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我敬你一杯
新娘子家距离胡家窑三十多里地，家里正等着拖拉机去接亲呢。
拖拉机在这年月，是稀罕物件，胡家兄弟开来开去的拖拉机就是村部的，要不是村长是胡家舅舅的本家兄弟，这拖拉机还根本开不出来呢。
拖拉机停在胡家大门口，都没进院，接亲的人就走了出来。
胡家舅妈跟在新郎跟媒婆身边，一句一句的叮嘱。
又对喜婆子好一通唠叨。
看到禾小善，都顾不上说话。
一直到把人送走，连忙又回来找禾小善。
一个好汉三个帮，胡家舅妈给禾小善安排了两个帮手，都是自己家人，不怕禾小善指使不动。
新娘子八点多能接过来，婚礼仪式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十点半开席。
禾小善也需要紧的忙乎。
两口大锅全都用上，主食不需要禾小善管，她只管做菜就好。
围裙扎好，手里拿着锅铲，站在锅台边上的禾小善感觉自己犹如一个战场迎敌的将军。
看着玻璃窗户反射出来的画面，她“噗嗤”一声笑了。
惹得旁边的人好奇的看着她：“笑什么啊？你这丫头？”
禾小善晃了晃手里的锅铲：“我觉得自己像是要去跟人干架的。”
对方听她这么一说，深以为然：“你别说，这架势还真像。”
窦婶过来，捏了一下禾小善的脸颊：“好啦，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干活吧，今天可全都指望着你了。”
“保证完成任务！”
先做哪道菜，后做哪道菜都是有门道的。
要先做费时长的，而且保温好的菜。
毫无疑问，炖菜要放在前面。
不保温的炒菜放在后面做。
禾小善挥着铲子忙乎开了。
一锅做海带红烧肉，一锅蘑菇炖小鸡。
鸡都是家养的，用不着什么过水去腥，直接下锅炒就成，完全没有异味，要煮上很长时间才能熟烂，蘑菇是昨天就焯好的，这会儿正在冷水里泡着呢，等鸡肉开过再加里面就成了。
农村办酒席就是这样好，大姑娘小媳妇帮忙先把菜切出来。
老太太们盘着腿坐在炕头上一边唠嗑，一边做着一些扒蒜剥葱的活。
胡家四间土坯房，一对新人住西屋，屋里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大红喜字贴在门窗上，看一眼，心情都跟着好了。
胡家舅妈之前看到禾小善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这会儿终于是想起来了，这丫头是自己来的，没有带上她的那几个妹妹。
连忙过来兴师问罪。
禾小善笑着解释：“要考试了，两个人在家复习功课呢。”
“那也不差这半天功夫，你说你怎么就不把人带过来呢？”胡家舅妈早就看穿禾小善的打算：“小丫头蛋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是不是觉得舅妈就多她们两个人吃饭啊？”
“不是，舅妈，她们俩是真的要学习，您也知道，离考试这么近，半天能复习不少东西呢。”
胡家舅妈眼睛一转，有了主意：“行啊，不来就不来吧，我也不勉强，你踏踏实实干活。”
禾小善心道：我干活有什么不踏实的？
她踏实的不得了，动作比之昨天更加麻利。
来吃酒席的人，跟林场的工人人数差不多，做起大锅饭来，比昨天的实验更加手到擒来。
忙而不乱，身子像是陀螺一样来回转悠，屋里的两口大锅用上了还不算，院子里的大锅，也被架上了火。
禾小善用来炖鱼了。
俗话说千炖豆腐万炖鱼，昨天的鱼大家都说好吃，禾小善自己却觉得差点火候，今天正好，用大锅多炖一会儿。
院子里冷，没用屋里的女人们说话，就有男人自告奋勇的来帮着烧火了。
还是个熟人，胡东宝。
禾小善盖上锅盖，嘱咐对方：“火别太大，帮我看着点，可别烧糊了。”
“嗯。”胡东宝点头，乖的像是一个小学生。
怕禾小善不相信自己，又连忙说道：“我在家里也经常帮我妈烧火，我最会烧火了。”
禾小善被他逗笑：“知道了，你是最好的火头师傅，好了吧？”
她一手掐腰，另一只手上拎着锅铲，这姿势，要是换做别人，就是十足十的泼妇，可是，暖洋洋的太阳底下，禾小善笑颜如花，胡东宝就只觉得她好看，痴痴的盯了几秒钟，又迅速低下了头，扯着自己的衣服袖子，磕磕巴巴的说道：“你是最好的厨师。”
话还没说完，耳根子已经烧的快熟了。
尤其是被旁边的人一笑，胡东宝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啊，离最好的厨师还远着呢，不过我会努力的，要做就做最棒的，是吧？胡东宝？”
禾小善将锅铲放在灶台旁边的盆里，又进屋去看红烧肉跟小母鸡了。
胡东宝却一直低着头盯着灶坑里的火苗看。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听，几个兄弟也觉得什么胡东金胡东银胡东元胡东宝胡东富胡东喜土得掉渣，在外人面前都说不出口，宁愿叫数字排号。
可今天，胡东宝没有这个感觉了。
禾小善叫着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三个字了。
身边的人打趣他，推搡着他，问他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他抿着嘴，不吭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去。
心里没有半分不悦，反而有一种被戳中心事的羞怯。
呐呐的让对方小点声。
唯恐这话被禾小善听到了不高兴。
心里又庆幸，还好堂哥去跟着接亲了，不然这会儿肯定揪着他不放。
他蹲下身，看着灶坑里的火。
闻着锅里逐渐蔓延出来的香气，心里涌现出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这锅菜，是他跟禾小善一起做的。
就连鱼，都是他跟着几个兄弟一起去打捞的。
鱼锅开了，他连忙跑过去叫禾小善过来。
却看到女孩在锅台前拿着毛巾擦汗的情景。
白色的毛巾擦去晶莹的汗珠，露出女孩细腻的肌肤。
胡东宝嘴唇动了动，好半天，终于张开了嘴。
“怎么，是外面的锅开了吗？”
禾小善看到了胡东宝，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将毛巾搭在肩膀上，直接往外走。
胡东宝看着她的身影，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没有说出话来。
窦婶过来，点着他的额头小声骂了一句：“窝囊废，连句话都不会说。”
胡东宝也不觉得委屈。
他只是看到禾小善才不会说话，又不是看到谁都不会说话。
禾小善将鱼翻了个个，确定不会糊锅底，就又回来了，告诉胡东宝：“这会儿小火拱着就成，可千万别火大了。”
胡东宝筛糠似的点头，看得禾小善再次忍俊不禁。
胡东宝被笑得顿时连手脚怎么放都不知道了，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
窦婶看得有意思，对禾小善半真半假的抱怨：“我这个侄子啊，最老实的一个人了，平时都不敢和女孩子说话。”
这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最适合过日子了。
禾小善压根没去琢磨窦婶的弦外之意，反而附和：“看出来了。”
人多口杂，窦婶也不好细说。
让禾小善有事说话，就去忙别的了。
新娘子准时进了门，鞭炮声中拖拉机打头阵，后面跟着一辆大马车。
车上放着新娘子的嫁妆，两个刷了红漆的箱子，两套新被褥，还有四个包裹，以及脸盆肥皂毛巾暖壶之类的东西。
现在各家日子都不宽绰，这样的陪嫁已经算是上等人家了。
新娘子进门，还要各种传统仪式。
禾小善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将娘家客人打量了一遍，来了多少娘家客人，心里也就有数了。
屋里热热闹闹的，厨房里忙忙碌碌。
炖菜都得了，正在东屋放着，现在就只剩下几个炒菜了。
等仪式结束，禾小善最后一道辣椒炒肥肠也出锅了。
宴席放了二十桌。
光是娘家客人就坐了三桌。
窦婶在屋里陪客人。
禾小善这会儿得闲了，捧着比她脸还大的搪瓷缸子坐在门口喝着热茶水。
看着上菜的人忙忙碌碌，闻着各种交杂在一起的菜香味，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胡家条件有限，只有几道素菜可以随便添，各种荤菜就只一盘，吃完就没了。
农村人吃饭的时候，也就娘家人那几桌会稍微客气谦让一下，其余的人，压根不会客气。
一盘酥白肉，不过两三分钟，就见了底。
听着屋里的人一直嚷嚷着菜做的好吃，禾小善的心里更加满足了。
胡东宝端碗盘子出来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核桃，直接给了禾小善。
足有二十几个，禾小善要用手捧着。
“你吃，这东西好。”
禾小善：“我知道这是好东西……”
还没等她话说完，胡东宝就被人叫走了。
禾小善只能看着核桃发愣。
她要怎么吃？
总不能人家屋里办喜事，她在这里砸核桃吃。
想了想家里两个小的，禾小善将核桃放在了衣服口袋里。
好在口袋够大，能装得下这些核桃。
继续喝着自己的茶水。
胡家舅妈出来，让禾小善先去吃饭，大喜的日子，娘家妈跟婆家妈两个状态，胡家舅妈满面红光，声音洪亮清脆，娘家妈那边，嗓子都哑了，还有黑眼圈红血丝，一看就是几天没睡好觉了。
闺女出门子，惦记啊。
被禾小善摆手拒绝。
素菜不够还要炒，她现在还不饿，等忙完消消停停的吃饭岂不更好。
反正还有端盘子添菜的人没吃呢。
哦，对了，写礼账的那边也没收工，禾小善连忙将搪瓷缸子放下，去将礼账写上。
素菜果然没够，好在都切现成的了，禾小善很快炒了起来。
娘家人吃完就走，其他客人吃完饭也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胡家舅妈跟几个侄女两个侄媳妇都还没吃饭，正好跟禾小善坐一张桌，旁边就是端盘子上菜的人的桌子。
胡东宝一回头，看到跟自己背靠背坐着的禾小善，顿时连筷子该怎么用都忘记了。
昨天跟他一起送禾小善的堂哥胡东元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一边叹息这个堂弟没出息，遇到禾小善，就差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
一边担心，这亲事要是不成，回头自己这个兄弟还不魔障了。
禾小善对此全然不知，她正应对着饭桌上这些女人们的热情。
胡家舅妈跟另一位中年妇女一个劲的往她碗里夹菜。
不一会儿，禾小善的碗就堆成了小山高。
里面全都是鸡肉鱼肉猪肉，看得禾小善都不知道应该怎么下筷子了。
“你吃，小善，别客气，千万可别跟舅妈客气。”胡家舅妈催促着禾小善。
“嗯。”禾小善先吃了一块鸡肉，别说，味道是真地道。
小鸡炖蘑菇，比起前两天给童琇筠做的还要好吃，禾小善的味蕾迅速打开了。
又吃了一口鱼。
冬天河里的鱼，就是新鲜。
除了做成红烧鱼以外，用豆腐炖上，也好吃。
可惜，这捞鱼的活不好干，自己也没有这个时间。
窦婶坐到了禾小善的身边，笑着看她吃饭。
禾小善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只能朝着窦婶笑笑。
窦婶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开口，酒气扑鼻。
“小善，小善，我们的小善，是真能干，今天的菜做的是真的好吃，人家娘家客人都说了，咱们今天的菜，比她们昨天做的，要好吃多了。他们那个大师傅不行，太糊弄事！”
这是陪着娘家客人喝多了。
禾小善笑了笑道：“窦婶，人家都是跟你客气的，咱们可千万别当真。”
她还是个初学者，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些干了多少年的大师傅。
“你看，我说你还不信，那谁，来来来，东银，跟你媳妇一起过来。”
李东银是今天的新郎官，正好带着媳妇来给客人敬酒。
窦婶将新媳妇拽过来，不顾禾小善跟胡家舅妈的阻拦，径自问道：“侄媳妇，你说，你说咱们家今天的菜做的好吃不好吃？”
禾小善捂脸，这太尴尬了，让人家怎么回答？
“好吃，很好吃。”新媳妇从善如流，将刚刚倒满酒的酒杯送到禾小善面前：“你今天帮我们赚足了面子，我敬你一杯！”