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豪气
当晚,宁承芳的守备府内张灯结彩。
传令兵把蒙头大睡的曹文焕喊了起来,送给他和曹刚、曹林每人一套新衣服。
说实话,曹文焕投军以来,身上就只有那套发了霉的粗布长衫。
半年多来,已经破损不堪了。
穿上宁承芳送来的淡褐色圆领棉衫,额头上戴着黑色网巾,骑上高头大马,一个少年武官转眼变成了公子哥。
宁承芳已经在门外侯着他了。
一见面,曹文焕急忙行礼。
宁承芳伸手拦下了他,二人彼此客套一番,大笑着进入了正堂。
这次一起被请到守备府的还有那些袭营的兵卒,杀胡堡的几位地方文职也被请到了席上。
曹文焕被安排到了上席,和这些文吏坐在一起。
客厅里热闹非凡。
四周都点上了灯,亲兵进进出出的上菜,虽然各种名色都非常普通,但是在连年遭灾的北方,能拿出这些,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看到人来的差不多了,宁承芳首先站了起来,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套。
不过就是夸奖曹文焕战功卓著,这次又立下了大功,顺便把那些士卒也表彰了一番,说他们英勇善战等等……
最后,宁承芳总结道:
“曹文焕等人所立勋功,十几年来,不要说我大同,就是九边各地,也很少见!”
“借此机会,本官敬曹把总和各位兄弟一杯,愿诸君继续努力,为我大明守疆保土,再立新功。”
下面纷纷鼓掌,各席的官总站起身子,想要干杯。
“慢着,”曹文焕喊了一句,抱拳道:“大人,卑职认为,这第一杯酒,不能只敬我等。”
“哦?”宁承芳心中一奇,放下酒碗,扬手道:“曹把总什么意思?但讲无妨。”
曹文焕转过身子,面向各个桌上的士卒,缓缓道:
“众位兄弟,想我等都是穷苦出身,不比富贵人家,在座的每个人都是我大明的良家子弟,祖先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已经历数代。”
“可惜天不怜悯世人,先前,天灾祸乱,疫病横行,庄稼颗粒无收,使我等衣食无着!”
“为了养家糊口,才冒死投效军中,战场杀伐,几经生死,只为了嘴里的那一口活命饭,可是这一口饭食吃起来却又多么不易!”
“就说昨夜一战,先后就有三位兄弟命丧草原,一位兄弟重伤致残,曹某心中伤痛无法言表,”
“俗话说‘一将功名万古枯’,可是曹某宁愿不要那些虚伪的功名,只愿每个追随我杀敌的兄弟,能够全身而去,平安回来。”
“因为对于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功名利禄,曹某倒更愿意用那些无用的东西去换取他们活命的机会,让他们的父母无忧,妻儿欢笑……”
“所以,这第一杯酒,就敬三位死去的弟兄吧,愿他们在天有灵,能够感受到我曹某对于他们惺惺相惜的拳拳之心……”
说着,曹文焕伸直手臂,将酒碗里的酒向堂中顺势的一扬。
他说话的时候,大堂中的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的听着。
等他一说完,几个地方官吏开始窃窃私语。
其实他们都认为曹文焕不该说那种话,什么“天灾祸乱”,什么“冒死投军”,好像大明多么混乱无德一样。
这话如果让当今皇上知道了,那还了得?
下边的兵丁听得热泪盈眶。
曹文焕的话,句句打到了他们的心里。
以前只对这个少把总充满了敬仰,想不到他也是性情中人,那几位弟兄本来已经死了,死了就死了,在这个世道,谁还能记得几个死人?
可是少把总却言之凿凿,众位士兵都有“大慰我心”之感,觉得少把总有情有义。
跟着这样的人打一场仗,值了!
这世上有一种道理,就是让你内心敬仰的人说出来的话,就算你明知道有点虚伪,但是你还是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现在曹文焕已经把酒倒在了地上,席上的众人,无论各自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都只好装模作样的把酒往地上泼去。
这里面是真性情的人,那感情也是真的。
没有那个心思的人,也要装作义气凛然的样子,随波逐流。
负责伺候的守备府亲兵,又向桌子上的碗里倒酒。
曹文焕持起酒碗,对着宁承芳躬了一下身子,道:
“宁大人,请恕卑职喧宾夺主了。”
宁承芳微笑点头。
曹文焕又大声道:“这第二杯酒,就敬我们自己。”
“我等身为兵将,刀头舔血,为了哪般?还不是一句话,为了天下澄平,为了我们的父辈亲族、妻子儿女,从此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愿我等从此以后,再接再厉,破东虏,杀鞑子,建立不世功名,用这些东西,留给儿孙辈们闲了的时候打打牙祭好了!”
“诗云: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哈哈,快哉,快哉!干!”
第二碗进肚,紧接着是第三碗。
曹文焕也不管这些人听没听进去,一抹唇角道:
“第三碗酒,敬这天下所有的炎黄子孙,愿我华夏民族,众志成城,天下承平,寰宇一统。”
“好!”宁承芳大叫一声,拍案而起,“曹把总一腔热血,不愧是我大明守疆的栋梁之材,大家干了。”
守备府的热情洋溢,所有人边吃边喝,一片欢声笑语。
酒过数巡,夜已经深了。
曹文焕推杯换盏,除了宁承芳这一桌的官绅,其他各桌的兄弟都来敬酒,他毫不拒却,酒到碗干。
连喝了数大碗酒,脑子已经有些混浊。
上座的几位官绅不胜酒量,陪了一会酒,就已经面红耳赤的要往桌子底下钻了,于是有人起身告辞。
宁承芳正要逊谢一番。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阵雷鸣般的激烈鼓点声,接着又有一阵喧闹的嘶嚷声。
众人面面相视,都停止了喝酒,一齐向外望去。
宁承芳眉头一皱,喝道:“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拖拖拉拉的奔了进来。
其中一个人身穿甲衣,满身是血,被两个守备府的亲兵搀扶着。
这人跌跌撞撞的奔进厅堂,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血渍沾染在厅堂的地砖上。
他使劲仰起头,高声叫道:
“宁大人,不……不好了,北虏……北虏乘夜偷袭杀胡口,弟兄们伤亡惨重,守关的刘把总已经死了……
“什么?”
宁承芳脸色大变,手腕一抖,酒碗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