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官衣眼看着不能穿了,林思只得另掏钱又做了一身,幸亏不是年初的时候,不然他得哭死。
了却了这一桩急事,他心中又想起另一件事来,那就是找一找猫道狗洞,不然,老这么任一只赖猫来去,可不是一件好事,今天只是抓坏了一件衣裳,明天要是再闯出别的祸事来,那可怎么是好?
林思在前院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出什么可疑的、能供猫攀爬的地方来,这里进不去,唯一能供它畅行无阻的路只剩一条,那就是里院。
垂花门两侧的墙算不得高,若是猫奋力一跃的话,是能跳上去的。更何况,里院还住着几个考生的书僮伴当,他们出入都走垂花门,开门关门一时不慎让猫溜进来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院子赁出去了,主人不在,他倒不好大喇喇的往里闯。
况且,他自己身上又有些问题,为了考生着想,还是不进去了,反正秋闱马上就结束了,离放榜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到时候人走了,再进去处理也使得。
八月十七晚上,林思再回家的时候,就见二门大开着,有好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出来,里院烟熏火燎的,到处都是药味。
林思看了一旁的奶公一眼,还没开口,奶公就明白了他想要问什么,开口给他释疑。
“戌时初回来的,两个是小厮背回来的,两个是马车拉回来的,只有一个是自己走回来的,都找大夫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只是累狠了,好好休息一番就能缓过来。”
林思呼出一口气,幸好书生身边都有人,要不然,自己家是搭手还是不搭手?
搭把手不是什么大问题,奈何林思自身情况特殊,是以从一开始和人商谈的时候就说好了,只提供住处,其他一概不管,但凭他们自己想办法。
这年头,上京赶考的很少独身一人的,至不济也会从牙行临时典一个书僮回来,日常跑腿、照顾起居,或是延医问药,都方便。
内院里有水井,还有彻好的炉灶,只要不是五谷不分的人,都能把自己照顾好。要是吃不惯,出了大门走不了多远就是大街,酒楼饭馆林立,任你想吃天南海北的口味都可以。
书生们歇息了两天,大约是完成了一桩大事,往日埋头苦读的样子不再,行事俱都散漫起来,今日文会、明日举宴,日日都有消遣。
为了减少碰面的机会,林思每日早出晚归,几乎是泡在了刑部,引得刘民几个好奇不已,就连李坚也找时间问了他一回。
林思总不好说自己身上有问题,只能随便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好在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九月中旬榜单就贴了出来,住在林家的五个考生,有四个榜上有名。
奶娘奶公这一天什么都没做,光跟着学子接喜报了。喜庆的鞭炮声响了一次又一次,缭绕的青烟和着纷飞的纸屑,在林家大门口落了厚厚的一层。
街坊四邻听到动静,也纷纷出来凑热闹沾喜气,把一个小小的巷子挤得水泻不通。奶娘奶公脸上的笑一直都没落下去,虽说中举的不是自家人,好歹也是自家门里出来的,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林思身上的问题,一直是奶娘奶公的一块心病,现在好了,一切都回归了正轨。
看,谁家能有这么好的运道,一道门里出了四个举人?
谁也说不准这种天命是怎么导回正轨的,以前家里也住过举子,经书符箓也都用过,全都没有这一次管用。奶娘思来想去,能想到的无非是林思现在在刑部当值,做的是替天行道的活计,所以无论是神还是佛,大约都会网开一面吧。
学子们退了房子,林思和奶公把内院重新整理了一番,准备迎接下一拨举子。下一拨不同于这一拨,全都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预备着明年二月的会试科考。
这可是难得的鲤鱼跃龙门的机会,林家有了这一次的“大丰收”做活广告,下一波的行情一定会更好,奶娘已经暗搓搓的惦记着把房租提价了。
林思倒没想这么多,他还惦记着隔壁那个白猫,正在里院溜达来溜达去,试图寻找白猫越墙的证据。
林家这宅子虽然不是新建的,但奶娘奶公一直维护的不错。上年间西厢房屋顶上破了瓦,林思当值赚了工钱后,第一时间就找人补上了,除了修补屋顶,还把内院重新修整了一番。
内院刚修没多久,想要在里面找出个猫窟狗洞,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思把自己查案子的百般本事都用上了,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溜达到后面一进的院子里,站在那里四处观望。最后一进是后罩房,院子比正院略窄了些,房屋的规格比正院略次了些,其他的并无什么不同,一样是高墙碧瓦,一样是青石铺地。
若是非要找出点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院子西墙外面有一株高大的杏树,长得亭亭盖盖,像一把大伞一般遮住了半个天空。零星几个晚熟的杏子高挂在枝头,黄澄澄的,配着开始有了发黄迹象的树叶子,十分的谐美。
林家和隔壁只隔了一堵墙,所谓西墙外的杏树,其实就是隔壁小花园里的杏树。旧年的时候那树还只是小小的一株,今年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那树呼的一下长得巨大,眼看着就要搭过墙的这边来了。
林思转换了好几个地方,仔细观察了一次又一次,最终确定,那树看着近,实则离自家还有好一段距离,最起码比自己的身量还远了些。
这么远的距离,这猫……能跳吗?
能不能的,这大约就是唯一的路了。可找着了路,事情还是没法子解决啊!
难道能跑到对面去说:你家的猫老往我家跑,为了防止它再过来,你把你家后院的杏树给砍了吧!
林思自问做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只能自己憋着,暗自提防。
又过了十来天,霜降到了,霜降之后就是秋决的日子。
时人认为,春夏万物生长,秋冬万物凋敝。是以朝廷为了顺应天意,一般会在春夏之间行赏,秋冬之日行刑,当然,谋反的大罪除外。
秋决日子的前几天,刑部就把今年要处决的名单贴了告示出来。
到了行刑那一天,半个京城都热闹起来了。
只见刑部差役腰跨长刀,杀气腾腾的在前面鸣锣开道。后面紧跟着骑着高头大马的监斩官员。再往后是由骡马拉着的站笼刑车,等待着被处决的犯人戴枷上镣,立在站笼刑车内,被一路押着解往刑场。
刑车两侧皆有押解护送的官兵,一个个刀枪出鞘,满脸肃杀之气。
随着队伍行进,两侧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时不时就有人对着刑车指指点点,向身边的其他人述说着自己不知道转了几道手的消息。
刑场是一个垫起的高台,四四方方、开阔周正。高台北面搭起了一溜棚子,专供监斩官、报时官、书吏等人暂坐。
犯人下了刑车,又经过一次核对,核对完成的在背后插入亡命牌,然后用朱笔在亡命牌上的“斩”字上画一个红圈,以示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的犯人由官兵押着跪成一条线,由东向西一字排开,每条线上六个人,第二排依次重复。
刽子手一身强劲的腱子肉,头裹红巾,怀抱鬼头大刀,刀被赤红色的蒙刀布罩得严严实实,站在第一排等待被行刑的六人之后。
犯人们背缚双手,跪在高台之上,面对着下方黑压压的攒动的人头,想着一会儿自己的头颅会从这里滚下高台,取悦众人,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也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有过片刻的后悔。
林思本来是不愿意参与这种活动的,奈何刑部又有案子发生,人手不足,他不得以被抓了壮丁。
此刻的他正佩着腰刀,和督中司的兄弟们一起在下边警戒。从他的位置望上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跪在第二排的刘金贵和刘二。
刘金贵像被抽去了筋骨似的,没有了往日的桀骜,若不是有亡命牌在后面撑着,怕是立时就要瘫成一团。刘二比刘金贵好一些,但也是满脸惊惧,一幅害怕得要命的样子。
日头慢慢的移向天空正中间,眼看着就辰就要到了,站在台下观刑的男男女女慢慢的停止了骚动,眼睛直直的盯着台上。
“午时三刻已到。”报时官扯着嗓门大声喊道。
听到时辰到了,监斩官拿起手中朱笔,在名单上连连勾划,然后薄唇一张,一个冷酷的声音从他嘴里吐了出来:“行刑。”
立在犯人身后的刽子手将蒙在鬼头刀上的蒙刀布一把扯下,一手抽掉犯人背后的亡命牌,一手接过差人递过来的酒,大嘴一张就全部含进嘴里,然后猛的朝鬼头刀上喷去,待刀饮饱了酒,这才举起大刀,猛力往下一挥。
台下看热闹的众人,只见那头颅高高飞起,连带着血线滑过天际,然后向下坠去,落在夯实的泥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众人先是一惊,纷纷闭眼,然后又慢慢的转回头,在眼皮上撑开一条缝,想要细细的瞧个清楚。
台上跪着的刘金贵和刘二,见前面一批无头的尸体向前栽倒,满腔的鲜红浸湿了地面,和泥土混在了一起,更是惊得面无人色,裆下稀稀拉拉的渗下尿来。
惊悚渗入心底,脑子里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就觉得领口一紧,身子不由自主的被拖着往前。
负责的官兵两两一个,把下一批等待被砍头的犯人提了上来,放在刽子手身前。
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大刀依然在淌着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犯人脸上。
刘金贵骇然的瞪大了眼睛,还不等他张口惊呼,那把终结一切的鬼头大刀就呼的一下向下斩落……
林思并不是个多么胆大的人,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移开了眼睛,随着法场的血腥气越来越浓,他越发不敢往那边转头。
他身上穿着一身官衣,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样把头埋起来,只好看着远处的人群,企图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一不小心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挤在人群里,正是之前上门送月饼和桂花给他的主仆俩。
她们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