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异菌体14
维乐丝实在想不明白情况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她呆在特战署这边，一边照旧吹着空调一边吃薯片，耳边还能隐约听到这边特战兵的统一整队声。
稍息、立正、报数。
“一！二！三！四！五……”
维乐丝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点，就能看到中厅那一排排士兵，个个都是指头贴裤缝、身形笔直。
最前面是她见过的特战署队长康昭和副队长李志平，以及几位还没记住名字的小队长，旁边各色物资堆成一座小山，打眼瞅瞅，都是她之前拿出来的。
维乐丝换了只手托腮，继续思考正事：自己那不知道还能不能完成的任务。
让主角“异常”、发觉“世界真实”，但这所谓的异常还没完成吗？
她现在都被主角送到值得信任的战友家借住了，沈青烈不但自称是她的男朋友，还直接跟对方表示“养不好我家的娃儿你就等着瞧”，这上心度绝对已经不小了吧？
即便是按照硼基生物那天雷计划，她这进度也该到80了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装ai总是没有太大进展的话，真就救他一命然后死遁？
想起之前的信誓旦旦，维乐丝有点脸红。
——不对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
当时沈青烈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那意思就是，继续留在他身边可能会出事，他还有可能保护不了她——也正是因为如此，维乐丝自己想到了“虐主献祭流”从而最终答应。
那问题来了，沈青烈到底是怎么知道“可能会出事”以及“保护不了她”的？
难道……难道沈青烈知道自己是个“主角”了么？
维乐丝使劲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
假如说这个世界真是本书，或者是有剧本和剧情，那又有什么能比“主角发现自己是一本书的主角”这件事更能称得上是“发现世界真实”呢？
那维乐丝岂不是立马就能完成任务？
既然她还在这儿待得好好的，大概就说明猜测错了。
于是就又绕回了原点：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完成任务？接下来该怎么推进？
还没等她考虑出个什么，门那边就被敲响了。
谁？
维乐丝略有些疑惑。
不过她的屋位于特战署正中间靠后，楼下是驻扎区和活动区，对面是队长与副队长的宿舍，前面不远处是哨兵站岗的小塔，两扇窗户完全处于巡逻和站岗士兵的眼皮子底下。
当时沈青烈在周围转了好几圈，都没挑出件错来。
她再次看看窗外，迷彩绿们已经热火朝天领东西了，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黑色小瘦脸发红，队长康昭和副队长李志平倒是没了人，维乐丝心中恍惚意识到了些什么，提高一点声音：“进。”
还住在别人地盘呢，多少得给点面子。
果不其然，门打开后，外面的正是这俩，还有抱着小孩的年轻女人以及一位佝偻着腰、脖颈明显异常的陌生男人。
维乐丝心里很囧，又有点想笑。
当时沈青烈提出了不少要求，其中一条是特战署所有成员都不准过来接触，不论男女，也不论正式非正式。
经过激烈的商讨辩论和讨价还价，由于人质、哦不，是诱饵维乐丝还被攥在沈青烈手里，特战署队长康昭最终答应了。
谈判结束后，沈青烈一直在这边看着新房间被腾出来放置好、空调重新装上通冷气，呆到没法再呆，必须要抓紧回去看看3号小队那边的情况了，这才勉强准备打道回营。
走的时候还不忘千叮嘱万叮嘱她特战署队长看似冷漠古板其实一肚子坏水，一定不要心软，也不要吃苦肉计，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但看看特战署队长现在的做法——敲门了但不出声表示自己是谁，那怎么能叫“找”呢？那怎么能叫主动接触呢？
明明只是不小心（重音）碰到门了，不小心发出了点声音，可能不小心被维乐丝误认为是有人在敲，这才不小心（重音）引发了彼此之间的误会。
那维乐丝都主动让他们进了，出于礼貌，即便是路过、即便是误会了，那也不能不打声招呼啊，要不然这算不算招待不周？算不算给客人脸色看？会不会让客人觉得委屈？
沈青烈可是说了，让维乐丝受委屈可是要割袍的！他们当然坚决贯彻两个人之间的约定。
当然，为了践行与沈青烈的另一项“不接触”约定，这次打招呼只有队长和副队长会进来。
但这不就是谁也没想到，他手下居然还有这么不懂事的人，这两个队员也完全不懂得看眼色在外面等，居然就那么傻乎乎跟着进来了，这谁也想不到啊！
批评他们，绝对要批评！
还要给他们记处分！严肃处理！
但这一切就是巧合、偶然、刚好、阴差阳错。绝对不是主动过来找！不可能。
——只能说钻漏洞真是一把好手。
因为大概清楚他们的来意，于是完美占据主动权的维乐丝笑眯眯看过去，没有先开口找话题的意思。
她想着拿乔摆架子，刚往沙发背上一靠，结果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女人快步冲到她面前，二话不说直接“嘭咚”一声，抱着小孩就跪在了她面前。
是直挺挺跪的，光听那声大响都能听出来，绝对丝毫没省力、丝毫没给自己留情，膝盖上包括小腿面绝对会青紫一片，好几天消不下去的那种。
维乐丝肝胆俱裂！
然后这位年轻妈妈才开始无声地哭，疑似眼部的位置已经肿到都快看不清瞳仁，眼泪顺着脸上的沟沟壑壑流下，流到开裂流脓的嘴角，再顺着极尖的下巴滴落在怀里模样不明的小孩身上。
大概是救自己孩子的执念太强，这位妈妈都泪如雨下、嗓音沙哑甚至几度失声了，居然还是普通话标准，逻辑严谨，短短几句话就能让维乐丝听明白，她叫什么，过来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想求她什么、又能给她什么。
维乐丝一瞬间甚至有种莫名的感觉：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流利和完整，还不知道这个抱着小孩的女人背地里究竟自己重复过多少次、又打过多少次草稿。
那点因为看到队长副队长带人过来从而打心底里升起的、带着些微妙恶意的戏谑冷血情绪缓缓平止。毕竟一位母亲在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可能的时候，很少会有人彻彻底底的依旧保持冷漠，更何况维乐丝是福利院出身。
——人嘛，就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会尤其渴望。“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确实是一类，但还有一类是“别人碗里的饭更香”。
维乐丝从没体会过有亲情、有家人的感觉，所以她每次看到课本上或者新闻里宣传的母爱时，总是会多停留几眼，也总是会在心里过度美化别的小朋友的家庭生活。
实际上维乐丝对任打任骂任差遣、忠心耿耿到愿意替她挡菌体的奴隶1+1也没什么兴趣，但说实在的，这位母亲着实是吓了她一大跳。
也是这一下来得太突然了。
用不太恰当的例子来做对比，有点像是下班后平静坐在家里沙发上喝奶茶看电子书时，突然感觉脚面有点痒，低头一看，一只大蟑螂趴在上面拉芝麻豆呢。
咳。
总之，就是那种猝不及防感。
“……你先起来。”
这么一句话说完，维乐丝自己都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毕竟刚才的例子确实不太恰当，她能怒气爆发花一整晚的时间让蟑螂一家通通去死，但说实话对这位女士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结果这位名叫顾兴珠的妈妈就真的起来了。
仍旧是抱着自己的小孩，腰深深弯着，衣裳被穿磨到布料透薄，连背后脊柱都能看得清楚，只用那双痛苦绝望中带着些许希冀的眼睛安静注视着她，却再也没有说什么。
“……”
维乐丝张了张口，被那滚烫的视线烧到沉默，连在脑袋里背过的ai辞令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最终只轻声说道，“我看看。”
那一瞬间，这位年轻母亲眼睛里透出的光芒都亮到让维乐丝下意识侧脸避了避，避完才反应过来，这种亮光不伤人。
似乎是感觉这样实在太没气势，维乐丝轻抬下巴，用自己练习了很长时间才熟练的、从眼底往上45度角看人的表情对向一直没作声的队长副队长那边，慢慢出声：“还有事？”
没有第二个，不可能，快走。
然后队长康昭轻轻颔首，说过：“抱歉，打扰你清静了，晚餐到点时，顾兴珠就会提醒你，那就告辞。”
……接着就真的告辞了！
维乐丝呆坐在板凳上有一会儿，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没按照她预想的思路走。
那个歪脖子男不看了？
当然，哪怕这队长副队长的想让她看，她也绝对不会看，但他们就真这样干脆利落地走了，还是让维乐丝有种一脚踏空的微妙感。
她没有发呆太久，也没有探头去看那个小孩，站起身走到另一边，开始翻自己的背包。
还在沈青烈那边的时候，那间小屋里只有维乐丝和到现在还不知道名字的3号队长。这两位都是知道她“能力”的。
其他人没事都不被允许进来，而且沈青烈本人也不怎么离开，有很重要的事情了，还得扯上帘子，所以维乐丝比较安逸。
但现在可不一样，陌生人太多了，丝丝还是很警惕的，也为了以防万一，正好房间里开了空调，整体温度不错，就拿出来很多东西放在行李里备用。
像退烧消炎药、蒙脱石散、罐头以及听装牛奶这类，包括感冒伤寒等等的都是常用物品，装在包里，放在空调风口正对着的桌子上搁着，这点维乐丝还记得。
都翻出来后，转身递交给这位年轻妈妈。
顾兴珠眼眸里就蕴了泪。
接着根据这位妈妈稍微有些磕绊哽咽的话，维乐丝大概了解了情况：小孩其实没有特别严重的大病，就是营养不良加脏水导致的一系列并发症。
小孩各方面都要比大人脆弱，大人能勉强吃下消化的，对于小孩就很容易出现胃肠道症状导致不良反应。
之前顾兴珠千辛万苦找到了几袋奶粉，确认密封着，还尝过了颗粒粉末状态也很好，这才给小孩冲，结果喝没几顿就开始呕吐拉稀，过后又开始反复低烧。
放在和平时期也许并不算特别严重的事情，放在现阶段就足以要了小孩的命。
两个人连忙换食物，但不管换什么都不见好转，眼看着这好像就要不行了，小孩的父亲就是特战署的一员，拜托特战署的队长帮了忙。
队长副队长对这件事也很重视，花了不少功夫、又查了半天才发现，不是这些食品出事了，而是水有问题。
末世彻底爆发也才四百五十来天，之前、或者说去年还是能从城市里面翻找到不少物资的，有些幸运的幸存者甚至堪称一句“富裕”。
像一些坍塌的偏僻小卖铺，总能得到些还算可以的瓶装水和饮品。只有少数的时候，会打了普通自来水烧开，这样少次间隔的，也一直没达到那个阈值。
直到今年，城市里能被翻出来的物资已经寥寥无几，即便是还有能用的，往往也是深埋地下，能找到的东西八成都腐烂了。
接着又是几次的地震坍塌与孢子腐蚀，水源污染度再次飙升，用这种水冲奶粉，短短几天内大量摄入，自然把隐患尽数引爆。
水有问题那可是大麻烦。
最后是那位特战署员一连出了数次任务换来积分兑换瓶装水（事实上这位父亲也是在这之间的某一次出事感染被击毙了），队长和副队长也出了一部分，才勉强供给了小孩的日常摄取。
但没换到药，小孩从那个时候抵抗力就大幅度下降，经常夜惊低烧啼哭，到最后白日就成天的半昏迷半沉睡，瘦到只剩一把小身子和像骷髅的脑袋。
也就是说，除非遇到“照光市大佬私访到阳光基地对小孩心生怜悯从而决定把这母子俩带回照光接受治疗并供养”，否则维乐丝就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边顾兴珠在有些笨拙地热奶，大概是已经阔别这场面很久，这位母亲忘了奶加热会鼓溢，幸好那个被刷得干干净净的小锅本身就没盖子，拿铁筷用力搅搅便沉了下去。
顾兴珠关火，维乐丝盯着走了神。
她其实理智里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一本小说。
当时硼基生物原意也是世界支柱/英雄领导者什么的，所谓的“主角”是她自己为了理解方便，才这么联想。
而且就以硼基生物的傻白甜，要真有“小说剧情”，除非是不能给，否则维乐丝觉得它应该也是会进行暗示提醒的。
不管怎么样，这个硼基生物总是联系不到，维乐丝一切的猜测也就没了意义。没有合理的方向，能给维乐丝提供些“经验”的还就只有这些小说，遇到事情自然下意识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想。
——如果没有她这个“任务执行者”，这对母子结果会怎么样？
维乐丝想不出来，毕竟她通常不会去随便臆测别人的未来，信誓旦旦表示对方一定有贵人帮助或者下场凄惨什么的。
她只知道“主角”是沈青烈。
她只知道自己改变想法，是因为那份突如其来的心神俱震，是因为这份苦难真正贴脸了。
让她不得不去看、去接受。
那一瞬间她也不得不“意识”到，这些不是戳一下动一下没有自我意志的npc，都是在这个灾难末日里真切求生挣扎的大活人。
这些情感与痛苦、这些受难与绝望，不管到底是不是剧本或者小说，也全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