻目光疏若寒星,几乎是无动于衷,任由耳畔的反对声『潮』如浪,兀自巍然不动,平静说:“诸位先生的意思,我已明。有什么事,我必担着,还望诸位先生也能多加担待着些。”
这个声音是……那个十高冷的高岭之花,俞巨巨??
张幼双一愣,迟疑睁眼。
“张娘?”
张幼双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蹦来,吃惊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孙士鲁。
孙士鲁笑眯眯的看着她:“都听到?”
张幼双:“诶诶诶?”
想想,斟酌着说:“呃……差不多。”
这位胖胖的夫一捋胡须,笑道:“看来俞先生十看重娘呐。”
张幼双先是一懵,又有点儿耳热,挠挠头说:
“……我倒是觉得俞先生他……对我好像总是不假辞『色』。”
她又不是人见人爱的玛丽苏。
孙士鲁摇摇头,断否定她这个想法。
“不,在我看来,俞先生他十重视娘。”
看面前矮个姑娘懵懂的模样,孙士鲁微笑着叹口。
这姑娘虽说脑活泛,人情世故上却不怎么灵光。
“不然娘以为俞先生当初为何要力排众议,请娘来院教。”
张幼双:“……”她一直以为她教得好。
“我……教得好?”
说完,张幼双自己脸都红。
孙士鲁哈哈笑两声:“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娘对俞先生的意义却绝非如此简单。”
张幼双茫然。
她还是不懂,难道说俞巨巨他暗恋她吗?
孙士鲁莞尔解释说:“若不出意外,陶山长最终还是要将院交给俞先生。”
“而俞先生他,似乎不满如今这院的现状,欲要刀阔斧,进行一番改动。”
张幼双脑艰难转动两圈,隐约明白过来,“我就是……一个试探?”
“是。”孙士鲁验证她这个想法,笑道:“娘然聪明。”
所以说,她在院的位等同于俞巨巨开的第一枪?
张幼双她倒是不介意试探不试探的,这一个问题搞明白之后,心上又紧跟着冒出其他问题。
皱眉问:“改动的难度?”
九皋院又不是股份制,可以说院完全是山长的私有物。
孙士鲁叹道:“。”
“强龙难压头蛇。”胖夫笑眯眯说,“咱们院这些夫可都是越县本久负盛名的儒。”
张幼双完美发挥不懂就问的良好品『性』,委婉问:“俞先生不是与县令交好吗?”
在她看来,完全可以借知县的势……
孙士鲁也委婉说:“娘有所不知,知县所能做的也不多,这也是为何俞先生他要改革的原。”
知县能做得也不多。
张幼双愣一下,陷入思索之中。
作为个非典型社恐,她真的不擅长人际交往……
悲催,活三十多年,人情世故可谓一窍不通,
不过这不妨碍她以一种术的眼光对这句话进行剖析。
“知县能做的事不多”。
梁类明,各种方面各种意义都是如此。
梁缺少专业的行政制度、法律体系,官僚机构效率低下。
方行政,程度上都是依赖方上的耆老乡绅所展开的,以道德取代法律。
所以说某些时候,知县也要向耆老乡绅让步,否则基层行政工作就难展开……
而九皋院的夫一批都是当享有名望的耆儒士绅……
“这也是为何俞先生他要改革的原”。
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
俞先生想要改革如今这依靠耆老乡绅展开行政工作的低效的行政方式?!
毕竟在方上,常以道德取代法律,而道德讲究的就是对伦理纲常的维护。
就像海瑞判案时所秉承的“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的判案标准。
这就导致行政与司法的低效无能。
所以俞巨巨想要培养出一批真正的专业化的、有意识的人才去改革这种低效率的机构。
如真是如她所想,那俞巨巨的目光实在是超前!!
张幼双猛抬头来,几乎惊出一汗,隐约察觉到自己已然触碰到什么。
这个想法怎么这么像和她通信的那个不知名的巨巨。
等等,那位不知名的巨巨貌似也在院教。
如他们两个都是一个人的话……
不……先不考虑这个。
张幼双咬着唇冥思苦想。
难道俞巨巨挑中她,正是看中她……隐约流『露』出来的呃……这种专业『性』和前瞻『性』?
“有想法?”孙士鲁不紧不慢,微微笑着说。
张幼双点点头:“概有一些。”
就在这时,春晖楼内陆陆续续走出几道影。
张幼双刹住话头,看过去。
这是小会已经开完?
怀着惴惴的心思,张幼双忍不住继续往下看。
一道、两道、三道。
不其然,一道冷峻萧疏的影从春晖阁内走出来。
眉目低敛,眉头总是微皱着的,五官端正冷清,在和边人说着些什么。
张幼双心里打小鼓。
偶一瞥间,俞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极其平静一瞥,就好像柳条拂面,又好似沾衣欲湿杏花雨,那一枝带着春『露』落入袖口微凉的杏花。
没有停顿,旋即就收回视线。继续与边的人,也就是杨开元,交代着这几的院考课。
如是以前,张幼双概会选择避开,不过这一次,在俞峻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张幼双忍不住鼓勇叫住他。
“俞先生,留步!”
感觉到俞峻那平静的,冷淡的目光落在自己上,张幼双紧张得舌头几乎都快打结。
“呃……冒昧拦住先生,实在是有话想要和先生说。”
救救救命!母胎solo完全没有和这种高岭之花说话的经历!
俞峻皱皱眉,几乎是以一种虚伪的、疏远的姿态,问:“娘有何事要说?”
这一皱眉,张幼双就更紧张。脑一抽,下意识问道:“先生……不讨厌我吧?”
俞峻眉心一跳。
像什么东西沿着神经击入内心,静静伫立在台阶下,宛如阶下的冰姿瘦梅。
她……究竟在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