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军中实情
从保定赶回阳和，曹文焕风尘仆仆。
进了城后，他没有回到府宅，而是直接去了大校场。
春寒料峭，校场上只有寥寥可数的士卒在操练，他叫来一名逻卒问话，才知道训练的是秦德的部下，而魏东良那一小营的人，根本看不到影子。
回到守备府，曹文焕和五叔五婶寒暄几句，交待好药材的事情，就到卧室休息。
这一来一去，他确实累坏了。
不过，这次保定之行，他收获颇丰，不仅没有花费半钱银子，还结识了那位杨姓老者和他的女儿。
想起那位叫溪儿的姑娘，曹文焕心头怦然一动。
她的长相和十七年前的张宝珠有五分神似。
他重新从怀里掏出那个紫色香包，一边捏弄一边想：
“我这一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唉，姐姐，你现在还好么？你究竟在哪里？”
次日，曹文焕去总督府报到，卢象升不在，府中的人说他出外巡边了。
出来时遇到了宣大巡按御史林铭球。
这位大人年过半百，为人正直，一肚子书生义气，曹文焕和他很说得来，请教了半个上午的公事。
下午，他正在府堂中处理公务，亲兵来报：“魏把总在外面侯见。”
曹文焕抬起头，捏了捏毛笔头上的狼毛，冷笑一声。
魏东良进了门，哭丧着脸，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曹文焕拿起本册子，靠在椅子上翻阅，屋里的气氛十分沉闷。
“大人，卑职该死，请大人责罚。”
魏东良忍不住了，哀哀地说道。
曹文焕哗的把册子合上，背负双手，慢慢踱到堂下，贴着魏东良的耳朵轻声道：
“魏把总爱兵如子，何罪之有啊？”
“大人，”魏东良匍匐在地上，哀声嚎叫道，“卑职确实该死，没有管教好部下的士卒。这几天，卑职的舅丈去世了，卑职一直在两头奔走，对营卒缺少了监管，大人，卑职知错了。”
说着，一副捶足顿胸的样子。
曹文焕回到椅子上坐好，淡淡道：
“原来是亲属过世，那就是情有可原了。这一页就翻过去吧，希望魏把总从今以后，好好教导士卒，不要再让本官失望了。”
“是，是，谢大人。”
魏东良擦擦眼角，偷偷挑起眼皮溜了一眼。
曹文焕看在眼里，冷冷笑了笑，伸手摸着桌上的几本册子，说道：
“魏把总，正巧本官有几件事情想向你讨教。”
没等魏东良回话，继续道，“本官在军营中打听了一下，这几年，阳和守备军营中的事务，都是你负责打理的？”
“是是，”魏东良道，“承蒙守备……啊不，是上任守备大人信任，一切进出事项，都由卑职经手，秦把总主要负责练兵。”
说到这里，不免有几分得意，心想：
“你这个毛没长全的小子，懂得个屁军务，营中的那点事，还是依靠老子去卖力。”
“这就对了。”曹文焕眯起眼睛道，“本官想问魏把总的就是这个。”
“我查阅了近几年的钱粮进出账目和兵丁杂役人员的籍册，钱粮一项暂且不提，兵卒的册子上有许多让本官大惑不解的地方。”
“魏把总，你给本官解释解释？”
魏东良听了，心头怦的一跳。
“是这样的，”曹文焕接过亲兵递来的一杯水，喝了一口，走到堂下道：“阳和守备一职，设立于本朝隆庆五年，也就是宣大总督府移驻到阳和的第二年，当时属于总督直属的中军，后来出于防卫的考虑，归入了地方编制，但是依然统属于总督衙门。”
“那时额定的兵员是一千一百一十人，战马二百匹，兵械器仗等项暂时不计在内。”
“可是，本官上任之初，翻了翻这些籍册，发现去年上报的在籍兵丁数是九百八十一人，比额定的兵员少了一百二十九人，缺额数达到了十分之一以上。”
“这还不算，本营内的实际的兵丁和杂役，本官粗略估算，也就七百人不到，那三百人的差额是怎么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目光烔烔的盯着魏东良。
魏东良趴在地上没敢吭声。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少年守备看似粗略，其实心细如发。
这么几天，就把营中的情况摸得如此透彻。
怪不得，他一上任就把原来守备府的幕僚辞退了一大半，说是节约军费，其实是他胸中自有丘壑。
对付这样的人，单靠蒙蔽胡弄似乎就行不通了。
“大……大人，这种事情，各地的兵营都有，就连总督大营也是一样，还非要卑职讲出来么？”
魏东良小声道。
曹文焕垂下眼皮，吹了吹杯口热气，道：“说！”
魏东良清清嗓子道：“咱们守备的营兵，是守兵，有定额是有定额。不过，咱们和督爷抚爷还有总镇爷手下的那些战兵不同。“
”战兵是抽丁，阳和卫下属的千户所、百户所，凡是没有逃走的青壮年，都被补了丁，凑不够数的，就临时招募，人家拿的是正饷。”
“可是咱们守备的营兵，从卫所带来的都是淘汰的兵丁，也有一些招募……”
“魏把总，你扯的太远了，本官问你的是，那三百多名差额是怎么出来的？至于战兵和守兵的区别，本官作为将官，难道会不知道么？”曹文焕冷冷道。
“是是是，”魏东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大人，小人能大着胆子说一句，您这是明知故问了？”
“籍册上的名额，都是报给上峰的，最后会统一送到京师的兵部，到时候，户部就会按照兵部提供的名册，按人头拨发军饷……”
“啪！”曹文焕一拍桌子，魏东良吓了一跳，急忙道：“大人，大人，此事和卑职无关啊，都是守备大人让卑职这么干的！”
“何况，这各地的兵伍卫所，虚冒兵额的不仅是咱们，都是这么做啊……”
明末军营中的事情，曹文焕多少也明白一些，闻言皱了皱眉道：
“这件事，上任宣大总督梁廷栋梁军门知道么？”
“知道，怎么不知道，梁廷栋本人就拿了不少好处……”梁廷栋已经畏罪自杀，所以魏东良提起他的名讳一点也不紧张，“如果只是守备大人冒领军饷，他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部分缺额人员的军饷，上官是要层层克扣的，称为‘孝银’，只有一部分会落到守备的手中，守备大人还要四下打点，其实也剩下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