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除祸害，进韩府
阿精回到当铺时，人间不过才时过正午。预约墙上已经显示了一个名字。老话说得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客人上门正好赶上阿精回来。
阿精随意的转了个身就换了件衣服，往老板椅上一坐，伸手朝着桌子对面的椅子对来人比了个请的手势，随口道了声：“请坐。”
来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留着一脸络腮胡子，身形魁梧，穿着一身粗布短褂，袖子高高挽起，衣摆还带着些泥土，像是刚刚下地回来。
他本来故作镇定的环顾着四周，但看到阿精眨眼间就换了身衣服，还是吓得站在原地不敢近前半步，就连阿精的那声请，他也没有听进去，就这么傻傻的愣在那。
“坐。”阿精又重复了一遍。
“额……好……”那人总算是反应过来，有些慌张的走到阿精对面坐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随手往桌上一丢。
是只绣花鞋，鲜红的布料上绣着几朵精致的牡丹花，寓意花开富贵。但里子白色布料上却沾染了大片的血迹，已经风干发黑，乍一眼看上去有些惊悚，鞋底倒是刷得很干净，没有弄脏桌子。
来者是客，阿精摆出笑脸开始与客人交谈，但眼眸里还是毫无温度。
“孙先生，请问您要典当什么？”
那人却连连摆手道：“我就是个粗人，叫我老孙就行！小姑娘，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能不能……麻烦你收了这只鞋子？”
阿精垂眸打量着那只绣花鞋，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这鞋子内里自有乾坤，阿精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不过这凡人作孽太多，也算是在自食恶果罢了！
阿精抬眸看向对面的孙大猛，她知道这是之前躲在戚美娘寻短见那片山坡大树后面的人，之所以阿精与戚美娘的对话以及带走戚美娘的方式会让他知晓，那也是阿精刻意为之。没有人比魔鬼更了解人性，像这种有色心又有色胆的人，自是最好利诱的典当客人。
“孙先生说笑了，我这里开的是当铺，做的是交易。如需做法事超度亡灵，应该去请法师才是！”
阿精语速不快，甚至带着丝慵懒的语调，话却一语中的，挑明了对方的来意，然后就看到对面的人瞬间刷白了脸色，神色慌张的盯着桌上那只布鞋。
这是个烫手山芋，孙大猛只后悔没有尽早甩掉，徒让它惹出这么多事端来，搞得他家破人亡。
孙大猛家境并不富裕，种着几亩田地，尚能填饱肚子，但并无富余，日子过得紧巴巴。他自幼丧母，是父亲一手带大，可娶了媳妇没几年，父亲就因病离世了。夫妻二人平日里虽然也算和睦，但妻子多年未有所出，邻里间有了些闲言碎语，妻子也与左邻右舍结下了不少口舌之争，闹得隔壁镇上都知道他家的情况，让他觉得颇为丢脸。
就在他快被闲言碎语糟心得无心归家时，碰巧遇到村里丧夫多年的孤身寡妇安慰了他几句，二人一来二去也就勾搭上了，他经常以帮忙的名义去帮那寡妇锄田种地，又不收报酬，这事让妻子很不满意，还上门去闹过几次。
这只鞋子是他妻子的陪嫁品之一，婚后这么多年都如宝贝般的放在箱子里舍不得穿，直到前不久她身体有些不适，被二姑撞见了，才发现她已有了三四个月身孕。夫妻二人喜不自胜，小心翼翼的照顾着肚子里来之不易的孩子。欢喜之余，他妻子终于翻箱倒柜找出这双绣花鞋，穿了一段时日。可惜好景不长，那日他喝醉了酒，竟昏头昏脑的去了寡妇家过夜，直到次日清晨才归。家里妻子的脸色极尽不悦，二人发生了些口角，他觉得丢了面子，便动手打了妻子一记耳光，之后他怒气冲冲的摔门离去，让妻子在家里好生反省何谓三从四德。
傍晚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家里还是冷锅冷灶，连口热饭都没有，他捏紧拳头正想教训妻子，回到卧室却看到妻子失魂落魄的坐在床头，床上地下一片血迹，手里还捧着只红布鞋，眼神空洞的望着鞋子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时他才知道，他们来之不易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自那以后他再也无心顾家，经常流连于寡妇的温柔之乡。
后来慢慢的他发现妻子变得有些奇怪，不仅不吵不闹不抱怨，还比以前温柔体贴了许多。但半夜他总能听见妻子在床边喃喃自语的声音，以为她只是起夜，问她在说什么，却没人回话，不过天明之时床边总有一只红色绣花鞋放在那，鞋尖还对着床铺。
鬼上床，不吉利！那日妻子滑胎，这双绣花鞋其中一只沾上了血迹，就被他一起丢到山下去了，但不知为何偏偏这只鞋子被捡了回来。后来他又丢过几次，但天明之时这只鞋子总会出现在床边，这让他很是不安，却没一点办法。
又过了几日，他实在是经不住半夜有人在屋内窃窃私语的声音，便起床点燃了煤油灯，才发现妻子穿着里衣蹲在床边，手里捧着那只绣花鞋，对着鞋子细细念叨着什么。
大半夜的见到此情此景把他吓了一跳，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端着煤油灯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蹲在地上的人终于转过头来，脸上皮肤却是一片黝黑，连个眼白都看不见。
他吓得惊叫了一声，煤油灯掉在地上洒落一地煤油，火势瞬间暴涨在地上烧成一片。眼见他妻子就要站起身来，他下意识拔腿就往门外跑去，又害怕大半夜的被这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追上，于是壮着胆子拉上门还落了锁，并在院子里找了把镰刀，才摸黑去了寡妇家过夜。
后来的几日他都没敢回家，也没人前来找他回家给妻子开门，他以为是天亮后妻子呼救，邻居砸了锁头，所以没人前来烦他，倒也安心的在寡妇那住下了，反正全村人都知道他俩那点儿破事。
就在半月前一天正午，孙大猛下地回来，直接去了寡妇那吃午饭，吃完饭后去厨房喝水，打开了水缸盖子，刚舀了一瓢水，发现幽深的水缸内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底部慢慢往上就快要浮出水面，他定睛一看，却是吓破了胆子，那是半张透明的人脸，空洞的瞳孔，正咧着嘴笑看着他。
是他的妻子！
孙大猛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出厨房，院子里刚好进来几个妇人。
“老孙！你家里出事了！你婆娘死在屋里都发臭了你不知道吗？！”其中一个妇人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对他大吼一通，吓得那寡妇白了脸往墙边靠了靠。
孙大猛是被邻居押回去的，趁着正午的的大太阳，周围又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陪同，才壮着胆子颤抖着手开了锁。
门刚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恶臭就扑鼻而来，孙大猛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几个躲在院子门外的妇人已经受不了臭味开始干呕。
其中一个壮汉用长棍推开了门，大家才看清楚屋内的状况。他的妻子躺在床边的地上，皮肤已经开始溃烂，血水流出淌了一地，她的皮肤里和地上还蠕动着一些乳白色的虫子，爬得到处都是。而那只带血的红色绣花鞋，却是在屋内门槛正中央，鞋尖朝外，仿佛有东西想要出来。
乡下制度还没那么健全，这事情就这样被当成家庭纠纷不了了之。为了不让认说闲话，他也请了人帮妻子处理了后事，而这只绣花鞋，也被当成随葬品放置在棺椁内跟随妻子一同下葬。
这件事情也过了将近半月，但他今天下地回来，却发现这只绣花鞋居然在他家院子里面。孙大猛虽然是个粗人，可有些事情他不得不怕。害怕厄运缠身的孙大猛，突然想起来那日在山坡树后看到的一幕。
戚美娘生得漂亮，十里八村有谁不知道她的大名？恰巧戚美娘从小就是在他们村长大的，也是孙大猛曾经爱慕过的女人，只是瘸了条腿的戚大叔非常凶悍，也曾拒绝了他家的提亲。
之前戚美娘夫家出了些事情，她的丈夫被人陷害丧命于大牢之中。那日他扛着锄头照常下地干活，远远的发现了戚美娘的身影，趁着没人注意，他就偷偷跟了上去，就看到戚美娘在树上绑了白绫要寻短见。他没打算救人，只是想着等人死后占些便宜。躲在树后的他又发现了山坡下还有位貌美的女子，她救了戚美娘，还给戚美娘指了条明路。
孙大猛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弱女子执手在山坡上凭空消失，还以为大白天撞见了鬼，慌里慌张的跑回了家。但从那天起，戚美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阿精与戚美娘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冷静下来后分析了一番，才白明白这世上真的存在第八号当铺，所以这次，他前来试试，毕竟眼见为实，什么法事都不如八号当铺来的实在！
就在孙大猛陷入回忆的空挡，阿精闭上眼睛用意念查探了一番事情的经过。
那天孙大猛的妻子被他用力打了一耳光，人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孙大猛却怒气冲冲的摔门离去没有管她。她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肚子疼得难受，扶着床沿起身脱了鞋在床上捂着肚子呻吟了许久，直到脸色苍白满身大汗也没等到孙大猛回来。
她觉得有些黏糊糊的东西从体内流了出来，当即心下一慌，想着不论如何都要去一趟医馆，肚里的孩子是她的命根子，怎么着也不能有事。于是她忍着疼痛撑着身子下了床，却一脚踩空没穿进鞋子里，而有个东西却顺着裤管滑落，掉进一旁的绣花鞋里。
那是一个还没巴掌大浑身通红的胎儿，已经成型，面部特征明显。就这么小一个肉乎乎的胎儿，脱离了母体静静地躺在绣花鞋中没了动静。
自那以后，孙大猛的妻子变得有些异常，也许是痛失爱子的打击让她昏了神智，又或是她真的能看见这个未到人世就已夭折的亡灵，所以日思夜想之下，将这承载过孩子肉体的绣花鞋当成了宝贝般一直护着，还会对着鞋子念叨，惹得孙大猛不快。
阿精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她能看到这个把鞋子当成母体寄错的婴灵，时不时力量微弱的扭动一下红彤彤肉乎乎的肢体，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
孙大猛回过神来就看到阿精盯着桌上的绣花鞋，目光倒是比之前有几分温度。
“姑……姑娘？”孙大猛以为阿精在发呆，试探着唤了一声。
阿精抬起头，正色道：“我是这里的老板。”
“老板？”孙大猛有些讶异，但看阿精神色也不像是在骗他，心里也就很快的接受了实事，并换了个恭敬的口吻继续道：“老板，您看这桩买卖成不成交？我也是个粗人，不懂那些神神叨叨的。我知道这鞋子对你没什么用，但第八号当铺收的也不是俗物，再说鞋子里头肯定有什么’东西’作祟！这凡人哪能镇的住它呀！求求你行行好，就收了它吧！以后有生意我都帮你介绍啊！”说着还双手合十，就差跪倒在阿精面前了。
阿精淡漠的移开目光，单手将绣花鞋拎到自己面前细细打量，语调却是不轻不重的响起：“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做一次好人，说吧，你要换取什么？”
听到阿精的问话，孙大猛心下一喜，激动得五官都快挤在了一起。只要八号当铺肯收，哪怕白送也行呀！但当铺有当铺的规矩，他都知道。
“老板，这鞋子不值钱，不如……就换一个铜元如何？”
“那就签字吧。”
阿精推过来一纸契约，孙大猛看都没看就提笔飞快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并带着阿精递过来的一个铜元欢欢喜喜的离开了第八号当铺。
阿精把绣花鞋里的小东西取出来，又将绣花鞋交给了一具躯壳拿去存放，才把小东西捧在手心里带回了房间。
阿精随手变来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清水，又把小家伙轻轻的放了进去，才小心翼翼的盖好盖子。这不过是个模仿胎盘的容器，里面的水就当作羊水让小家伙寄存，看着小家伙在水里游了两下后缩成一团睡在瓶底，阿精不知不觉间露出一个略带温柔的笑容，但她却没有发现。
次日，阿精坐在椅子上，摆弄着她从人间新淘来的“玩具”，一把精致小巧的弯刀，手柄上还镶着几颗颜色各异的钻石，带着股浓浓的西域风情。
现在是下午两点，阿精时不时闭上眼睛看看韩诺和韩家人在府上焦急等待的样子，满意的勾起红唇继续专注摆弄手里的弯刀。她是魔鬼，隶属于黑暗，人间不过是她闲暇之余消遣玩乐的场所，区区凡夫俗子，除了灵魂还有点价值，其余的她都看不上。
不过这位韩家少爷倒是有趣，他是这些凡人中唯一知道她身份还愿意对她展开追求的人，他也是阿精最新发现的乐子，只是不知道……这人对她所谓的“爱”，又能坚持多久。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阿精起身的功夫就换了一身粉色的洋装，精致的妆容，卷卷的发尾，一头齐刘海称得她模样娇俏可人。
虽然她爱游戏人间，但魔鬼也懂遵守信用，既然答应要让韩家人见到陈精，那她就不会失信于人。
只不过嘛……天底下姓陈名精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她倒想看看韩家人如果真的见到性格粗鄙浑身肮脏的陈精，倒要怎样以“礼”相待？
阿精神色精明，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坏笑，就在去韩府的途中的时候，阿精拐进了一处小巷。
小巷内青砖铺地，尽头是一堵死墙，青砖上面散落一地枯黄的稻草，尽头那处有个衣裳破烂的瘦小人影蜷缩在稻草上，听到阿精的脚步声靠近，更是害怕的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那是个女孩，年龄与阿精相仿，头发肮脏凌乱，后背上的衣物被撕烂了个洞，能看到里面的肌肤呈大块的青紫色，她侧着脸低着头，嘴角高高肿起一块，已经发青，显然这个女孩高刚被人暴打过。
阿精站在离她身侧大约两米之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手里准备好的五块大洋往她那边一丢，清冷的声音在小巷里响起：“我要你替我办件事情，但不会让你杀人放火，这五块大洋只是预付的定金，无论事情成败，这钱都归你。如果事情办好的话，我会来这里找你，再给你十块大洋。你可愿意？”
那女孩终于转过头来，但没有看阿精，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掉落在稻草中的五块大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试探了一番，见阿精没有什么动作也没出言制止，才连忙一把抓起大洋连带着几根稻草一起塞进怀中。
“我愿意！只要给钱……我什么都能做！”声音清脆，掷地有声。女孩卑微的垂着眸，不敢看阿精，但头如捣蒜。
“很好！”阿精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教你怎么做！”
女孩听话的抬起头，略带防备的神色看向阿精。
阿精轻蔑一笑，抬起右手施展法力控制住女孩，女孩瞬间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没有了自主意识，呆若木鸡的坐在那仰头看着阿精，眼神没有丝毫聚焦。
阿精红唇微启，对女孩一字一句慢慢说道：“记住，你叫陈精，你被父亲赶出家门四处流浪乞讨为生。现在你要去往韩府，去找韩诺，你答应韩诺今天会去韩府见他家人。现在就去吧！”
说完，阿精垂下右手，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女孩虽然依旧衣裳破烂，但那张脸却是突然变了个模样，与刚才完全不同。现在这个女孩虽然细看下五官还算得精致，但左脸从额头到眼睛下面有一大片丑陋的胎记，难看极了。
阿精隐藏了自己的身影，看着坐在稻草上的女孩抬手拍了下脑袋，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脸懊恼的站了起来，骂骂咧咧道：“糟了！我答应韩诺要去韩府找他的！都这个点了，我怎么还在这！我真是猪头啊！”边说边把掉了的一只破烂的布鞋捡起来胡乱的往脚上一套，慌慌张张的往巷口跑去。
阿精扬起下巴，一脸高傲的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挑起了唇角。
她也是时候隐身去韩府看场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